练功楼形制偏古,二人步步往上,便能看见阵法破坏的痕迹。
楼宇昏暗,越是往上走,越是朴素、空旷,一层还有些珠光宝气,到了后面便如同寻常人家的木屋小楼。
殷惟郢万念俱灰,垂着头,任由陈易拖着手,像是被牵的牛羊。
她没想到,陈易竟会带她上去,而不是带殷听雪。
“为什么带我来…”
女冠颤起了声道:
“你我难道有情可言?”
连那水云剑潭的侠侣都无法以情破阵,更何谈他们?
他们之间说到底不过露水情缘,倘若今日陈易说不再采补,那么殷惟郢便会远走高飞,一辈子都会避之如蛇蝎。
若说荡寇除魔日之时,殷惟郢对他还能谈上有一点好感,可是现在,她对他只有深深的惧怕。
这种惧怕要远比殷听雪来得更深。
毕竟,那襄王女不过是委身做妾,可她不仅连名分都无,还被打断了长生桥,更不得成仙。
长生不死,这是修道之人的一生渴望。殷惟郢十数年来都为此而活,却被他碾得近乎粉碎。
陈易并没有理会殷惟郢的怨言。
他在乎这女冠吗?在乎,但也没那么在乎。
每每想到她,想到的往往是她的滋味,而不是像想到殷听雪时的爱怜。
原因无他,殷听雪杀他是上一世的事,而这一世她百依百顺,可怜可爱,愿意温温顺顺地待在自己身边。
可殷惟郢屡次害他,最后还逼得他自尽,这都是这一世的怨仇,哪怕是她面上乖巧,陈易也仍觉她不安分。
两个王女,相似而又截然不同。
“你我难道有情可言?”
踏到第五层,那对侠侣以彼此之情破开的他乐天,殷惟郢的问话再度传来。
陈易冷笑了下,讥诮道:
“殷鸾皇,难道你就这么想挑个明白?”
女冠打了哆嗦,面色发白,十指不觉攥住。
殷惟郢找遍全身,发现除了全身以外,并没有让他一往情深之处,而她也同样如此。
哪怕殷听雪都可能为陈易吃醋,独独她景王女不会,二人关系,一言即明——鼎炉罢了。
陈易见她没有说话,习惯性地放柔嗓音道:
“伱是仙子,我是凡夫,彼此并无什么凤求凰的深情可言,可哪怕有诸多不堪,稀里糊涂也就过去了,何况我也并非不在乎你。”
不曾想,女冠竟兀然激动起来,道:
“我身子可以不清白,我心却要清清白白。”
陈易皱眉问:“你非要求个不安?”
“我情愿不安!”
殷惟郢狠声说完,对上他的眼神,腿又有些软了。
襄王女觉得自己的身子不争气,可比起那少女,她才是真正的不争气。
她这话倒让陈易心有所动,但也只是微动,一掠而过。
说出那一句话的她,倒有几分太华神女的风采。
陈易无话,殷惟郢也无话,二人缓步上阶。
第五层第六层衔接的楼道里,是一声极其空灵而内媚的声音。
“喔,又一对痴男怨女来了。
难不成你们也情深似海,妄图以情破阵?”
嗓音并非响彻在耳畔,而是震荡在心湖之上。
二人去看,只见四周空空荡荡,看也看不见,去捉,那发声的女子无形无体,捉也捉不住。
“不用找了,本座乃诸天宝女,也被唤为天女。”天女以嬉笑的口吻说着话,像是从某处细细打量着陈易二人。
“天女…”殷惟郢琢磨片刻后,惊愕道:“你是欢喜明妃?”
所谓明妃,乃是指佛陀菩萨之配偶,是为佛陀菩萨的般若所显现,而般若即本体智慧之意。
天女一阵惊奇道:“你倒是有眼光,一下便猜出本座的来历,不过本座并非欢喜明妃本身,乃是她的一具化身罢了。”
哪怕是一具化身,都足以让殷惟郢为之愕然,需知那可是佛陀之妻,竟然将一具化身留于此地,合欢宗的背后不知藏着什么天大的隐秘。
天女从殷惟郢的面色捕捉到什么,她自然不可能再多透露些不该透露的事,便嬉笑道:
“本座瞧你们,心中并无深情,就这还想破阵?那对侠侣,可是情深似海,对视了两眼,也万念皆空、心已如死。”
说完之后,她似乎细细打量了二人一眼。
“你是这甲子的太华神女?!”
天女的目光似乎先是落在陈易身上,随后在女冠身上转了一圈,语调贪婪道:
“好根基,好慧根,好悟性!
此间事了,你抛弃这凡夫俗子,随我入净土修佛法如何?”
陈易听到天女连说三个“好”字,便明白殷惟郢的天资究竟何其之高。
二十出头便入结丹境,哪怕是历代太华神女之中,也是凤毛麟角。
陈易朝殷惟郢看了一眼。
女冠心头一惧,缓缓道:
“谢过天女好意,只是我愿从他而终,哪怕所遇非人。”
一语双关。
殷惟郢本来就志在长生不死,而不在入灭涅槃,更何况陈易也不会轻易放过她。
天女不以为怵,而是轻蔑笑了起来:
“与无上佛法相较,一切如露似幻,这凡夫俗子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他身中肉身舍利汤,命不久矣。”
天女称陈易为凡夫俗子,并不是看他修为,而是看他的天资,就只是凡夫俗子。
陈易眯起眼睛,淡淡道:
“多说无益。”
“不过也是好事,以此法度化出一位天女,也是佳话一桩。”
天女并未理会陈易,她的嗓音清幽空灵,逐渐弥散,
“对视三眼,只需三眼此阵便破,本座亦会烟消云散,只是…你们能对视得哪怕一眼么?”
他化自在天,对视一眼,便是成百上千次。
陈易缓缓拧过头,而殷惟郢也在此刻转过头而来。
眼神顷刻交汇…
第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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