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陈易看着祝莪走了出来。
“她怎么样了?”陈易起身便问。
不止是在关心她,更关心她腹中的还在孕育的胎儿。
按时间来算,差不多快一个月。
若是秦青洛自然发现,得等到两个月之后,也就是过完年。
然而这回的情况,快揉碎陈易的那一缕不多的柔情。
这一身傲骨的女王爷,竟至于这般火中取栗!
祝莪偎依到他怀里,略带愧疚道:
“她好不少了,就是有些疲惫,只怕官人这最后一回,没法跟她来了。”
陈易自然知道该说什么,轻拍了下她肩膀道:
“没什么,有祝姨也好。”
祝莪勾起嘴角,嗓音少了分妩媚,多了分长辈的严肃:
“侄儿,那姨给你个惊喜?”
这一声让陈易的指尖微抖。
陈易便问道:
“什么惊喜?”
红衣女子捏住嗓子眼,旋即轻轻靠到耳畔,几分气若游丝,却又嗤笑地喊了一声:
“婊子,赏你这最后一回。”
她学着秦青洛的语气喊了一句,陈易为之怔了一怔。
像…太像了。
简直一模一样,这不是角色扮演是什么?
祝莪拉住他的手,掀起一层层帘帐,就把微怔的陈易往里头去带,她要完成她的调包计划,在陈易不知道的情况下,让他误以为卧房里的秦青洛是由她祝莪来假扮的。
帘帐卷卷,掀起有落下,灯光昏暗,朦胧得让人看不清前方。
一层层帘帐萦绕,伴随淡淡的花粉香气,她不知何时松开了他的手。
陈易失笑了一下,已经被挑逗到如斯地步,又岂能就这样放弃,于是他一重重地推开帘帐,最后来到了灯火微薄的卧房之中。
床榻之上,躺着那高大身子。
像…真的很像。
陈易不会怀疑祝莪易容的功力。
他一步步来到卧床边,便瞧见那女子王爷既恨又憎地盯着他。
连眼神都如此相像,不然在锦雅阁时,也骗不到西厂督主吴庆胜。
陈易随意拉开了一张椅子,缓缓坐了下来,
他瞬间就进入到角色扮演之中,开口道:
“走火入魔的滋味如何?”
女王爷的面色随着烛火的摇曳,时而晦暗,时而微亮,她嗓音低沉道:
“浅尝则止,还算不错。”
看着他这样走进来,秦青洛意识到,祝莪的调包成功了,他似乎把她秦青洛当成了祝莪。
至于祝莪这样做是为了什么,秦青洛想不明白。
陈易听到秦青洛的话后,低低笑道:
“不知药上寺的浅尝则止,是不是也还算不错?”
晦暗里,秦青洛五指攥住床侧,似有咔咔木碎声。
她那嘴唇似乎随时都会把那两字骂出来。
不是孽障,就是婊子。
陈易凝望着她,若不是那发间的银簪子,只怕他真被骗过去了。
半晌之后,女王爷松开了手,垂眸思量了片刻,也不知在思量些什么。
陈易耐心等着。
忽然间,秦青洛似慢慢收敛起了神情,出于种种考量,终究没有戳穿真相。
恰恰相反,她绷紧的身子软化了下来,学着祝莪的口吻道:
“官人,祝莪…还有些话想说……”
话音落耳,见她不再角色扮演,陈易也温柔起嗓音道:
“怎么了?说的还不够多么?”
被点了穴的秦青洛微微摇头,她暗中运气,慢慢解着穴位。
她并非强行冲开,那样不仅有可能反而将穴位进一步锁死,闹出的动静也瞒不住陈易的眼睛。
解着穴位,女王爷学着那种口吻,悠悠问道:
“她重聚武意,官人真的不担心么?”
她刻意多加了个“真的”二字,这样,哪怕是祝莪之前问过一遍,也不会暴露。
不远处的陈易笑着回道:
“我有办法给她,自然也有办法收回,这些事,我来操心便是,你不要多想,回去南疆后安心养好,候着到时孩子出世。”
秦青洛微微一怔,但旋即反应过来。
祝姨怀有身孕,而在他眼里,自己便是祝莪,自然是要安心养胎。
秦青洛轻声一叹道:
“我只怕她再来一回,她的事,我除了官人之外,便最为记挂在心。”
陈易自然知道祝莪有多在乎秦青洛,哪怕乔装易容,也止不住的真情流露。
他也不介意多谈一些那女王爷,把椅子拉近了些。
烛光下,银簪子微微烁着光。
“祝姨。”陈易温柔地喊了一声。
秦青洛泛起了鸡皮疙瘩,却又止住,柔柔应了一声:
“官人。”
“她今日走火入魔,说到底,都是我的错。”陈易叹了一声,苦笑道:“我是不是不该对她这么好?”
