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的…这不可能,这是假的……”
不知过多久,高大女子颤抖的身躯里,终于迸出了话音。
她的指尖止不住地在颤栗,面容笼罩在阴影里。
那人忽地开口道:“对,是假的。”
女王爷几乎瞬间抬起了蛇瞳,嘴唇微张着,十指仍在颤抖,眸光里竟出现了一丝希冀。
陈易诚挚道:“对不起,骗了你,是真的。”
是真的…
秦青洛又一次定住了。
手中的药碗一松,伴随着汤水洒落一地。
陈易继续道:“你可以事后找人算一命,又或者…等三四个月后,摸一摸肚子……”
几乎是话音落下的一瞬间,女王爷轰地重踏一步,身形暴闪而去。
“我杀了你!”
秦青洛骤然暴起,闵宁哪怕没有弄清楚情况,此刻也顾不得什么,抬身就上前拦阻。
然而,闵宁一介六品武夫,又如何追得上秦青洛的速度。
当她踏出两步之时,秦青洛以踏出四步,当她踏出四步时,秦青洛与陈易只有一步之遥。
簪子烁着寒光,滴着鲜血,就要骤然贯穿陈易的咽喉。
她仿佛已经听到了,鲜血喷涌的声音。
那是绝望、凄厉。
一切都将就此结束,一直以来的屈辱,都能得到宣泄。
“我死了,祝姨就…”
陈易的嗓音恰当好处地停住了。
扑面而来的寒风,席卷着他的发梢,而秦青洛手里的簪子也离他的脖颈只剩一寸。
她强行拉住了这一簪子,手臂上暴起着青筋,由于肌肤皓白,所以格外明显。
“祝姨…祝姨……”她沙哑地呢喃着,“…祝姨会怎样?”
陈易反问道:“你不是猜到了吗?”
骤然的沉默笼罩了秦青洛。
倘若是她的种,而不是祝莪的种,那么陈易一死,祝莪她也会…随之而去。
手臂在轻颤,她英武的脸上,肉眼可见的苍白。
明明那个人被点住了穴位,作茧自缚,束手就擒,可是她却动不了手。
簪子轻轻颤着。
陈易转过头,轻声对闵宁道:“月池,这里不关你事了。”
闵宁脑子都是有些懵的,她俨然身在局中不知局,短短时间里,根本就理不清彼此之间的关系。
王爷王妃不是跟陈易借种么?
哪怕王妃没怀,可是王爷怀了,不依然也是…喜得贵子吗?
他们有些…太乱了吧……
单纯的闵千户忽然有种酒意上涌,头昏脑胀的错觉。
她犹豫之后,见陈易这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还是深吸一气,慢慢退了出去。
也没有走远,她就待在营帐大厅里,随时准备策应。
待闵宁的身影消失在重重帘帐之后,陈易又看向了女子王爷。
他慢悠悠问道:“怎么不杀我了?”
女王爷抖了一抖,银牙几乎咬碎,那离陈易一寸的正妃簪子不停激颤,似乎一不小心就会刺穿陈易咽喉。
尖锐的簪子微不可察地往前推了推,好像存着某种侥幸心理作祟。
“杀了我,祝莪也走了。”
那人的脸庞上勾着笑,
“孤家寡人,好可怜啊…”
秦青洛瞳孔骤缩。
祝莪走了,她就…失去了所有的至亲……
只剩下一个…怀里的孽种。
她手中簪子慢慢垂下。
就在陈易以为她要收起时,
簪尖拧转,她朝陈易掌心狠狠一刺。
陈易面无表情地看着伤口撕裂,鲜血再度喷涌。
秦青洛抽出簪子,高高举起,就要朝陈易的其他地方刺去。
不致命,但足以泄愤,哪怕是徒劳的泄愤。
“你敢吗?”
平淡的话音落下,秦青洛的手腕在发抖,手臂催促着她刺下,可心却强行把手臂拽回。
女子王爷脸色狰狞起来,嘴唇嗡动,如厉鬼般盯着他,始终发不出话音。
她不敢…
这一刺下去,祝莪到底会怎么样,她不敢去赌……
陈易平静地看着她,目光落及到腹部。
女王爷骤然想到了什么,簪子再度拧转,朝着腹部就要刺过去。
哪怕没法杀他,
也要扼杀掉这个…孽种!
陈易的嘴唇再度微动,低低道:
“祝姨…好像挺喜欢我的孩子。”
急促的破空声骤然打断,簪子止住了。
女王爷银牙欲碎:“你敢?!”
