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意掀起秀幔,东宫姑娘的绣床像是被丢到湖水里,泡透似的,一派湿漉迷蒙。
陈易随意推开身上的丰润大腿,俯下了脸,半撑到她的面前。
她的蛇瞳黯淡着,似已全然失了神彩,脸色更是泛白,只是微带红晕。
陈易看了好久。
她终于有了动静,高大身子朝内蜷缩了一下,脸庞笼在阴影里,吐字道:“滚。”
陈易狠狠一拧。
秦青洛吃痛地嘶了一声,眸光如蛇般凄厉,似要将他千刀万剐。
“不管怎么样,我毕竟救了王爷一命,还给王爷解毒,你这样…是不是有些不识抬举?”陈易笑吟吟地说道。
倒在一片湿漉之中,秦青洛面上似笼罩起寒霜,她的手已经探了出来,指风凌冽,骤然刺去,直接要贯穿陈易咽喉。
陈易抬手一截,轻而易举地便抓住了她的玉腕,指尖抵近到咽喉前三四寸时,停了下来。
“啧,没吃够教训?”陈易意味深长地一问。
说着,他托出那瓶玉春膏,秦青洛眸光停住,肩膀微颤,那手腕发抖地就要往回收。
陈易却抓得很紧,他逼近到高大女子的面前,问道:“吃够教训没?”
高大女子的面色苍白,微一后退,便尽数笼罩在阴影之中,陈易看不清她的面色,只听到她的声音沙哑而毫无语调:“够了,滚吧。”
这一身傲骨的女王爷…
陈易心里轻叹,却没有就此离去,而是往前一探,几乎贴到了秦青洛的面前。
秦青洛面无表情,其蛇瞳与之对视,似是深夜里火种将燃的微光,滔天的怒焰随时都会将陈易吞没一般。
陈易盯了她一会,轻声问道:“你眼睛很漂亮,怎么来的?”
秦青洛沉默片刻,嗓音微寒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陈易把手往她心口一揉,噙笑着问:“还敢摆个臭脸给我看?”
秦青洛默不作声,眸里没有丝毫惧色。
陈易凑到她耳边,轻声一句:“说吧,说完之后,可能这会就放过你了。”
话音落下后,他抬起舌尖,轻轻一舔。
高大女子身不由己地打了个哆嗦,随后她沉吟了许久,而后才不冷不淡地开口道:“我秦氏先祖之中,曾有远游天竺之人,一路之上,他先遇山火,后遇匪患,仆役、辎重、钱财尽数散尽,此时他上天不得,下地不能,受困荒漠之中,以为要横死于此,却在此时,天竺蟒神摩侯罗伽显现,祂自号为无量王,授予我先祖以光明瞳,由此传承至今。”
陈易听过之后了然于心,看来秦氏先祖曾得到天竺的一方传承,而蟒神摩侯罗伽,如果他没记错的话,似乎是佛门的天龙八部之一。
在这背后,似乎有张无形的大网,由一个接一个的节点串联。
而秦氏先祖,或许也是节点之一。
至于这个节点重不重要,又或者只是一步闲棋,陈易不清楚,也不急着清楚。
见陈易没有动静,高大女子亦不言语,她身上泛着汗味,以及迷蒙湿漉的古怪气味。
陈易垂起眸,看向她饱经锻炼的小腹,莫名心思放柔,轻声道:
“以后伱想如何对我,不妨说说。”
秦青洛闻言,回过神来后,敛起眸子看他。
良久后,她兀然笑出声来道:“你不会想做我王妃?”
