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将军请起。”今日见面是在书房,熊文灿的神态温和,等庞雨起身后他又道,“听闻安庆奇兵营近日操演频繁,原本不想耽搁庞将军,但有些事要紧,众议似又不必,便叫将军
来私下说些话。”庞雨听到操演频繁几个字,知道熊文灿意有所指,暗示自己的军事活动太多,与西营产生了冲突。虽然知道熊文灿有所不满,但心头并不慌张,毕竟有左良玉这
样的示范在前,庞雨也不是当日趴在大堂地上的小班头。
“能聆听熊大人教诲是下官之幸,不敢当耽搁二字,请大人示下。”
“前些时日皇上下了谕旨,夺总督洪承畴宫保、尚书衔,仍以侍郎领兵。”熊文灿的声音很平稳,但庞雨仍能感受到一丝得意,总督和总理地位相同,洪承畴一直在卖力追剿,这次却受了罚,这个连兵部尚书也免了,现在就比熊文灿低
了一级,熊文灿极力主抚,此前无论是在地方还是朝廷中争议颇多,但现在结果印证了他的正确,所以是两重得意。“要说来洪总督也是用心剿贼,领着兵马四处奔走,劳苦功高是有的,然则皇上明见万里,朝廷办贼十年有余,光靠追剿是不够的,这次左光先、曹变蛟并夺五级
,也非是他们不卖力。”熊文灿语气平缓,但言语中自信十足,提到左光先和曹変蛟这两个武官,是再次提醒庞雨,武官也是要承担责任的,若非他力主招抚换来了打好局面,庞雨眼下
就跟左曹二人一样。
庞雨顺着他的话奉承道,“还是大人高屋建瓴,剿抚并举颇有实效,下官跟着大树好乘凉,实在是沾了大人的光。”熊文灿摆摆手,“也不是本官一人之功,庞将军领兵随护剿贼千里,令群贼震慑方有此等局面,这份大功本官是记着的。张刘二营抚局既成,珠玉在前,河南曹操
各部十余营不无效仿之意,已在商洽就抚之事,眼看着中原各处,便要太平了,正是功在天下。”
“恭贺大人平定十年未靖之乱,天下百姓都要领大人这一份大恩情。”熊文灿哈哈大笑两声,看起来颇为畅快,好一会之后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收起,“但有些人冥顽不灵,对本官阳奉阴违便罢了,抚贼一事皇上和兵部已有明令,他偏
要想去横生枝节,如此涉及天下福祉的大事,绝非意气之争,对此等人,本官也是不会姑息的。”
到现在为止,熊文灿没有提余应桂的名字,庞雨也没有问。
“此等人鼠目寸光,不懂大人运筹之妙,下官也绝不会听此等人的乱命,唯大人之命是从。”
熊文灿满意的点点头,“庞将军自然是信得过的,其他各位将军,也是明事理的,更有人将此等人的乱命径告本官知道,如此局势方有挽回之机。”
庞雨听到此处,知道是有人告密,但也可能是熊文灿故意如此说,让几个军头互相戒备,他更好形成牵制局面,最后大家都要依靠他。余应桂此番筹划表面万无一失,实际颇多漏洞,参与的人多而缺少实际利益,任何一方都可能去告密。但庞雨能排除的是左良玉,因为他在朝廷中最不受待见,是最不希望贼乱平息的,但同时也不希望西营覆灭,回到以前的模式更符合他的利益,所以左良玉并不实心灭八贼,但更不实心维持抚局,他是乐见余应桂去折
腾的。陈洪范和杨世恩更依赖军饷和文官,告密的可能都有,即便是戴东珉也有可能,因为谷城是他的军事辖区,余应桂从湖广过来闹这一出,出了事最先顶罪的还时
他这个郧阳巡抚,所以也是有动机的。
