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宁已走在路上,孤身闯入天地之间,独留故人在故乡,陈易眉宇间垂下些许怅然,只是泼泼冷水,尽数抹去,毕竟还没到他退场的时候。
“闵姐姐要找你。”
屋外传来敲门声,殷听雪去看过之后,便这样跟陈易说道。
“让她进来吧。”陈易开口道。
她被闵宁托付给了陈易,可见闵宁的信任,他自然不会辜负,无论于情于理,无论喜不喜欢,更何况她是闵宁的至亲,至于过去有恩有怨,一笔勾销谈不上,但看在闵女侠的份上置之不理也是应该的。
只要闵鸣不再犯傻,不再多此一举,陈易倒也没多少芥蒂,说到底还是爱屋及乌。
殷听雪领着闵鸣进到房间里,后者见到陈易的时候,呼吸稍稍急促,柔弱无骨的手攥紧起来。
陈易看着闵鸣,看了好一会后道:
“什么事吗?”
为避免安后出手,陈易在院子里收拾出了一间空房,那本来就是给丫鬟睡的小卧房,只是长时间都被陈易当作了杂货间。
而闵鸣收拾了些物件,今日便可以丫鬟的名义住进去了。
闵鸣深吸一口气,嘴唇嗡动,好久好久都没出声音,像是哑了一样。
陈易平静地等着她开口。
若是以前,或许他已经嘲弄地问,看着妹妹失身于我的滋味如何?
只是如今闵宁已经水乳交融,不仅仅是个小女朋友,问那样的问题,为免太过畜生了,陈易心底过意不去,更何况他也不在乎跟闵鸣的恩怨。
良久后,闵鸣口齿不清地吐出一句:
“你会娶她吗?”
“我们自然会成婚。”陈易知道,自己很喜欢闵宁。
“好…好…你娶她就好。”
事已至此,闵鸣莫名松了口气,又哭又笑了起来。
豆大的泪珠滴落在地,她双膝一软,扑通一下跪在地上,而后身子伏得极低,轻轻地磕了一个头,
“妾谢过千户大恩大德!”
陈易默然地看着她,良久后道:
“你何必要跪呢?”
闵鸣的香额仍旧贴地,屁股墩如山峦高耸,贴身的宫服勾勒出浑圆弧线,女子的柔美可想而知,然而陈易的眼眸里,少有地没多少贪恋。
他能理解闵鸣对妹妹的担忧。
世上唯剩这样一个至亲,眼睁睁地见她似乎要所托非人,似乎要跳入到火坑里,如此可怕,她又怎能不阻止?
但理解归理解,可她毕竟险些让殷听雪又一次逃掉,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
起初陈易也想过报复,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又随着闵宁一步步的举动,还有众女对自己潜移默化的影响,慢慢还是看淡了。
所以那个时候,陈易才会说:我不要你了。
这并非是一句空话。
哪怕闵鸣如今跪伏在地,陈易眸里也没有多少情欲可言。
“起来吧。”陈易平淡道,“我不想看女人给我磕头,给闵宁看见也不好。”
话刚说完,陈易自顾自地摇头失笑了,闵宁都已经离京了,又有什么看不看见的。
一旁的殷听雪看着这一幕,听陈易让闵鸣起来时,见闵鸣正缓缓起身,便缓步走了过去。
“我有些话想说。”
跟陈易说完,她就伏低下脸,小声在闵鸣耳畔轻声道:
“闵姐姐,你要不要…道个歉?”
道歉?
闵鸣没有反应过来,若是感激,那倒是不胜感激,可若论道歉,她一时想不到自己有什么要道歉的。
这一幕落杏眼里,殷听雪便小声提示道:
“之前的事。”
“之前的事?”
闵鸣仍是一知半解,但很快便想到了什么,殷听雪说的正是身为日游神的爷爷拦路的事,她心里虽有愧意,但这愧意是对闵宁,她下意识问:
“我…要道歉么?”
殷听雪静静地看她:“你算计了他,如今还寄人篱下,你不道歉,难道要他来道歉么?”
闵鸣愣了愣后,旋即反应过来,头伏地了些,低声下气地说自己对他不起。
陈易左耳进右耳出,目光落到殷听雪身上,他如何看不出少女的小心思。
她让闵鸣低头道歉,说到底不过是想缓和彼此间的关系,让这座院子和睦一些。
如此一看,真像个管理后院的小管家婆了。
………………………
皇城的内廷宫门外。
“小妹,大哥我只能送到这里了,接下来要你自己跟着宫女进去,见到太后陛下,记得千万不要乱说话……”
崔逋停了下来,对着那一身素白孝服的林琬悺一番千叮万嘱。
林琬悺面色如常,有些迟钝地应着,这些日子来,那脸庞清减了,更显单薄。
不远处的宫女迎了过来,她们遵照着太后的旨意要领林琬悺进宫。
崔逋看见这一幕,退开了几步,他虽是吏部郎中,次于尚书和侍郎的正五品官,可从未单独被太后召见过,当天家的使者驾临崔府时,他原以为太后是要过问吏部之事,要重用自己,乃至于提拔入内阁,短短一刻钟不到,他连日后坐什么轿子、穿什么官服都想好了,只是万万没想到,太后要见的却是林琬悺。
林琬悺已经守寡许久了。
宫女领着这小寡妇左拐右拐,守寡守得有些精神恍惚的林琬悺,此刻更是被绕得头晕目眩。
当宫女停下来的时候,林琬悺眼眸半阖着,轻按脑袋,眼里的景象都出现了些残影。
“好久不见了,林家女,或者说,崔家女。”
当她跨过门槛,走入景仁宫时,整个人都为之一震。
她十指轻颤,缓缓抬起了脸,那身着凤袍的女子端坐于上,半张脸蒙着阴翳,林琬悺双膝一弯,在宫女搀扶下跪了下来,
“民女参见太后陛下。”
安后自上而下地览视着这女子,短短数个月,这昔日灵性十足的林家小娘竟然清减至这般模样,守寡果真是世上最磨人的事。
她尚有政务在身,足以消解许多寂寞,可像冬贵妃那种高丽女人,真不知是如何度过这么多年,又或者说,那高丽女人有什么秘密在身?
安后稍稍思索之后,便收敛回了思绪,凝望起了林琬悺。
林琬悺终归是见过世面,不像闵鸣那样抖个不停,很快她便镇定了下来。
见这一幕,安后意味不明地勾起了笑。
林琬悺镇静等候着那一国之后的言语。
而她的耳畔边,响起一句:
“这些天来,你做了多少回噩梦?
又多少回梦见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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