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轩轩。
杨玉伏在桌前,仔细抄写《天回医简》。
这是战国扁鹊所留医书,乃医家瑰宝。
既然杨玉口称“老师”,孙思邈此番当然要传授他一些正经的医家手段。
突然,马匹传来一声嘶鸣,魏离停下马车。
咚——
车内震了几下,杨玉主动放下笔。
“老师,外面有事,咱们去看看?”
知道不能憋着他一直抄书,孙思邈默默点头。
少年大喜,快速推开门,只见马车周围有七八个魁梧大汉。
他们手提大刀,正拦着魏离讨要过路费。
“拦路打劫的?”
杨玉马上来了精神。
别说,他这一路行走,还没见过盗匪呢。
“嗯,一些小毛贼。”魏离活动拳脚,直接跳下去,“稍等,我马上清理完。”
杨玉想要下去玩一玩,可看了一眼车内的孙思邈,便老实站在车边观看。
不愧是当今最天才的武道俊杰,三两下就将这些盗匪打翻在地,并卸掉关节。
“有点意思,这些人练过外功。而且是军队那一路数。只是教的人太差,他们根本没学到位。”
魏离重新回到车前:“这些人怎么处置?”
杨玉沉吟思索,忽然孙思邈开口:“贫道前番与杨南天交谈,听闻你对医家别有心得。以你所见,我医家遇到此番情景,当如何处置?”
如何治匪?
法家,自然是扭送官方,依律惩处。
儒家,要行教化之礼。
兵家,或许会捉去收编,带在身边作兵。
那么医家该如何做?
孙思邈悠悠看向杨玉。
既然要以医家为皮,耍弄自己的治国之策。
那么眼前之举,你会怎么做呢?
杨玉稍作思忖,露出一个笑脸,主动跳下马车走向地上呻吟的山匪。
魏离赶紧跟上去。
只见杨玉一边为众人重新接骨,一边仔细探问他们的来历,探取情报。
在杨玉的“易筋锻骨手”炮制下,彼等将来历全盘托出。
望闻问切,唯有知其病灶来源,才可对症下药,消弭其根患。
仔细听完几人所言,杨玉舒了口气,再度回到车边。
“老师,咱们绕个道,先去他们寨子吧。”
孙思邈不置可否,任由杨玉安排。
很快,在几个山匪带领下,众人来到他们的据点——一座隐蔽于深山中的寨子。
门口塔楼守望的人见一辆马车过来,赶紧向里面传消息。
很快,寨主领着二十个好汉出门拦下一行。
“阁下是何人?哪条道上的朋友?”
魏离目光一闪,这人有点修为。元身级?哦,快突破先天了?
思索着要不要先把这些人揍翻在地,却被杨玉拦下。
他上前一步:“我是一位医士。和老师游历河山,正巧碰上诸位义士。”
他毫不怯场,朗声对寨主拱手,“听闻贵寨情况,想要医治一番。”
医治?医士?
寨主惊疑不定看向杨玉。
“我们寨子无人生病,不劳先生费心。”寨子里有一个瘸腿孕妇走出来,站到寨主身边,轻声道“小兄弟的心意,我们领了。如不嫌弃,便进来吃一杯茶吧。”
“温儿?”寨主看向妇人。
妇人微微摇头。
她自然看得出来,这些人并不打算追究自己等人劫道的事。而且这三人气质不俗,尤其是旁边那个跃跃欲试打算出手的武者,一个人就能打翻全寨。
这时候,不能硬顶。
“怎么能说没病呢?这座寨子存在本身,就是一种病。”
杨玉神情陡然一肃。
“四时和顺,谷仓丰实,万民安居,此谓天下康泰。若百姓流离失所,上山为匪为盗,如何不是这个天下‘病了’?
“我医家悬壶济世。既要治病救人,也要救治这个天下的病灶,为炎夏铲除病祸。”
少年说得铿锵有力,孙思邈坐在车内,默默抚摸金箍铃。
前番杨南天跟他抱怨,说杨玉这小子瞧不上农家,一心要借医家的皮,传他的治国道。
但孙思邈本人却不希望把医家牵扯进来。
医家的医士不成组织,只是一群凭借“医者仁心”,想要为苍生尽一份心力的平凡人。许多医士都没有修为,不通武艺。把他们牵扯进百家争斗,牵扯到这场以天下为注的倾世豪赌,真的好吗?
