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人放下,拿武器跟着!”
安庆守备营营官加衔参将庞大人提着一把腰刀,奔跑在烈日下的战场上,沿路呼喊遇到的火兵,这些火兵大多在搜寻伤员,三个司大约有百名火兵在驿路至战场之间的位置活动,作为军队中主要从事后勤的兵种,他们没有配备甲胄,一条铁头扁担勉强可以称为武器。
得益于庞雨长期在训练活动中露面,几乎所有士兵都认识他,听到命令后途中的火兵纷纷丢下担架,在周围捡起武器跟随,身后的队列逐渐加长。
闷热的空气中有轻微的东南风,庞雨迎风奔跑着,避让开地上的尸体,他没有直接跑去中军,而是往后先到达了驿路。
由于战况激烈,流寇在中军多个位置登岸,驿路上等候的民夫大多已经受到惊吓,有人沿着田埂在往南跑,也有很多人不知所措的呆在原地。
侯先生和几个文书官在伤员区附近,其中一个人还打着伞,侯先生见到庞雨后赶紧伸了一下手,庞雨毫不理会,从他们身边大步跑过,“安庆营的都拿武器,跟本官杀贼了!”
庞雨叫完又朝着地上的民夫高喊,“敢杀流寇的人,都……都跟老子来,每人五两银子,死伤都按我营的营兵抚恤,战后参军优先,我是……本官是安庆守备营参将,说的话……算数!要杀流寇的拿武器跟老子来!”
庞雨说罢带头往右翼跑去,沿着驿路不停的边喘边喊。
第一个高大的民夫大喊一声,“老子要给我爹报仇,杀贼子啊!”
他喊罢捡起地上一把腰刀,汇入了庞雨身后的人流,这些民夫大多是来自本地,流寇祸害安庆两年,民夫中绝大部分都有亲友死于寇乱,陆续有人捡起路上的刀枪,喊着报仇的口号加入,随着开始几个人带头,越来越多的民夫行动,地上的武器很快被捡拾一空,后来的提着扁担,汇入庞雨身后的人流,队伍中满是疯狂的“杀贼”声。
从左翼到右翼的路上,庞雨一路高喊,身后的队伍越来越多,从最开始的五十多人,变成了三百人,接着变成了四百人,军民混杂的人群,如洪流般冲过驿路,往中军奔涌而去。
途中再没有可用的人力,庞雨奔跑在队首,前方就是混战中的右翼和中军,王增禄的认旗守在驿路的位置,地上到处都是尸体,层层叠叠的守备营士兵聚集在那里,前排的头顶上有密集的兵刃在闪动,好像暂时没有被攻破的危险。
而中军似乎更危急,有流寇在多处上岸,后面水田和田埂中还有大批步卒赶来,参将认旗和五方旗的位置正在发生战斗。
右翼最重要的驿路还在王增禄控制下,庞雨略微放心,认旗附近则有数十名流寇,旗手号鼓手几乎都在参战。
此时全线都在交战,所有兵力都已投入,认旗和周围的五方旗已没有多少指挥功能,更像是一种精神象征,但仍然非常重要。
庞雨决定优先救援中军认旗,叫喊着带头往认旗的位置跑,身后的火兵和民夫发出呐喊,不断有人超过庞雨,随着接近战场,郭奉友大步跑到了庞雨的前面,接着是他的卫队。
眼看要冲到交战的地方,庞雨放慢脚步,停下高举腰刀高呼,“杀贼啊!”
卫队和火兵纷纷发出叫喊,从他身边蜂拥而过,接着是激动的民夫,有两个不长眼的还撞到了庞雨身上,差点让他跌倒,不知是谁扶了一把,好歹让庞参将站稳了,后队全部越过他投入战斗,庞雨在原地挥着手,直到自己变成了队尾。
庞雨喘息两口气又跟在队伍最后,刚跑两步就发现地上一个受伤的流寇,庞雨上去不由分说,一刀朝脖子砍去,第一刀没断,庞雨又砍了几刀,颈项终于断了,庞雨一把提起脑袋高举过头,让人头的血水从肩膀的位置滴下,顿时染红了战袍,然后才往认旗处走去。
四百多生力军气势如虹的冲击下,正在攻击认旗的流寇还未交战便开始后退,很快演变成了溃败,全部被赶回水田中,田埂上的步卒被前方堵住,立刻进退不得,官军赶到河岸边弓箭连射,田埂上的流寇也纷纷往水田里跳。
一些火兵和民夫直接追进了水田,大呼小叫的砍杀泥泞中寸步难行的流寇,杨学诗已经在亲自参战,仍是用最擅长的弓箭,腰里的箭袋已经空了,他在水田边捡起地上的箭矢,不停的射击陷在水田中的流寇。
连发十箭之后,杨学诗才回到认旗下,他此时定了定神,方才眼前冲过的大部分都是无甲的士兵和民夫,一时还没明白从哪里来的。
然后他看到了大步走来的庞雨,英武不凡的参将大人一身透气的锁子甲,右手提着滴血的腰刀,左手提着一个人头,全身满是血污。
“大人亲自来援,小人万死……大人可是受伤了!”
