“新任安庆府桐城县正堂杨姓,为公务事。照得本县择于十月一日到任,由安庆往桐城上任。迎接书吏、各役俱在练潭县界伺候,不许远迎。来役不得雇替,执事务要严明,衙门应各修整,必须清洁,勿许泰侈。六房科职掌事宜须知册,各房吏先行赍投查阅,勿得违错取究。应用夫马合先遣牌知会,为此仰前去着落兵房,各该吏书照依开后夫马轿页,各数一一遵行,毋得违误取究。计开大轿一乘,中轿一乘,坐马二匹,摃架三副,棕套三件,其余炼兵、吹手、伞夫、皂隶、执事、各役等项悉照旧例俱练
潭伺候
须至票者。右谕六房书吏准此。崇祯七年十月一日行,定限上任日缴。”杨尔铭搁下毛笔,对着纸面吹了一口,还要待墨迹稍稍晾干。他所写的是到任红谕,一会便要先给桐城县衙,告知他们自己到任的时间。更早之前还向桐城过一张到
任预谕,这样桐城那边会先把交接的手续准备好。
幕友转身对等候的庞雨道,“庞班头等会便可遣人回桐城,告知他们杨大人十月一日到县界。”
庞雨躬身应了又问道,“杨大人可还有家眷要来安庆汇合,是否需要在下留人在安庆等候?”杨尔铭摇摇头,那幕友对庞雨和颜悦色的道,“暂时未有其他人来,等堂尊在桐城安顿好了,再遣人回四川接些家人来,大人以前的书籍也在四川,届时再派人来安庆接一
下便可。”
庞雨打量了一下屋中,行李非常简单,大概杨尔铭中进士之后就没有回过四川,等到补缺之后就直接上任了。经过这两天接触,他对这个幕友和杨尔铭的关系也有些了解,幕友姓孙,是杨尔铭的亲戚,曾经在重庆当过幕友,得知他中进士之后才赶到京师,大概杨尔铭的家里人也
知道,这知县年纪太小,请外面的人当幕友都不可靠,只能找自家亲戚稳妥些。
杨尔铭突然抬头对孙先生问道,“那位黄先生,是否还要跟去桐城,要不要为他备一匹马?”
孙先生迟疑了一下,还没有等他回答,庞雨低声回道,“堂尊的那位友人,黄先生已经回京了。”杨尔铭和幕友都露出惊讶的神情,这两日那黄云涛在向他们施加压力,希望他们去庆元钱庄贷新的八扣三分,这样算下来的话,杨尔铭要多出五百两的债务,所以他们一
直没有同意。现在庞雨突然说黄云涛走了,自然让两人吃惊。
“他临行托小人将一封书信交于堂尊。”
庞雨将一个信封递交给孙先生,孙先生把信封微微开口,就看到了里面的借契。
孙先生神色微微一变,随即恢复常态,看了庞雨两眼后把信封转给了杨尔铭。
庞雨见信封已经到了杨尔铭手中,乘着杨尔铭还没打开看,便低声道,“小人先把红谕交给马快,让他们先送回桐城,好让县衙那边多些预备的时间。”
杨尔铭抬头看看孙先生,见孙先生点头,便对庞雨道,“那请庞班头先把红谕出。”
庞雨一躬身,拿了那到任红谕退了出来,在外边交给何仙崖,让他安排一个马快办理。然后庞雨便在天字号房外的楼道等候,杨尔铭的房中比较安静,但庞雨知道两人肯定在低声商议。因为这是二千两的大礼,在苏松、漕运、盐政这些地方大概是普通,但
在安庆算是很了不得了。
过了片刻那房门吱呀声响,孙先生刚走出房门,便看到庞雨候在楼道中。
“庞班头可否随在下走一走?”