那边,杨玉继续和众人道:“我听闻你们来历,也得知你们只要钱,不要命。所以才特意上山为诸位‘开药方’。”
根据那几个山匪所言,他们本是山脚下村落的普通百姓。可前几年大疫,一群人逃上山暂避疫情。等结束,打算回去时,又赶上临川王与朝廷的兵斗。朝廷打算把这些壮丁捉去当兵。
不得已,他们只得反抗,并带着老弱病残躲在山里为匪。
朝廷也曾派人清剿过几次。彼时,这位寨主和其妇人从外地而来。帮助山寨挡下围剿,并顺势在此居住,管理山寨。
李沛对杨玉的话不以为意,黄温却有几分兴趣。
“小兄弟打算如何相助我们?”
“向外求钱,劫掠过活。只因自身无法‘内治’。只要能‘自足’,一切矛盾迎刃而解。”
“你说得轻巧,自足?这深山老林里,怎么种地?”
“谁说只有种地才能过活?”
杨玉笑道:“开药方,自然要因人而异。这里不适合种粮食,未必不适合做别的。两位,先让我入寨看看吧。对了,今夜我们三人便投宿于此,就按照一般客栈来。我们付钱。”
“那倒也不必。三位既饶下这些弟兄们,便是我们的恩人。莫说投宿一日,十日也无妨。”
李沛、黄温请马车入内,杨玉跟孙思邈打过招呼,便径自在村子里面转悠起来。
魏离有些不放心,在孙思邈跟前道:“您老就这么任由他乱来?回头有个闪失,可如何交代?”
“在这里,能出什么事?我望过气,这个寨子的人的确只是被迫上山为匪,杀戮之气寡少。”
孙思邈明白杨玉想要做什么?
但他如今所为,只能说是套了一个“医家”的皮囊。核心那一套,不还是从儒、法、农、商糅合出来的法子?
山寨经农,与外经商。订立规矩,明仁晓德。
与我医家,真就是借一个名头呢!
……
杨玉在寨子里走动,观察四周土质,盘算可以种植哪种农作物。
突然,他听到一阵读书声。
“帝问药王,何以疾不可入生水。”
“药王答,水中有虫,人不可见。生饮,虫入腑脏,易得病。”
“帝再问,既不得见,何以为知?”
“药王答……”
杨玉停下脚步,愣愣看向那间茅草屋。
两个老头子身边围着一群小孩,他在反复教导这些小孩背诵。
而所背诵的这些东西……
《帝问药王篇》。
昔少帝召药王孙思邈入宫,请教医道。
二人一问一答,被起居郎整理成册。后仿《黄帝内经》文章,将少帝、药王讲解的医学知识刊发为布告,通过各处驿站传于万民。
为百姓普及医药常识的同时,也进一步让药王名望提升。
前番赤龙剑宗真人言“孙思邈乃天下名望最高的真人”,便是由此而来。
而少帝死去数年,天下仍有所念。与此书亦有几分干系。
“先生也读过《帝问药王篇》?”黄温一瘸一拐走过来。
她神情有些紧张,频频看向草屋。
“嗯,读过——我们这个年纪的小孩,应该都读过吧?”
那里头写的什么,他还能不清楚吗?
当初有不少内容,都是他撰笔并狠塞私货的。
有些事,少帝与药王根本没有问答。全是他假托名目编排的。
比如,水中有虫这事。
再比如,近亲结合容易出事。
还有如何正确防疫等等。
他当年都往这本书里塞。
咣当——
突然,草屋里面有小孩闹腾,似是撞掉了什么。
黄温脸色一变,赶紧往那边走。
而杨玉下意识跟上,只见屋后有一块干净的牌位被两个小孩打闹撞掉。
黄温更见惊慌、不安。
杨玉似有所悟,伸手一招,那块牌位落在手中。
上面赫然写着“神昭文怀孝皇帝之位”。
顿时,杨玉沉默了。
黄温惊恐万分,忐忑看向杨玉。
只见少年面色不改,轻轻擦拭牌位:“原来夫人这边,认为‘谥号’应该是‘怀’吗?”
“对……对,家父,这是家父当年说过的。慈仁知节,民思其惠……所以,所以称之为怀。”
“有些道理。我记得青州那边,有人谥‘愍’。中原那边,有人谥‘愍’。哦,也有人用慧、懿、景、思、襄的。”
少年唏嘘感慨:“论谥号,这位怕是讨论最多的一位了。”
似乎明白黄温方才惧怕什么,他轻笑道:“夫人放心,我不是董贼那一头的。你不用担心我告发。不过要让我上谥的话,本应该是一个‘康’的。”
他走到桌前,重新把牌位放回去,然后一言不发的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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