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的身影消失在大门外,书手伸手正准备让人叫下一个,突然想起什么,又停下偷眼看了看吴达财。
只见这位副文书官仍撑着下巴出神,书手等了片刻后低声道,“大人,要不要叫下一个进来。”
吴达财嗯了一声,又过了一会才抬头看着书手,“你觉着这位女大夫有没有学问?”
书手眼睛一转赶紧道,“女大夫对答如流,其治法合情合理,必是有真才实学,大人让她入军医院试用正是人尽其用。”
“就没有故弄玄虚之处?”书手迟疑一下,“那,那就是最后说及,战阵之上伤者暴增,伤药不足之时,还可用畜生肝肾切成片之后贴敷伤口,如此可去外邪,小人觉得有些离奇,不知是不
是故弄玄虚。”吴达财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道,“但也不要急着论断是不是,庞大人说了,什么事说半天比不过试一试,营中训练每日都有伤者,试一试便知真假,实在没合适伤势的,从那些俘虏里面抓几个出来照着伤了,也是能试的嘛,若果真牲口肝肾可用,那战场上多的是,不知可救多少性命,不要自己懒一下,便误了许多兵将
性命。”
“小人考虑不周,还是大人高见。”
“其他还有没有,比如来历之类的?”“这,这。”书手不停的观察吴达财的脸色,揣测这位上官的心思,杀死许多脑细胞之后终于又说道,“就是这来历啊,她说是宣府人,家中祖上便是军中大夫,
传下来这手艺,一向跟着父辈在各处军堡给边军治伤的,会这兵家伤科的手艺倒也说得过去。”
“会兵家伤科的来历是说得过去了,如何到咱们安庆的来历也是要查证的,军中规矩不能乱了。”书手试探着道,“女大夫说,鞑子入关时正好在镇城给人看病,躲过了鞑子屠杀,破了家不得已南下,靠行医沿着运河一路到了江北地方,又与家人走失,这般便连个人证也没有,这来历无法证实,我们奇兵营里面,凡是外地口音,都是要查来历的,自从流寇过了江北,连江北和湖广的也要查问来历,就怕混入了流寇细
作,这女大夫……“嗯,说得有些道理,你和军医院的文书官查问一下沿途经历,假的总会有破绽,但也不能故意刁难人家,这许久才又来一个有学问的,且是看了报纸从下江来投
靠,不要胡乱猜测寒了人心,记着庞大人说过唯才是举,只要确有学问的,就没有不能破的例。”“大人高屋建瓴,小人确实不及。”书手赶紧又认错,吴达财两头说话,道理都被他占了,以后有啥问题还是书办担着,书办怕吴达财再多说,马上便道,“那是
否叫下一个大夫进来?”吴达财把手放下,“本官还要到兵房开会,说新募了兵将补齐兵额,将官任命状需要本官副署,还要增设文书官,在在都离不得本官,这公事也耽搁不得,后面的
你就问过便是,仍是按照方才这般,有真才实学的便收。”
“小人遵命。”吴达财拿过拐杖,书手连忙要过来搀扶,吴达财摆摆手,站起身后又对书手道,“这军医院是庞大人看重的事,你们要用心办。另外本官觉得,文书官不要高高在上,怎么让将士敬佩,还得让大伙时常见到,要做些实事,眼下各司各局虽有医,但人都不多,平日间操练有个小伤小痛尚可对付,一旦上了阵,那转眼便是几十上百的死伤,这时医是不够的,那有些不上阵的,裁缝、铁匠、木匠又在一旁无事可做,文书官也是,那让这些人都会些救死扶伤的事情,便能救下许多性命
。”
书手对吴达财这种高调也听多了,只是随口应承。“文书队内人等,包括派到各处的文书官,都去军医院学学伤科,就是庞大人说的急救,啊,这个,也包括本官在内,都要认真学,军医院考较不合格的,月饷统
统降一等。”书手没想到还有这个下文,前面战技考较才结束,文书队鸡飞狗跳,到现在刚把营伍中的人手配齐,这位副总文书官又要折腾,营中本有医官医兵,何必要文书
官来多此一举,自己来发这个令信,免不得被多少人在背后骂。
他呆了一下的功夫,吴达财已经撑着拐杖走了出去。
书手低声骂道,“想那女大夫便自己想去,拉扯上别人作甚,呸,真把自己当个官了。”
……
集贤门内街上,吴达财高坐马上停在路中央,他的对面是一顶小轿,双方互相都没有让的意思。
卫兵过去问了回来道,“大人,来的是怀宁县的主簿。”吴达财嘴角抽动一下,虽然奇兵营名声赫赫,到了安庆其他地方也不用看文官脸色,但在府城这里,地位仍是比不过文官,庞雨遇到知府也要让道,吴达财过了