杨学诗看清之后受惊不小,连忙赶到庞雨身边。
“恶战之时在所难免,些许小伤不值一提。”
庞雨潇洒的把人头扔在一边,走到了认旗之下。
杨学诗连忙跟随,周围的士兵全都敬佩的看着庞大人,他们多次听闻庞大人的英武,果然是真的。
庞雨回到了指挥位置,习惯性的一摸腰带要找远镜,又摸一个空。
“大人你的远镜方才恶战时掉了。”
庞雨回头一看,是个平日的亲兵正双手举着远镜,他还不记得这人名字,此时不由多看了两眼,似乎方才扶自己一把的就是他。
点点头后接过远镜,庞雨匆匆扫视了车马河市镇方向,认旗前方水田中的流寇溃不成军,但其余水田区域和市镇中仍有大量的流寇步卒,驿路上还有密集的红衣贼,仍在攻击右翼,那里应该是刘国能的老营了,中线还有几个地方处于混战中。
“杨司吏,本官带来这些兵力交给你,立刻组织起来,把中军这里上岸的流寇全部赶下去。”
庞雨回头看了一眼,对郭奉友道,“去帮炮兵尽快就位。”
……车马河西岸市镇,街巷中已经挤满了人群,刘国能的坐骑被堵得寸步难行,他现在需要先赶到桥头位置。
河岸边很多人已经看到对岸那支官兵,由于人群密集,左良玉到来的消息在飞快的传播,实际上市镇中的绝大部分人甚至都看不到对岸的情况,但这反而让他们更加慌张。
刘国能已经感受到人群中惶恐的情绪,他需要亲自管控桥头,防止桥梁被这些步卒堵塞,以保住老营的退路。
对流寇各营来说,最宝贵的不是家眷、钱粮和步卒,甚至连马兵也不算,而是老营。
明国有辽阔的疆域,似乎不会枯竭的人力,厮养和步卒永远都找得到,但老营就没那么容易了,全都是征战多年的老手,每一个都很珍贵。
一群亲信刀砍鞭打,好容易开出一条路,让刘国能到达车马河木桥的西头,他心中才稍稍放心,桥头的位置没有房屋遮挡,刘国能还可以看到对岸的情况。
第一批拦截的步卒连连败退,不断的有人跳下官道,往水田和河道中逃窜,接着刘国能看到西岸市镇的河沿上有人跳入河中,拼命的往东岸游去,街道中的步卒和厮养开始有人大声喧哗,连管队也控制不住,秩序正在消失。
刘国能脑袋在东西两面来回转动了几次,他知道此时败退的后果,除了老营和少部分步卒,其他什么都带不走,还必须土坡太湖方向官兵可能的拦截,才能逃进英霍山中。
那样损失会非常惨重,他想拼上一把,只要打破官军右翼,就能反败为胜,完全占据河西的位置,与西营、曹操、老回回合兵一处,即便左良玉来了,也打不过这么多营头,这样他能保住绝大部分实力和物资。
但万一攻不破官军右翼,又被左良玉截断了东侧道路,那曹操和八大王或许能往隘口跑,但他就被官兵两头堵在市镇内,必定是全军覆没的下场。
他还有一个选择,目前占据有接近桥梁的地利,乘现在官兵前锋还没截断退路,派源源不断的步卒挡住他们,自己能带走老营,再耽搁的话,左良玉后军赶到,就再也没有机会。
一切都只在于时间,要是多一刻钟,他便从容得多,但对岸攻来那支左良玉的前锋,并没有给他太多时间。
各级头目在驱赶步卒过桥,不时有乱走的被砍死,引起周围混乱,通行的速度始终不快,街道中等候的人群逐渐躁动。
刘国能身经百战,其中绝大部分是败仗,这些步卒脸上的表情他很熟悉,茫然、惊恐和徘徊,接下来基本就是崩溃和逃命。
一个老营马兵从驿路赶来,他挥鞭打开一条路,来到刘国能旁边道,“官军来了一股增援,中军位置被打退了。”
刘国能阴沉着脸没有说话,旁边的心腹宝纛旗低声道,“老爷,守不住了,现下往东走还来得及。”
刘国能咬咬牙,“这宿松便是一个大圈套,你怎知左良玉不是从太湖来?
咱们往东跑过去,岂非正好遇着他。”
那将官一愣道,“咱们拼命打右翼,万一曹操他们丢下咱们跑了,可就只有咱们被堵在死地,届时便死定了,曹操能往老回回那里跑,咱们过不去,只有往东有一线生机。”
刘国能眼神闪动,心中仍犹豫不决,西面突然连续炮响,是从官军中军位置发出的,紧接着前方不处的土墙轰一声尘土飞扬,周围的步兵在烟尘中倒了一地。
刘国能也是一惊,东侧的炮已经很久没响,这轮虽只有一发炮弹落在镇内,他至少听到了三声炮响,其他两炮可能是在打击驿道上的老营,新炮大概是官军的援兵带来的,东侧开初交战的数百官军只有两门炮,按现在这样看,增援的兵马不会少于一千,这股援兵只会是从西面来的,那可能是左良玉从二郎镇来袭,老回回已经败退。
这个想法冒出来之后,刘国能心中一阵惊慌,要是没有左良玉在后面,这股三千人的官兵怎么敢主动来进攻这么多大营头,如果左良玉在后面,之前那些怪异的事反而都有了解释,宿松根本就是一个圈套,这个守备营就是来拖住各营,左良玉最后来致命一击。
思考间第二发炮弹很快到来,桥头处一片惊叫,步卒纷纷挤上桥面,互相推搡着争抢过河,不断有人掉落河中,激起成片的水花,市镇中很多挤不到桥边的厮养从河沿跳入水中,往东岸拼命游去,水中到处都是游动的人影。
西岸市镇中的人群中喧嚣四起,已经到了崩塌的临界点。
“吹号让老营撤回来,过河取马!”
刘国能猛地抽出刀,“清开路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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