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三石率众离去,又行出五十里后,在荒野中一处官道岔路口停下来。
“许……”
他实在是喊顺口,一时间难以纠正:“拿舆图来。”
“谁有舆图?快!”
赵康等人翻翻找找,半晌也没个动静。
“大人,我这里有。”
夏琮早有准备,他第一时间把舆图拿过来,恭恭敬敬地在其面前:“卑职有些拙见,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这一路上,他听得出来,将军分明是想喊那位被封为卧龙先生的许大人,说明将军缺一位左膀右臂,他恰好取而代之,日后也好跟在将军身边多多学习,成为一名心腹嫡系。
陈三石看着地图,头也不抬地答道:“但说无妨。”
“多谢大人!”
夏琮拱手弯腰:“卑职觉得,即便是释放降卒以后,直接劝降也仍旧没有作用,一定要先兵,后礼,先打下来一座城池,然后用行动做表率。”
“嗯,思路没错。”
陈三石看了他一眼:“继续说。”
得到肯定后,夏琮面露喜色,把脑子里早就想好的分析,一股脑儿地全部说出来:“昭通府内,如今还有八千守军,其中两千是当地驻军,六千是其余地方征调而来的精锐营兵,再加上百姓相助,直接打昭通肯定是行不通的。
“所以,卑职觉得,先去攻打距离昭通较近的松林府如何?那里的敌军守军数量不多,本身就遭遇围困已久,要是再加上三千玄甲军猛攻,是有很大概率强攻下来的。松林府陷落后,自然会对昭通府造成动摇,然后再去劝降方能起到作用。”
“不,远远不够。”
陈三石否定道:“先不说这个代价需要多大,光是时间就不是我们能耗得起的,而且你知道为什么,一定要在两个月内,拿下昭通府么?”
“除去需要更多的兵力集中攻打永乐府以外,卑职想想……”
夏琮只觉得像是在参加考试,十分认真地答道:“两个月后,庆国的援兵很有可能会赶到,保守估计也在五万以上,而想拦住他们,最好的位置就是在绿岭山外二十里处安营扎寨,但这就需要绕开昭通府,不把昭通府拿下,就意味着在我方的后路留着一把刀子,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冒出来偷袭我们。
“要是这么一说……
“咱们的形势好像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乐观!”
他神色凝重起来,“要是等到绿岭山外的庆国援兵赶到,我们无法抽调出足够多的兵力去阻拦的话,就意味着有可能要被迫放弃继续攻打永乐府,另择城池驻守。
“在这种情况下,局面就会从大盛朝围困敌军,变回双方割据僵持。
“原本庆国在莱州的一盘死棋,就全都活过来了。
“要是再加上虎牢关外,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出现的南徐国援兵……
“大盛朝在莱州的一切,搞不好都要前功尽弃,收复三州之地会变成奢望。”
旁侧。
另外两名玄甲军千总,萧诤、游季可听完以后也是神情严肃。
“你们几个还算是清醒。”
陈三石继续说道:“所以,我们要做的事情,是争夺时间,时间就是战机,越快处理掉各个城池的兵马,聚拢我大盛朝分散在各地的兵马,才能够有充分的准备,去应对接下来会出现的变化。
“而攻城最快的办法,就是让敌军开城受降,要是打起来,即便是再小的城池,也要耗费不少时间和兵力,将近千里的战线上不知道多少城池,累积起来的时间,我们根本就耗不起。
“一座松林不够,一座昭通也不够。
“我要的,是除去永乐府之外,整个莱州境内,三十六府,全部望风而降!”
三十六府,全部望风而降!
夏琮几人面面相觑,显然是有些难以相信。
而且,军令状上。
只要求他们搞定昭通府,真的有必要搞这么大吗?
萧诤困惑道:“大人,卑职斗胆,这难度是不是有些太大了?”
“是啊大人,卑职不是怀疑你,只是……”
游季可附和道:“劝降一两座主要的城池,已经是非常困难的事情,三十六府尽数招降,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吧?”
“哼!大惊小怪!”
朱仝不屑道:“连老子都懂,先这样,再那样就行了!”
“老朱,伱别捣乱。”
庄毅把他拉下去:“好好听大人讲话就行,你懂个屁!”
不过鄱阳出来的弟兄,确实反应较为平淡,因为他们丝毫不怀疑自家将军能够达成说出口的战略目标。
“游季可,有一件事情,你说错了。”
陈三石的目光没有从舆图上挪开:“有时候,让一州诸多城池归顺的难度,往往要比单独劝降一两座城池容易得多,此为,势。
“有人说,兵者诡道也,有人说,兵者王道也,也有人说,兵者先立己于不败之地,以待敌之败,最重要的是一个求稳之道,而我说——”
他在此停顿后,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敲响一次洪钟大吕:“兵者,势也!”
