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早时分,周家纸店的侧门打开,周月如轻手轻脚的出了门,对着里面的老帮工道,“把门关好,别让爹跑出来。”
旁边的布店老板看到周月如,立刻把眼神转开去。
对面的几家见到周月如出来,都低声议论着,周月如红着脸把头埋低,她不与邻居说话,也尽量不弄出声音。
自从上次流寇的警讯传来之后,周家与邻居的关系就一直怪怪的。
后来都说潜山的消息不实,市民的情绪都缓和下来,无人再提驱逐周家的事情,但毕竟与周家有了隔阂,街坊与周家从此少有往来。
现在周月如在新开张的赌档上班,因为赌档连着勾栏之地如花楼,街坊中又开始传闲话,说周月如在做勾栏里面的营生。
周月如知道他们议论什么,但她没办法去解释,一路埋头疾走,从银满赌档经过的时候,周月如习惯性的转头看了一眼,这个赌档据说是刘秀才接下的,场地不太大,就是聚赌的地方,自从百顺堂开张之后生意一落千丈,此时还没看到人开门,也无人在门口等候。
百顺堂开张了大半个月,此时已是十一月中旬,天气越来越冷,但百顺堂的生意却越来越火。
特别是气温下降之后,百顺堂在大堂点了火盆,所有赌客都更愿意去百顺堂。
等周月如走到百顺堂门口,那里已经等了一大堆人,这些人都是等着吃免费早餐的,庞雨搞的开业酬宾活动之一,就是每天最早购买筹码的前三十名赌客可以免费吃一顿早餐,以此吸引赌客早起排队,显得百顺堂从早到晚都人气很旺。
周月如也有对早餐的期望,因为百顺堂给员工提供早晚餐,所以起得再早,周月如也没有怨言。
赌档里面的员工也等候在外边,除了守夜的人之外,其他人都在南街的叶家老宅住着,收拾了一个单独的院落出来,跟壮班是分隔开的,因为都在南大街,早上过来上班很近。
二十多名赌档员工站成两行,那些等待的赌客都兴致勃勃的围过来,周围还有些附近的百姓端着碗蹲在边上等着看热闹。
周月如红着脸,匆匆跑到最后面的中间,让其他人挡着自己,即便站在中间,她依然觉得周围所有人都在看自己。
刘若谷走到队列前面,摸着胡子道,“咱们百顺堂开张不足一月,每日来的赌客不下三百,刘某做生意这么多年,还第一次见新开的门市这么兴旺。
大伙都做得不错,堂中各项事务也都上手了,东家说了,本月的工食银月底就发,奖金要等到下月,过年之前一定能发到各位手上。”
下面一片谢谢掌柜的声音,刘若谷摆摆手道,“都是东家的恩德,都要谢东家。
好了,蒋淑琼你带大家把早课做了,做完就开门。”
一个胖乎乎的中年女人走到队列前,对着刘若谷讨好的一躬身。
周月如紧张得额头冒汗,这一天中最让她难熬的时间来了。
胖女人面向队列,突然一声大喊,“我们是哪里的帮佣?”
队列众人一起回答道,“百顺堂!”
胖女人一脸不满的停下来,在队列前面走了一圈怒气冲冲的道,“都没睡觉咋地,就这么点声音,早上起来就这副模样,怎地把一天的差事做得好,一天之计在于晨,东家让我等做早课,就是要让大家都精精神神的,都警醒点,重新喊过,喊不好不准吃早饭。”
周月如旁边有人低声骂胖女人,这女人就是蒋淑琼,以前是聚凤楼里面的洗碗婆,但她是一个有追求的洗碗婆,她想当个女清客好得点中介费,没事就在勾栏里面混迹。
可惜她这副形象不受人待见,一直未能如愿。
她自己也感觉在青楼这个看脸的行业难以发展,正打算修改职业规划。
正好庞雨这百顺堂开张,需要招募一些女帮佣,一般正经人家的不敢来,蒋淑琼有青楼从业经验,百顺堂是多重经营,需要她这样的复合型人才。
蒋淑琼便顺利成了赌档一员。
在这赌档里面蒋淑琼如鱼得水,既管洗碗的婆子,也负责带客去如花楼,凡是没有人愿意做的,她通通愿意做。
就早上这喊操,其他人都避之唯恐不及,只有她自告奋勇,而且第一次喊操,就以声情并茂获得了庞雨的认可,成为固定领操员,并因此荣升百顺堂女班的班头。
“重新来,都给老娘打起精神来!”
蒋淑琼凶巴巴的瞪了他们一眼,“后面的几个声音大点,别以为躲在后面老娘就看不到,老娘专门看你们后面的,特别是你周月如,说你呢,把脸抬起来,在百顺堂的账房当差还屈你的才了咋地,抬起来!”
周月如额头出汗,勉强把脸孔抬起来一点。
蒋淑琼翻翻白眼,调整了一番呼吸,开始新一轮早课。
“百顺堂是啥行当?”
“伺候人的行当!”
“客人是我们的什么?”
“客人是我们的衣食父母!”
“我们的职责是什么?”
“让客人满意就是我们的职责!”