“易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主。”陈易嗓音幽幽道。
秦青洛大笑起来,快笑弯了腰。
陈易搂着她,半个人都似要陷入到这胭脂烈马里头。
笑过之后,她的手已反抓住了陈易左手腕,气机涌起,骤然一推。
陈易不慌不忙地别过脑袋,左臂从脖颈侧方掠过,秦青洛用力一拧,陈易的手臂便渐渐扭曲起来,而他的右手也适时动了,自身前往前屈指一敲。
床榻之间,劲风撕裂,秀幔也不胜这方寸间的厮杀,嘶啦嘶啦地裂了开来。
秦青洛的左手化掌抵御在胸前,接住了陈易的一敲,金石交击的沉闷声响了起来。
实在难以想象,这不着片缕的二人,一刻钟前还在温存。
而现在,陈易面无表情,秦青洛也无悲无喜,二人像是贴到了一块,僵持了下来。
山峦翘着紧贴在怀,暖和极了,陈易稍稍放松了些力道,嘴唇往前靠了一靠。
秦青洛眸里杀机掠过,却也只是掠过,她沉声道:“你若敢继续,祝姨也保不住你。”
陈易微微一笑,猝不及防地吻上了女子王爷的红唇。
秦青洛并未似寻常女子一般闭眼,而是面色自若地盯着他,手腕微微用力,捕捉着随时可能一闪即逝的时机。
然而,陈易的指尖已悄无声息地按上了她的手腕脉搏处,只要她一出手,气机便会骤然滞涩。
这一吻很慢,秦青洛心思难测,脸色那些许阴霾渐渐逝去,不知是烟消云散,还是深藏于心,不过,安南王从来并非睚眦必报之辈,她面色渐渐平淡,映衬着陈易的沉沦,她仿佛没在与陈易亲吻,而是不置可否态度,她身子微微前倾,不觉间把陈易压低了下去。
沉醉其中的陈易出现了一丝松懈。
秦青洛捕捉到稍纵即逝的时机,却又极为平静地,任由它逝去。
这个色中饿鬼于她的大业其实并无阻碍。这一瞬间,她意识到了这一点。
良久唇分,陈易迎上了女子王爷傲睨的目光,她又笑了,这一回格外淡然道:“干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到头来也不过泛泛之辈。”
半埋入高大女子怀里的陈易反问一句:“不然呢?你不想想,我凭什么救你?”
话音落耳,秦青洛先行松开了手。
女子王爷敞开胸怀,嗤笑一句:“婊子,本王再赏你一回。”
语毕,她虚眸以待。
陈易没有反驳,而是捧起山峦,嗅着沟壑间的汗味,轻声道:“恭敬不如从命。”
东宫姑娘的绣床,再一次吱吱呀呀地摇晃了起来。
…………………
披上衣服,陈易缓缓下着楼,身上的衣裳半湿半干,他面无表情,眸光似在回味。
当他来到楼下之时,祝莪便迎了上来,她脸色红润,有些支吾,偎依到了陈易的怀里。
“祝姨,闵宁哪去了?”陈易看着空荡荡的座位,开口问道。
“她…不知怎么跑出去了。”祝莪低声认起错道:“可能是…祝莪把她气走了。”
陈易还来不及为闵宁紧张,外头就忽有动静。
动静、动静。
起初先是一动。
一片枯叶飘了过来。
并没有划过一个精妙弧线,更没有瞬间破空,骤地贯穿,而荡着飘过来,时左时右,落入到陈易的目中。
陈易捻住枯叶,抬头一望,远处有人影,负手而立。
那似是闵宁。
树影掩映之中,看不清晰,她身后是层林尽染的山林。
捻住枯叶,陈易也不知闵宁是吃醋了还是怎么了,她屹立远方,就弹来一片枯叶,其中意味,世上又有多少人能明白?
陈易侧眸朝祝莪示意了一下,随后一动,双脚一踏,没入到层层叠叠树林之中,树荫如墨,草色青黄。
身如龙蛇,踏着树梢之间,落地之时,陈易抬头一望,不见人影。
动静、动静。
然后是一静。
树荫盖在陈易面上,光影斑驳,风等了好一会,才匆匆掠过,影随风动,落叶纷飞之中,有一剑拔了出来。
剑光不太明显,而且不快,陈易先见到剑,再见到人,这一剑直指他咽喉。
陈易侧身一偏,剑锋就从脖颈旁边掠过,随后伸手一抓,像抓住一条游鱼似的,抓到了闵宁的臂膀。
纤细,有力,还有分明的线条,藏入在飞鱼服的布料之间,她一剑袭了过来,微微斜眼,眸里没有杀意,她不知怎么,一刹那中从陈易的手里钻了出来。
枝叶晃动,她的步子轻点,脚尖跳着没入青葱之中,整个人的身影沉入层林尽染的山林里,微风拂过,树荫荡起圈圈涟漪。
陈易心头困惑,他不明就里、莫名其妙,闵宁好似吃醋了又没吃醋,他早就做好了应对这少侠一剑杀来的准备,可她没有,那一剑似既不认真,也不玩笑。
她这是怎么了?
陈易顺着步子,没入到树荫之中。
适时初冬,枯叶落满林间,举头低头皆是满眼金黄,陈易步伐极快,枯叶踏碎的嗒嗒声不绝于耳。
陈易动了,然后便见到了静。
掠过树杈掩映,便见清澈小湖,水中有石,被湍湍溪流摩挲得光滑细嫩,而闵宁负着剑,独立于湖中枯石之中,她侧过脸,陈易便见到她的脸。
陈易嘴角勾起,不由问道:“喂,闹什么呢?”