女王爷听在耳内,故作忧心地反问道:
“官人这样对她,是为了什么?她重聚武意,只怕要对你不利。”
陈易平淡道:
“我不怕。”
秦青洛敛起蛇瞳,稍带冷意道:
“为何不怕?”
话音刚落,她便见陈易微微错愕地看了自己一眼,随机应变地笑道:
“…官人被吓着了?”
陈易失笑了一下,温柔道:
“就差一点。”
“那官人为什么不怕?”
“我自有办法。”
“折辱她?”秦青洛顺势一问。
陈易闻言,指了指自己轻声道:
“我像这样的人吗?”
“谁说不像?”这是秦青洛这么多话里,最为诚挚的一句。
陈易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
“那你错了,你有没有想过,我不会这样折辱她,而是想教她。”
秦青洛眉宇微凝,指尖抬起又放下,眸中不解。
他真的在教她?
陈易低着头,秦青洛看不清他面上的容颜,只能听到他的声音:
“其实我自己也想不到,自己为什么这样做,只是要走了,忽然间就有些…舍不得。”
蛇瞳微缩,她不可思议地呢喃道:“…舍不得?”
陈易柔声带着愧意道:“你知道,比起你,我其实更在乎秦青洛一些。”
秦青洛错愕了,面色却微微镇静下来。
她学着祝莪般嗔怪道:“官人着迷色相啊。”
“可能是吧,毕竟王爷比你要好看些,若非骨架高大,定是绝色。”陈易顿了顿,有些惋惜道:“只可惜,骨架高大胜男子,在我眼里,就不是绝色了。”
秦青洛微微拧眉,却不动声色地顺势问:
“那她不是绝色,又是什么?”
“绝色中的绝色。”陈易想都没想,继续道:“独一无二,天下无双。”
惯来以安南王身份示人的秦青洛,此时此刻又滞了一滞。
寻常人说她丰神骏茂、惊才风逸,这些都不过是夸赞男子的成语,被当作女子夸赞,自十五岁后,倒真是少有。
让她都有些不适应。
陈易见她稍有失神,便适时宽慰道:
“祝姨,你也好看得紧,哪怕是在我所认识的女子之中,比你好看的也不超过两手之数。”
秦青洛缓过神来,垂起眼眸,佯装哀伤一问:
“那你又为什么这么说?”
“我不忍骗你。”陈易柔声道,“她真是独一无二。”
刚刚缓过来的秦青洛,又有些许失神。
秦青洛噙起了笑,接着继续道:
“话说回来,官人想怎么处置她?”
陈易沉吟了许久,而后深吸一气,缓缓道:
“你问我怎么想,其实我也没想到,她要回南疆了,我舍不得她。但我脸皮薄,这些话总不好当着她的面亲口说,如今要再见,便希望她一切好好的。”
秦青洛亦是沉吟,面色在烛光下晦明不清:
“若她非要杀你呢?”
陈易却道:“我就怕她不杀我。”
“…为什么?”
“她来杀我,我才有理由去找她,她不来杀我,只怕我去南疆,她就闭门不出。”
“…又为什么非要有个理由呢?”她问。
“因为我知道,如果你没理由去见一个人,你就会害怕去见她。”
陈易停顿一下,而后温声,似自言自语般道:
“我怕就这样断了联系,以后就见不到她,哪怕现在跟你说话,我也想见她。”
秦青洛瞪大了些眼睛,胸腔下的心伴随着这句话停了一停,无形间,杀心消弭了一分。
她恍然想到那随风摇曳的野山菊……
那深藏在理应暗藏杀招的掌心里。
陈易苦笑了下,轻叹道:“说这么多,你记着就行了,不必跟她去说,不然以她的性情定会当作把柄。”
床榻上的人儿沉默了一会,几分幽幽道:“她又岂是无情无义之人?”
话刚出口,她心头也苦笑了。
只因该杀的,仍旧要杀。
陈易慢慢起身,缓缓靠近到床边,秦青洛的呼吸微微急促,她意识到了什么。
而她的窍穴仍未解开。
陈易顺着她的脸颊往下轻抚,而后在宽厚处握了一握。
秦青洛打了个激灵,而后心念微转,冷声嗤笑道:
“等不及了?孽障。”
陈易笑了下,攥得更紧,顺势狠声道:
“就该给王爷多些教训。”
恶寒涌起,秦青洛照旧勾着笑意,道:
“寡人从不跟死人计较。”
陈易似是没听见,把头埋低了些,啧啧道:
“那王爷知不知道,小人很喜欢这儿的汗味?”