蒋淑琼挥起圆圆的拳头,唾沫星子喷射而出,尖利的声音在大街上回荡,“我们每天都要努力!”
众人齐声喊道,“努力!努力!努力!”
…围观的百姓和赌客喜笑颜开的看着,还有小孩在旁边学。
周月如脸色通红,在人群中动着嘴巴,实际什么声音也没发出来,她知道这是庞雨发明的,非要百顺堂的员工早上来这么一出,每天早上都让她尴尬得要死,不知有什么道理。
这时大群穿黑衣的壮班从叶家老宅列队跑出,领头的正是庞雨。
蒋淑琼听得动静,眼角留意到了庞雨的身影,口中大声叫道,“庞东家是我们的什么?”
下面帮佣齐声回应,“再生父母!”
蒋淑琼肥脸上面目扭曲,突然声音高了八度,以能震碎玻璃杯的强大声波尖叫道,“庞东家的恩德,岂止再生父母,那是我的祖宗啊!”
……“老爷说明日晚间回一下药铺,祖宗牌位还在那里,他说少爷有两三月没拜了。”
“知道了。”
庞雨心不在焉的回了一句,精力全在东花园训练的壮班身上。
壮班正在轮流使用长矛刺杀木人,靠墙的位置修建了一排模拟的城垛,那些木人就摆放在城垛间,东花园中杀声震天。
英山的流寇销声匿迹,安庆府确认并没有大股流寇从大别山区出来,但也没解释清楚潜山报的警讯到底怎么回事。
桐城派出的马快沿潜山至桐城官道梯次部署,直到他们也确认事态平息,庞雨才放松了戒备,也让马快撤出潜山,但在县界附近仍留有两人,以防流寇突袭。
壮班则在这段时间招齐了一百九十二人,还有三十人的帮闲,庞雨在忙着完善组织结构,原先五人成伍十一人成小队的编制保留下来,庞雨计划是三小队成队,暂时编成六个中队。
他对古代军队编组一头雾水,庞雨的概念中是没有伍这个单位的,眼前这种编组法,还是因为曾听阮大铖提过。
打造的兵器够一半人使用,数量最多的是长矛,有铁匠从安庆找到了官造枪头的规格,现在长矛和标枪都按这个规格在制造,一边造一边实验,最后发现标枪不能使用这种枪头,否则重心太过靠前,造成难以投远,庞雨只得又专门设计新的标枪规格,这些兵器并非是随便造出来就可以用。
腰刀也从安庆和庐州找了好几种规格,总体造型都是雁翎刀的形状,刀刃弯曲的幅度很大,有些有两深一浅的血槽,有些则是单个的血槽,刀刃和刀柄的长度也各有差别,通刀长度大致在三尺左右,刀刃长度接近两尺半。
铁匠铺中有人做过腰刀,因为此时行商的人最喜欢带的就是刀,算民间打制最多的兵器,庞雨跟他们聊了几次,这才弄明白,刀刃上的血槽并非是放血用的,也不是为了刺入之后好拔出来。
血槽主要的作用是用来配重,以调整整刀的重心,方便使用者能省力的劈砍和刺杀,刃口部分还要点钢,腰刀看似简单,也不是所有铁匠都有那技术能做。
现在等着兵器用,庞雨只能先选了一个容易制造的腰刀规格,发给几家铁匠铺一起打制,打出一柄合适的就用一柄。
军队中的所有细节中,都有各自的学问,庞雨被这支区区百余人的小军队折腾得头顶冒烟,以他的估计,至少到腊月中旬,新招募的丁壮才能有点成效,到时又该过年了,庞雨估计明年的三四月才能配齐所有服装和器械,到时才能勉强称为一支军队。
不过庞雨现在也不是太急了,因为流寇的威胁并不急迫,安庆这边已经闹过两次警讯了,两次都平平安安的,即便要来大概也还有不短的时间。
王增禄递过一堆黑乎乎的东西,“班头,这是张记铁匠铺张满寿做的铁甲。”
庞雨接过,双手往下一沉,在此时寒冷的天气中如同摸着一块寒冰,这件铠甲以布面为基础,上面堆叠着层层的铁片,互相用麻线加固,庞雨穿戴在身上后来回走了几圈。
停下后庞雨摇头道,“还是太重,怕不得六十斤,承重都在肩头上,真要是打仗,还没交锋已经先累死了,承重应该由肩背腰一起承受,还有这铠甲太松了。
不过你告诉张满寿,第二件能做成这样,算他用了心,这件先收了,给姚动山备着,反正他够壮,扛得动这铠甲。”
“班头,张满寿说这件要四十三两了。”
“只要算得合理,一百两也给他,新东西不舍得花钱,就得不到性价比最高的规格。”
庞雨挥挥手道,“但以后这种事情你不要管,外边送东西来,只能送到门房,不能进来交给队长。”
“小人明白了。”
“去训练吧。”
庞雨挥挥手打发走王增禄。
此时一阵风吹过,竟然冰寒刺骨,再仔细看看衣袖上竟然有些白色的雪花。
庞雨拢拢衣服,抬头看向天空,漫天的雪花正簌簌而下。
庞雨看着天空有些出神,“不觉都快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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