陈易笑吟吟道:“我可什么都没说,不过是提了嘴祝姨。”
旋即,窍穴被锁的他摇晃了下脖颈,活络活络了筋骨。
灯火已经忽明忽灭,映照得秦青洛的面容也闪烁在明暗之中。
陈易好似随意地说道:“我先前说过,比祝莪好看的,不过是在两手之数,你说好巧不巧,这两手里的女人好像都跟我…有些渊源。”
秦青洛从这句话里意识到了什么,那人好像没那么在乎祝莪。
而那人适时地把话讲明了:“我在乎的女子,如今有十个,而祝姨…好像刚好排第十。”
高大女子瞳孔骤缩,指尖轻颤着,她脑海里止不住地闪过一个念头,这孩子若是被扼杀,那么祝莪会为之陪葬……
祝莪是她的死穴……
一般而言,任何人都无法以她的死穴要挟到她。
只是…那么恰好的,眼前这有血海深仇的人,恰恰能抵住她的死穴。
“回南疆以后,祝姨会在府上给她织出生的第一件衣裳,会泡些酸枣酸果子,而且还会…”
陈易停顿了一下,笑吟吟地继续道:
“轻轻抚摸你的肚子,念叨着孩子的名字。”
高大女子的肌肤上泛起鸡皮疙瘩,肉眼可见的不寒而栗。
她兀然发觉,自己的一切似乎都在这人的掌控之中,他掌控了她的死穴,让她成了一匹烈马,纵使难驯,也照样被他驯着……
为什么这一切落在了她身上?
为什么她挣脱不了,…还要尽心尽力地去为仇人生下一个孽种啊?!
秦青洛的瞳孔里,渐渐失去了光彩,扑通一声,跌坐在了地上。
手里的簪子也哐当声中坠落在地。
而陈易在慢慢解开穴位。
过了好久,好久…
终于解开了穴位,坐在椅子上的陈易居高临下俯视这高大女子。
秦青洛动了,像是无意识间,要倾泻出积郁已久的恨意。
而陈易反手抓住了她的手腕,稍一用力,那刚刚起来的身子,便陡然又被压塌了下去。
“秦青洛,我们本不必如此。”
陈易慢悠悠道:
“原本的计划里,好好道一个别,在最后一刻留下一个好印象。只可惜…唉,谁让你走火入魔,让我也行为偏激了。”
秦青洛怔怔地转过头,直视着陈易。
他的话语平静,却有着难言的魔力:
“我也给过你机会,那时我知道你不是祝莪,而是秦青洛,只是我没想到,你还是想要杀我…”
说到这里时,他沉默了一会。
秦青洛看着他。
忽地,他笑道:
“呵,你不知道…我有多了解你。”
秦青洛蛇瞳瞪大着。
陈易平静地说道:
“祝莪碰到了一个道姑,算出了你我之间的谶语,多么巧啊,就是不知道,这个道姑是不是独臂……独臂就更巧了,不是吗?”
高大女子的瞳孔骤缩,嘴唇颤动得不停。
“如果是祝莪有孕,你还能当作王府供养一个透明人,还能一天天麻木最后视而不见,等时间一长,或许还会施舍几分温情,可是多么巧,偏偏是你有孕。”
她的蛇瞳缩得更紧,眼眶里竟泛起了泪,那是惊惧的眼泪。
那个人对这些事都了然于心,那就意味着,这些都不是巧合,而是一步步的精心算计!
她到底有一个…怎样的仇敌?!
“还有不少…很巧很巧的事。”
陈易停顿了一下,笑问着道:
“还要我继续说下去吗?”
激颤不已的高大女子兀然停滞了下来,许久之后,才又有了声音,只是短短三个字:
“闭、闭嘴…”
陈易努了努嘴,噙笑道:
“那就要看王爷的诚意了。”
耳畔边,传来了颤抖的话音:
“你想要什么?”
陈易淡淡道:
“拜我做半个师傅。”
秦青洛似是不可置信,面容僵住,良久后才道:“好。”
她跪在地上,正要磕头。
陈易却俯身离座,靠过去扶住了她的双肩。
对磕头这一种事,陈易还是有些膈应的,更何况是自己的女人。
哪怕她对自己恨之入骨。
秦青洛怔怔地看着他,眸里失去了不知多少神采,微动嘴唇似在问同样一句“你想要什么?”