熊文灿此时说这番话,既有离间的意思,也是隐含责备庞雨没有告密,显然是知道庞雨也是知情人。“这等意气用事败坏抚局,必无人会和应,那人不自知,别人却当是痴人梦呓罢了。”庞雨说罢抬头看看熊文灿,他意思是自己觉得余应桂毫无成算,类似胡言乱
语,所以没有告密的必要,算是一种转圜。
熊文灿点点头,脸上浮起一点微笑,“本官还有一件喜讯告知庞将军。”
庞雨心头警惕,口中恭敬的道,“请大人示下。”
“此前听闻将军得皇命完婚,只是贼氛未息未能如愿,今次抚局得成,本官特地向皇上请命,幸得皇上谕旨,将军可在两月内回安庆完婚,贺喜庞将军。”
庞雨惊讶的抬起头来,只见熊文灿带着一脸真诚的微笑。
……“本官有皇命在身,需要回安庆两月。”襄阳北门外的安庆奇兵营大帐,庞雨正襟危坐,帐中两侧坐了所有把总以上的军官,以及军法、文书、兵房、户房等职能
的文武人员。
受皇命完婚的消息已经传开,下面的军官都偏头来观察庞雨的脸色,以判断是否这位上官的心情。庞雨面色沉静,看不出丝毫情绪,“湖广张刘两营就抚,河南曹操等十余营亦在商洽,中原太平在望,近期应无战事,因我营外驻已半年,本官决定领骑兵返回安庆休整,陆营及陆战司留驻襄阳。陆营驻地改为沔阳港东岸以便补给,上官令信一律由赞画房接收,谢召发为留守兵马主官,遇事由谢召发汇集三名千总、三名
文书官共议定夺。”
下面有一丝骚动,显然大家没想到是由谢召发当兵马主官,谢召发对地形有特殊的记忆力,在赞画房做事也颇得大家认可,毕竟从来没有领过兵。
庞雨不理会下面的骚动,直接宣布会议结束,只留下了谢召发、阮劲两人。
谢召发上来准备说话,庞雨摆摆手,“不用推辞,只有两三月时间,仍如以前一般。”
谢召发等了片发等了片刻道,“属下只是担心,若是熊总理那边来令调兵如何应付。”“粮草不足、兵马疲惫,张献忠能用的理由,咱们也能用,我的兵马不会给别人调来调去。这几月间你盯着西营的动向,粮价先不必上涨,襄阳卖一两八钱,咱们
也卖那么多,暂时稳住八贼,等本官回来再说。”
“属下明白,那西营打粮的队伍,咱们要不要继续阻拦。”
“本官带走了骑兵,你想拦也拦不住,这几月正是收粮的时候,八贼在谷城多少也要抢到些粮,远出的时候不会太多。”
谢召发试探着道,“大人若是回安庆两三月,便已经到了七八月,届时恐建奴已入寇,万一熊大人要我营勤王,又该当如何应对。”“就说主官不在军心不稳,不可劳师袭远。”庞雨长长出一口气,从襄阳到京师,陆路二千六百三十里,陆营步兵日常行军四十,每五日还要休整一日,到京师勤王需要两个多月,再除去京师传令到襄阳的时间,就是三个月往上说,走到时建奴也出关了,更别说河南赤地千里,步兵行军横穿河南定然十分艰难,你不预备
勤王之事。”庞雨说到此处,站起身来到摆放地图的桌案前,指着京师的位置道,“上次会议中大家说过,九边附近还能抢到东西的地方,就剩山西和直隶南部,从地形来看,山西山川纵横,不便于抢掠和携带物资,所以建奴进直隶的可能更大,抢完直隶南部返回,时间大致就是三个月。既然朝廷不预作准备,那本官也不会去自入险
地,到时从安庆出兵走慢一点,把今年的入寇应付过去,咱们最主要的,还是要切实的扑灭寇患。”
“属下明白了。”
庞雨转头看着阮劲,“余应桂罢职,西营有无异动。”“这两日八贼马兵未远出打粮,在白沙洲一带严加戒备,但西营内部未见异常,襄阳城内有商家运货物与西营交易,左良玉、陈洪范两部有兵马参与护货,目前尚未发现骑兵行军所需的豆类,西营在白沙洲兴建的房屋大多要竣工,各哨那些大长家想在沔阳港购买家什,老营里面要买锦缎的很多,铜盆、镜子、大床、碗碟