庞雨连忙跟在孙先生背后,两人出了客栈,便在大街上随意行走,庞雨知道这幕友是担心客栈人多耳杂,外边街上反而都是些陌生人,不用担心偷听。
“这次在安庆耽搁得久了些,因九月上任不吉,一定要等到十月初一上任,请庞班头不要介意。”
“小人不敢,无论堂尊和孙先生有何安排,小人无不遵从。”庞雨客气的回答,他也想起似乎曾听唐为民说过,一月、五月、九月这几个月上任有些不太吉利,当时唐为民自己都想拖到十月的,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但又都说不出原
因来,庞雨当时以为只是吏目这样,原来流官也是这样。
孙先生回头看到阮劲远远跟在后边,不由笑道,“这些快手对庞班头倒是忠心耿耿。”
“其实小人当这班头不久,只是无甚私心,所以他们愿意为在下做事。”
孙先生嗯了一声,他准备进入正题,不由带着些戒备的转头向庞雨问道,“那黄先生走的时候,也未跟我们告辞,他有没有托你带什么话?”
庞雨知道这幕友来探底细来了,他最想知道庞雨有什么要求,然后再看能不能办到。
“黄先生说,桐城民乱不久,他有些不敢去,但他个人猜测,所以会民乱,是地方民壮没有着实点检,若是有忠勇之士带领壮班,那民乱一早便平了。”
孙先生恍然,原来庞雨是想要壮班,当下问道,“桐城的壮班额员多少?”
“一百九十二。”
看样子孙先生对地方上的衙门事务十分清楚,他并没问壮班现任班头是谁,这种班头任命就是知县一句话而已。目前征收的壮班银是摊牌在田赋中的,每年足额征收的,每人工食银是六两,一百九十二人每年是一千余两,壮班实际人数只有二三十人,其他的都是空饷,大多被各房
分了,庞雨现在拿出了两千两银子的大礼,自然不是为了空额,而是要实在的壮班工食银。
孙先生大致算了一下,三年的壮班银子是三千多两,庞雨是有赚的。庞雨继续道,“小人亲历桐城民乱,乱民初始只有二十八人,且都是乌合之众,实际当时只需十余青壮,还不需刀枪,人手一根白梃便能平了乱事。何至于最后差点动摇南直隶半壁,听闻还惊动了内阁和皇上,小人心中颇有些愤愤不平。究其原因,当时快班和壮班徒有其名,杨芳蚤大人虽是尽责,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局面最后不可收
拾。”
“那庞班头的意思,壮班该如何管起来?”“在下觉得,桐城百年太平,既然突遭变乱,那衙门里也要跟从前不同。快班和壮班若是合在一起,巡捕缉凶和安靖地方实际便是一回事,人手调动却更灵活了。如此把两
班人力充分运用,再严加训练,定能成为杨大人的得力臂助。”
孙先生瞟了庞雨一眼,他算是弄明白庞雨的要求了,就是他一个人既要当快班班头,又要当壮班班头,难怪要下那么大的本钱。
他没有直接答应庞雨,只是微微点头后道,“壮班是要检点的,但以前衙门有什么规矩,仓促变动不得,庞班头可能体谅?”庞雨明白说的是工食银,一百九十多个人,都靠庞雨肯定养不起,以前各房分了的,庞雨准备要拿一部分回来,但要想全拿回来,可能难度确实太大,孙先生也不愿意去
触动原来的规矩。
只得对孙先生道,“小人会与各房商议,不会闹出事端来。”孙先生又沉吟片刻道,“此次南来,孙某和堂尊沿运河南下。一路听闻流寇消息,听闻已重入河南,甚至已出没于河南东南一带。孙某与堂尊商议过,原本便要把壮班切实
点检起来,班头自然也要一个雄壮之士,人选嘛,孙某回去再与堂尊商议。”
庞雨知道孙先生这里已经同意,最后一句话基本是明示了,赶紧从袖中递过去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孙先生看了一眼,理所当然的揣入了怀中。