片刻一拉马头,让到了路边。
那轿子从路中大摇大摆的过去,轿窗打开着,主簿狠狠瞪了吴达财一眼,似乎还呸了一声,然后才放下了轿帘。
“真把自己当个官,一个县丞坐什么轿子。”吴达财也朝地上呸了一口,“老子讲方法,不跟你一般见识。”
卫兵过来拉着马头,路上遇到其他的轿子,只要不是官轿的,见到奇兵营的军服都乖乖让路,吴达财到家的时候,心头那口气已经散得差不多了。
坐骑在家门前停下,虽然有一块下马石,但吴达财因为腿有残疾,所以基本不用。卫兵栓好马缰,拿了拐杖过来蹲在马下,吴达财侧身下马时,卫兵用肩膀承住吴达财的体重,等那支好腿稳稳落地,然后再把拐杖递上去,等吴达财站稳后才起
身。
周围有些路过的人在看,吴达财已经习惯了,根本不在乎这些贩夫走卒的想法。等卫兵去叫门的时候,吴达财又想起别的事。
“医者父母心,伤者便如婴孩……”
女大夫在堂中的身影,仍不断浮现在眼前,吴达财说不明白是啥感觉,似乎也不算美貌,但就是挥之不去。
大门开了,吴达财回到现实中,开门的是丫鬟,平日里他也不太留意,今天仔细看了看,似乎比刚来时要圆润,姿色勉强能入眼了。
吴达财过了门槛对丫鬟道,“老爷的腿今日有点痛,一会来书房给老爷按一下,再带点……”
突然脑袋一痛,面前一团毛绒绒的东西,吴达财一个趔趄,差点摔在地上,连忙往后退开一步,才见自家女人拿个鸡毛掸子,正对着自己怒目而视。
“你干啥你。”吴达财对着女人怒道。
“把银子交出来!”
吴达财愣了一下瞪着女人,“啥银子就交出来。”
女人上来猛一推他,“发的月饷。”
吴达财挡了一下,看见卫兵还在门外,一把将门页关上,转头对女人骂道,“每月都给你了还要怎地,连二两的佣人银子都给你了。”
女人凑到他跟前,“吴达财我告诉你,老娘今日去吃茶时都听别家说了,副千总才不止六两,分明是十多两,你还瞒着老娘,你拿不拿你。”
她说着就上来搜吴达财的衣袋,吴达财两下打开,“谁瞒你了,是你自己让交六两的,谁少过你了。”
“那是老娘说的,是你自己说的六两,你不要脸你。”
“我几时说过了。”
女人两手一挥,“你就是比划的六两。”
吴达财把脑袋偏开准备走,女人又一把抓住他手臂使劲一拉,“不说明白不许走。”
吴达财转身对着女人骂道,“我如何比划的。”
女人伸出左手张开一个指头,又伸出右手把五个指头都张开,“就是这般比划的六两。”
吴达财点着女人左手那一个指头“这是十两。”
接着他又点了女人右手五个指头,“这是五两,老子本来就跟你说的十五两。”
女人呆了一下道,“这是十五两?”
“守备营军中手语,这就是十五,你自己没学问怪老子没说,到底谁不要脸。”
“啥狗屁学问,说得明白的还费事比划啥,那银子呢。”
“老子不用怎地。”
吴达财又要往里走,女人上来就连抓带拉,非要他把银子叫出来。吴达财瘸着腿武力值受限,竟然奈何不得女人,他怒气冲冲的一把拉开门页,扭头就往外走。
“你往哪去你!”
“老子找个清静去处。”
吴达财猛力一带,门页嘭一声巨响,心头才好受一些,里面传来女人的哭骂声,吴达财脚下不停到了坐骑边,周围的目光顿觉有点刺眼。
卫兵过来扶他上了马问道,“大人去何处。”“回衙署,你让客馆今晚多备一间房,就说有外地文书官来奏事,记在文书队账上。”吴达财气呼呼的骂道,“没一点学问,整天银子银子听着就烦,有能耐她自
己挣去,你帮我记着,下次哪里招募女人的,老子把她送进去,让她挣个够。”
卫兵呆呆的道,“回大人话,这事小人记得,军医院、工坊甲胄房都招募女子,还有暗哨司的司学也招,还算是营兵领饷的,就是不知道学什么学问的。”
“就送去枞阳那暗哨司学。”吴达财一夹马腹,“管他什么学问,越远越好!”
……注1:文中兵家伤科治疗方法皆为明代典籍所录,未超出当时实际情况,中医外科在明代有相当水准,在兵家伤科方面有人将其汇录成册,皆是民间实用验方,在明末达到最高水平,入清后发展停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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