陈易笑容柔和,温声道:
“我想收你为徒时,给了朵野山菊你,你亲手揉碎,那么如今你要拜我为师,是不是也要以礼相待。”
随着他的手往下探去,女子王爷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八尺之躯再度激颤。
王爷不知夺妻恨…
…………………………………
与此同时的锦雅阁,同一片月色之下。
过了这些天,锦雅阁的混乱局面终于收拾得一干二净。
其实说收拾得一干二净也不恰当,锦雅阁内仍旧很乱,几乎百废待兴,经此一遭,许多常常光顾的旧客们也不来了,平白无故地损失了大量的人脉,锦雅阁也不得不为此大量送钱送礼。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李济生被放了出来,仍旧坐镇锦雅阁。
有他在,人们不必担心担心锦雅阁不能再度风生水起,只是风头暂时大不如前是肯定的。
而几乎没多少人知道,锦雅阁最大的损失是什么……
“好了,别跟我了,很烦啊。”
身着一袭淡红襦裙,东宫若疏快步在竹林掩映的小路行走,身后是四位宫女,其中两位还是壮妇,她们紧随其后,见着绣着火烧云的衣摆,勾勒起鲜艳火红。
宫里的料子自不必说,上好极了,只是东宫若疏就像很不适应这衣裳一样,很不适应身后的一众宫女。
“小姐你小心裙摆沾泥啊。”
小婵几乎并肩跟着,轻轻捻住她的裙摆往上提起。
东宫若疏没有搭话,她只觉烦闷,一夜之间,锦雅阁被人当匪窝剿了,抓出了一大堆的魔教贼子,偏偏这些魔教贼子,还真是魔教贼子。
一众宫女跟在身后,东宫若疏逐渐靠近闺楼,她终于受不了了,低眉愠怒道:
“你们够了,我又不会走,回闺楼睡上一晚是太后娘娘准许的,你们怎么这样纠缠不休?”
此话一出,听她语气不好,那几位宫女都连连应是。
东宫若疏转过身道:
“我就跟小婵上去,要的话,你们就在外面守夜吧。”
说完,东宫若疏便推开了闺楼的大门。
小婵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
一回到熟悉的地方,东宫若疏松了一口气,坐了下来,而小婵立刻就为她收拾起来,给她换上鞋子,脱去外衣,端茶送水。
一边打理,小婵一边劝道:“小姐,这样还是不好,万一那些宫女回头给娘娘汇报,可就不好了。”
东宫若疏眉头瘪着皱了起来,自语道:
“我知道。”
锦雅阁被人围剿之后,朝堂上就传令要特办严办此案,于是乎一大批人马被投入了大狱,一同随之而来的东宫艾也未能幸免。
至于她东宫若疏,大虞倒算是以礼相待,派来了宫女把她请进了宫里。
随后便是一纸拟好的赐婚诏书。
在楼下坐了好一会,东宫若疏也乏了,她运起轻功,几乎瞬间就跳到了二楼。
小婵“哎哟”了一声,连忙跟了上去。
在宫里待了好些天,东宫若疏沉闷了好久,终于回到闺楼,忍不住松了一口气。
她也不想洗澡什么的了,几步走到绣床边,一下就躺了上去。
整个人的身子压在床上,东宫若疏在陈易战斗过的地方,不禁想起了陈易来。
得知被赐婚时,她心神不宁,但是看到诏书上的名字之后,忽然慌中带喜。
不幸中的万幸,太后赐给她的丈夫,是那个鼎…殷姑娘的主人——陈易。
而她正好想借陈易手上的骊珠用来突破武道。
说起来,这也算…歪打正着?
而且根据她的观察,陈易是个信得过的人。
人们传言他好色,只是她好几次暗中观察,都没瞧见他色眯眯地盯着自己看哪怕一次。
想来定然是谦谦君子,口头上占尽便宜,但肯定光说不做。
而且仔细一想,他都多少红颜知己了,光是她见过听过的,便有一只手这么多,寻常男人哪里应付得了这么多个?
东宫若疏苦思冥想了好长一段时间,终于想好了,等所谓大婚那日,就割血到那张用来验圆房的白喜帕上。
总而言之,先应付过去再说,她费尽心机从大晋逃婚过来,总不可能逃婚是为了结婚吧?还是一个东虞人。
但还是得打好些关系,毕竟算是…名义上的相公。
东宫若疏想着陈易的事,丝毫没注意到,床榻上出现的裂痕。
随着她压在床上压得越久,床榻出现微微摇晃,待她反应过来时,
咔擦。
一声凄厉的咔擦声,整张绣床兀然垮塌,东宫若疏整个人都险了下去,失去支撑地摔了一跤。
“小姐,怎么了?”
楼下传来小婵的惊呼声,她很快就跑了上来,推门而入。
东宫若疏慢慢爬起,跟她大眼瞪小眼好一会,终于呆呆地问道:
“小婵,我的床怎么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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