、蚊帐之类日用之物,还有女人用的胭脂香粉以及婴孩用的各类玩器。从以上看来,小人以为八贼近期无复叛的打算。”“他们没银子买粮,倒有银子买这些东西,流寇的贫富差距也不小。”庞雨笑笑道,“他们要什么,咱们的船运什么,赚钱的生意当然要做,包括骑兵行军用的豆
类也卖,若是沔阳港没有,就会有其他的黑市,咱们反而不能掌控情形。你盯着西营和襄阳几个营头,弄清楚到底是谁告密。”
“属下领命。”
庞雨勉励几句后让两人离开,谢召发和到了门口,又回头对庞雨道,“贺喜大人。”阮劲在桐城就跟随庞雨,对庞刘两家的破事比较了解,所以本不打算说话,此时谢召发恭贺在前,他便不能不说,偷眼看看庞雨的脸色后小心的道,“贺喜大人。
”
庞雨满脸笑容的挥挥手,两人这才离开,帐中只剩下一个庞丁,庞雨脸上的笑容马上就消失。
庞丁绕到桌子边低声道,“少爷,熊文灿到底是什么意思?”
庞雨躺在椅背山个,两脚跷在桌案上,“是皇帝的谕旨,限我两月内完婚,这都不带算算婚期的,万一两月都没良辰吉日呢?”
“皇上能记着少爷的婚事,也比别家看重。”
“皇帝哪会记得我这点事,还不是熊文灿去请旨,他也不是好心,不过是要敲打我,他有法子把我调来调去,让我不要私下对付张献忠,坏了他的大好抚局。”
庞丁呸了一口,“他指望着咱们安庆营的名头威压八贼,管不了八贼分毫,反倒来吓唬少爷。”庞雨闭眼躺在座椅上,“七月之前逼反八贼,看来是不行了,洪承畴一心剿贼,落个降级领兵,还连累两个总兵,皇帝的意思很清楚了,一心一意搞招抚,熊文灿
正是得宠的时候,咱们不去触这个霉头。”庞丁凑到椅子边道,“洪总督虽仍是总督,但这般遭了皇帝的发落,在兵将心中便落了威望,特别是还降了两个总兵的级,我敢说这两个总兵必定是洪总督的心腹
。你说皇上不懂吧,有些道道玩得比谁都好,要说他懂吧,局势却越来越坏。”“除了钱和兵这两样,其他都懂着呢,可打仗就靠这两样,局势自然好不了。”庞雨叹口气坐起来,“建奴我本是想去打的,杀一些得个名声便好,咱们作银庄的
,名声比什么都要紧,但眼下这般,朝廷都不急,我一个武官急什么,朝中大员不预为准备,事到临头让各路营头人困马乏的赶去送死。”
“那到时真的调遣过来,那些贼子都就抚了,就怕不好找理由推脱。”“推脱什么,建奴入口大致便是两月,崇祯二年拖得久些,但后来损兵折将,建奴后来不敢久留估计也是因此。今年建奴灭了东江镇,朝鲜归服,但前几年的时候,东江镇也并无袭扰之力,我估摸着,今年建奴入口就是抢北直隶南部,若是招咱们勤王,我就从安庆出兵,所以我带了骑兵回去,带着骑兵走慢些,就当是练
行军了。”庞雨说罢坐起身来,“熊文灿连八贼都吓不住,岂能吓住了我,八贼复叛之时,就是他落罪之日,便让他得意些时候。派塘马回安庆,让我爹跟刘家商定成亲的日
子,就选在七月,老子好有理由拖延出兵。”
庞丁看看庞雨,“少爷,刘婶如意了,你可把自己卖不了个好价了。”庞雨哼了一声道,“卖什么好价,以后少爷我就是最大的东家,谁出得起我的价,少爷告诉你,有个自立自强的底气,别老想着走捷径,咱们做人要走堂堂正途。
”庞丁扁扁嘴,“小的受教了,那我也贺喜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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