两人在客栈门口分别,庞雨留在了外边,阮劲从后面跟上来讨好的道,“班头是否都跟那孙先生商量好了?”庞雨嗯了一声,阮劲有些疑惑的道,“可要说赚银子,还是咱们快班好赚些,城中的赌档、粮店、典当、勾栏,这些地方现在都归了快班,壮班那六两工食银,各房扣下来
肯定是个亏本买卖,班头为何一定要拿皂班。”“多些人手总是好的,壮班有近两百人的员额,咱们若是有这些人手,不论家奴、宗族还是士绅,在实力上都远不及我们。咱们就可以完全控制县城各行业,而且壮班还掌
控城门,城内就都是咱们说了算。”庞雨看着客栈大门笑道,“况且壮班是桐城壮班,枞阳镇那边也是需要民壮的。”阮劲一副恍然的模样,庞雨压低声音道,“还有一个要命的原因,最近我已经听了很多次流寇这个词,动辄就是几万十几万,连几千都算小的。黄文鼎那百十号人都平得那
么费劲,这里一来就是几万,到时咱们怎办。所以我想着如果他们来了,老子得有点准备。”
“原来这壮班为流寇准备的?可班头又没有练过壮班…”
“老子是没练过。”庞雨一把拍在阮劲肩膀上,“但老子愿意下工夫,若是桐城只选一个人来带领壮班,我宁可相信我自己。”
……
练潭镇县界,上百名的官吏衙役站立在铺舍外。
杨尔铭的马车刚刚从安庆到达此处,少年知县下了马车,只与县丞和典史见面谈话。
周县丞和徐典史面对初中生也有些懵,其他的吏典衙役更不用说了,纷纷交头接耳,看向杨尔铭的眼神都有些戏谑。
几个官员的交谈很快结束,兵房的沈司吏引着杨尔铭到了县衙准备的马车前。
等到杨尔铭坐稳之后,沈司吏又递上一份厚厚的《须知册》,这须知册先由各房编撰,然后由兵房汇总,就是县衙各房涉及交接的所有业务,都详列在《须知册》中。
这是明初朱元璋的规定,按照《授官到任须知》的要求,新旧官交接项目总共三十一项,后来更完善之后,在交接时便要求吏典要提交《须知册》,以方便一一核对。
杨尔铭接过之后马车便开动了,他并未说什么话,就在马车中认真翻看起来。
庞雨骑马跟在杨尔铭的马车之后,经过王大壮的时候,王大壮脸色的不善的瞪着庞雨,他知道又被庞雨抢了先,接下来几年又奈何不了庞雨了。
庞雨笑眯眯的并不理会他,一路上杨尔铭有事都是让庞雨去传话,俨然已经是杨知县的心腹。
因路途遥远,众人中途在铺舍休息了一晚,第二日一早继续赶路,午后才到达了桐城县治。
杨尔铭此时还身穿着便装,按照此时的规矩,新官上任一定要从东门入城,取紫气东来的意思,桐城的东作门外建紫来桥,也是这个寓意。
入城之后杨尔铭还不能直接去衙门,而是由户房司吏带领,去了桐城的城隍庙。
明代新官上任第一步,大多是先去拜祭城隍庙,杨尔铭也只能遵守这个规矩,在礼房司吏引导之下,恭敬的祭奠神灵之后,才换上了官服。
办完这些手续,杨尔铭终于来到桐城县衙前。官吏士绅衙役夫子顺着仪门外的甬道一路排列,一直排到了八字墙外。
庞雨站在大门外一点的位置,探头往里面看了一眼,县衙仪门的六扇门页全部打开,礼房在大堂之内已经备好香案,杨尔铭需要走入仪门,然后在香案前望厥谢恩。周围的人都注目着这个未成年人,杨尔铭面对这个场面估计还是有些紧张,脸色微微红。他在八字墙前整理了一下官服,稍稍停顿了片刻,杨尔铭昂挺胸,向着桐城县衙大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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