秦青洛被这色中饿鬼惊到,瞳孔微缩,慢慢缓着神。
她已解开了些许窍穴,恢复了些许力气,只是与一般人并无差别。
陈易描述着说道:“铠甲下闷出的沉沉味道,还挺诱人。”
“何其低贱。”她嗤笑回应。
烛光摇曳,他埋首于此处,女王爷却并无回绝之意。
“劝你用些力气,不然本王…”
秦青洛吐出一气,伸了个懒腰,慵懒吐出三字:
“不尽兴。”
陈易眯了眯眼,按住了女王爷的脑袋,笑吟吟道:
“看来是小人缴械太早,小人还以为,是王爷自己支撑不住,跌倒到床上呢。”
秦青洛轻蔑地看着他,舔了舔舌头。
没有话音,但眼神和动作,足以。
陈易没有吹灭蜡烛,他从不喜欢熄灭灯火,哪怕是小狐狸央求,他也不熄灭。
秦青洛的衣裳慢慢解下,她极为坦然,并无遮遮掩掩。
而且,已经解开部分窍穴的她,推着陈易,反而把他按到了床上。
陈易半推半就,笑吟吟看她,那尽是情欲。
而她也在噙笑,带着些嘲弄,像是抚摸鬓毛般,摸了摸陈易的面颊。
事到如今,若能杀他,
那她做几刻钟的王妃…又如何?
她仰起脸,傲睨地吐出一字:
“驾。”
只此一次,
此次过后,恩了仇未了。
岸暗鸟栖后,桥明月出时。——《秋池》白居易
津桥春水浸红霞,烟柳风丝拂岸斜——《天津桥望春》雍陶
世人咏桥之诗何其多也,其中名句千古,自不必谈。
只是大多数诗歌里,桥都太静了,一点动静都没有,任凭马蹄疾驰,人脚踩过,石桥都稳稳当当。
陈易不是很喜欢。
他更喜欢摇摇晃晃的桥,会垮塌下来的桥。
只可以那样的事,且不说世间少有,几乎没多少文人墨客看得到,而他哪怕看得到,却又缺乏文采,不会写诗。
自南疆运来的,竭力支撑而起桥梁,终于还是不胜马力,轰然崩塌了下来。
“孽障东西……停下、停…你聋了吗?!”
“还差些时间。”
粗气连喘,女子王爷大汗淋漓。
秦青洛攥住床榻,咬着枕头,唯有闷哼响声。
当床板上多出一道裂痕,枕头都被嘶咬开一角的时候,卧房里也迎来深深的平静。
陈易整个人趴到已经软塌的南疆之桥上,不再硬气的她趴在床垫上。
疯狂过后,卧房里平静得异常,秦青洛也逐渐清醒。
既然是做几刻钟的祝莪,那几刻钟过去,一切就都要回归正常。
秦青洛喘了几口气后,恢复了些气力,一抖,便把陈易抖了下来。
陈易也不挣扎,转身便揽住了她。
男人事后总会惆怅,而女人事后总说怨言。
看着怀里的人儿,陈易怅然谈起了秦青洛:
“其实说到底,我跟她其实不是非要打生打死,也可以做一对知交朋友。”
秦青洛背对着他,平淡反问道:
“知交朋友?”
“我教她刀,她教我枪,如此互补,不是知交是什么?”陈易慢悠悠道,轻声道:“这些事,你不要多想,安心养好孩子就是。”
听他提起祝莪腹里的孩子,秦青洛眸里掠过狠厉。
她的手,慢慢探向了那根正妃发簪。
女王爷还记得,祝莪说过,她遇到一个道姑,算了一卦。
夫妻宫太阳化忌,婚姻有实无名。
所谓的“实”便是指孩子,如此一看,这不是在说祝莪和陈易,又是在说谁?
而她跟这仅剩的至亲,却恰恰相反,是破军星入夫妻宫,婚姻有名无实。
何其反差?!
秦青洛难以抑制住杀意。
就在这里,结果了他如何?
杀念一起,便难以止住。
这时,陈易仍然搂着高大女子,无比温柔:
“许多人都想求长生,我活在世上,说完全不想求长生,那是假的,可比起求长生,我更想求些欢乐,所以我很喜欢你。”
秦青洛未因这番温存之语而停下,哪怕其中真挚无比,她只是藏匿着杀机,慢慢转过身,尖锐的簪子藏在掌心之间。
陈易掌心里的不是杀招,
可她的是。
她顺着话问:
“你真不求长生?”
而他毫无察觉,垂着眉眼,絮絮叨叨地说着:
“我不求长生,哪怕不过平庸无禄地度过,只要欢欢笑笑便好,你和她也是。有朝一日我到王府上,委实不愿刀兵相向,只希望大家一起欢欢笑笑,阖家团圆。”
陈易话语间带着世态炎凉的感慨,却又有许多希冀期盼。
女王爷已转过了半个身子,似要反过来搂住她,可簪子内藏着,她笑道:
“看来你注定不能长生了。”
身后的陈易似是有些疑惑。
秦青洛不再隐藏,眸光一狠,狞笑地一簪骤然刺去。
伴随簪子的破空声,还有她的话音,似是讣告:
“我不是祝莪。”
簪子破空,昏暗的烛光下,传来一句回应:
“你觉得,我不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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