闵宁也是一笑,笑得很轻,她脚步轻点,莫名其妙地就钻了过来。
陈易张开双臂,等着她钻到怀里。
闵宁却从他的臂膀之间跃了过去,似鲤鱼跃龙门,过门之时,剑光闪了过去。
横来的一剑顺着水声,不易察觉,陈易侧过头去,便见那剑顺风顺水递到面前。
剑风扑着面,陈易摸了摸脖颈,她根本就没砍到,他好像明白了些什么,可还是什么都不明白,便没有说一句话。
她没入树荫之时,却说了一句:
“陈尊明,你追不到我。”
陈易愣了下,反笑道:
“我偏要追到你。”
话音落下,陈易便一头栽入林子里。
树木与树木的缝隙之间,远方的山峦轮廓模糊不清了,只是隐约可见,陈易追逐着闵宁的身影,拉近着彼此间的距离。
闵宁的身法不知怎么地,变得飘忽不定,她明明武道境界远远弱于自己,陈易却没法骤然拉近距离,只能减少一寸又一寸。
然而,终归还是陈易的步伐更胜一筹,闵宁的身影只差三四丈的距离。
不远处是一棵参天巨木。
她一脚踏在了巨木上,侧过脸来,接着陈易便听见她说:
“你让我赢一回,我就让你上我。”
陈易却摇头道:
“我不会输给你。”
话语之间,闵宁已踏上了巨木,身影骤然朝着树冠拉了过去。
陈易双脚一踏,追着便冲了上去,朝着闵宁的身影而去。
两人在树木之上急掠,好似苍鹰般掠向树冠。
最终,是陈易的脑袋先冒了出来,他猛地跳上树冠,接着抓住了闵宁的手腕,把她抽地抽了上来。
闵宁好似游鱼跃出湖水,黄昏之中,身影借势高高抛起,手中剑尖掠向了陈易。
杀他何其容易…
陈易微一怔愣,便见剑尖偏了,自耳畔边错过,穿碎了他的发梢。
黄昏下泛着金黄的树冠上,闵宁随之扑入到他怀里。
陈易轻轻搂住她的腰肢,看着她,不由一问:“这是什么意思?”
闵宁不答,而是抬手提起了他的下巴,把唇凑了过去。
风也悠悠的,趁着这片天地格外广阔。
一吻过后,闵宁按着陈易,把头仰了起来,擦了擦嘴角冷哼道:“有别的女人的味道。”
陈易盯着闵宁,想了好一会后问道:“你怎么了?”
追逐到现在,陈易多多少少明白了些,可还是有些不太明白。
闵宁直直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后道:“还能怎么?”
陈易眨了眨眼睛。
“你是不是傻子?”闵宁怒嗔道:“我在教你武艺。”
陈易错愕了一下,恍然大悟,闵宁刚才所出的每一剑,都是她新悟出来的剑招。
而伴随着她数次如游鱼般忽隐忽现,她在将那份剑意也一并传授。
陈易想了一会,握住她的腰肢道:“是不是还在表达心意?”
脸颊飞起两朵红晕,闵宁怒道:“你就想到这个?”
还不待陈易开口,
她便洒脱笑道:“是了,你肯定会想到这个。”
层层叠叠的山峦满是青翠的一片,此刻仿佛被黄昏濡湿般泛黄,群山锁在了彩霞中。
闵宁低头看着他,眼神有些迷离,喃喃道:
“我给你。”
陈易凝望着她,格外温柔,轻轻把嘴角又凑了过去。
闵宁一掌拍在他身上,手腕反震,身子似一条游鱼般窜了出去。
陈易扑了个空。
他转过头,便见闵宁背影已掠到四五丈之远,触不可及,耳畔传来她的轻笑:
“我改了主意,明天再给你。”
少侠的身影没入到山林之中,黄昏里荡漾起了雾气,徒留陈易坐在树冠上,与满天晚霞相迎,背后已经有些汗湿,他不知道闵宁为什么说给自己,忽然又改了主意,于是他待在树冠上待了好一会,想把这个道理想明。
他低下头,身上似乎嗅不到秦青洛的气味,只剩下闵宁的气息。
为什么要引自己到林子,为什么要以剑传达心意,又为什么分分离离…恍惚之间他明白了什么,错愕地苦笑了。
闵月池未尝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念头,
只不过她喜欢的人,恰好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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