“势也?”
夏琮恍惚。
他们几乎是异口同声地抱拳道:“大人赐教!”
“天下的一切,不过都是一个势字。”
陈三石从戎以来,大大小小也算是参与过不少的战事,略微有些感悟:“攻城有攻城的悍不畏死之势,守城有守城的宁死不屈之势,冲阵有冲阵的陷阵求死之势,决胜有决胜的不可阻挡之势,同理,溃败有一溃千里之势,就连投降,也有一蹶不振,望风归顺之势。
“此势一旦养成,敌军自会如同丧家之犬、斗败雄鸡,不会再诞生出半点反抗的想法,他们只会剩下一个念头,降。
“我们要做的,就是打造出‘归降’的大势。”
“兵者、势也!”
夏琮有些不明所以,他问道:“那大人,我们接下来该如何打造出大势?”
“总共五步棋。
“这第一步,我称之为围师必阙。”
陈三石下令道:“传我的将令,除永乐府外,各部将领立即停止攻城,并且留一条小路出来,给他们的斥候,留下互相传递消息情报的途径。
“夏琮,你把原话写下来,然后用海东青传达给各部即可。”
这次他用的,是四师兄的海东青。
“然后便是第二步,跟我走!”
“驾——
一行人全速前进。
很快就来到。
最近的,看押降卒的城池。
武将和阵卒,都是分开关押的。
其中炼脏及其以上的武将,大部分还会用玄铁钩锁打穿琵琶骨等部位加以控制,防止生出乱子。
但是阵卒没这个必要。
阵卒脱掉甲胄、放下兵器,然后打乱各自的编制,在没有武将带领的情况下,就是一盘散沙,跟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区别不大。
陈三石勒马而停,高高举起手中的令牌,大声问道:“谁是此地看押降卒的将领!”
“陈将军!”
一名参将早早接到指令,出城迎接:“在下朱七,这里的降卒都由我负责看押,陈将军有什么交代的吗?”
陈三石淡淡道:“舆图。”
夏琮立即照做。
“笔墨呢?”
陈三石补充道。
“卑职该死,以后时时刻刻备着笔墨!”
夏琮火急火燎去准备,然后递来蘸好墨的毛笔。
陈三石拿起毛笔,在舆图上勾勒出一条行动路线,吩咐道:“朱参将,你释放降卒的时候,务必按照我画出来的路押送,给他们发放干粮,动静闹得越大越好。”
“这些路……”
朱七看着黑色的线条:“这不是在招摇过市吗?我懂了,陈将军的意思,就是要让他们所有人都看到,咱们把降卒释放了,削弱其余各个城池里的守军抵抗意志。”
“嗯。”
陈三石颔首:“除此之外,挑选两千名嗓门洪亮的降卒留下,暂时不要释放,另做他用。”
“嗓门洪亮?”
朱七没能理解如此安排的意义何在,但他还是点头道:“我知道了,陈将军放心吧,我会准确执行,保证不出任何差错。”
“出了差错,要你脑袋!”
陈三石提醒道。
“领命!”
朱七转身去照做。
陈三石高坐于马背之上:“接下来,就是第三步!”
……
昭通府。
城外。
崔从义看着最新的命令,久久没有说话。
“崔将军。”
沙文龙问道:“姓陈的是不是又给咱们下达什么命令了?”
他们坐营主将级别,如今却是要天天等着一个参将的命令行事。
“嗯。”
崔从义说道:“他叫我们停止攻城后,每日派人送一封劝降书,外加日夜不停的喊话,然后城外的兵马,要做到围三缺一,放昭通城内的探子和斥候出去打探情报。”
“荒唐!”
沙文龙实在无法理解:“围城战役,要的就是极致的压迫感,压迫到城内的敌军心神不宁,而切断他们之间的通信,就是制造压力的最好办法,放他们出去,不是在给他们希望吗?”
凭借一两只黑鹰传递的情报,终究是有限的,毕竟只有高级将领才能作为落地。
更多的详细情报,往往还是需要依靠斥候打探。
把所有的斥候锁死在城内。
就意味着,在城内守军的视野当中,除永乐府等少数几个地方外,其余是一片漆黑的。
可要是把斥候放出来。
就意味着各个城池之间,能够互通有无,商量对策,给他们一种互相支撑的感觉,坚持下去的信心自然也就越大。
“这不是在给咱们攻城制造难度吗,真是胡乱指挥!而且就不怕真把他们放跑了?”
说到这里,沙文龙眼前一亮:“我有个主意,不如故意放出去一些人,尽量把损失控制在一定范围内,然后就说是姓陈的指挥失误,砍了他的脑袋,如何?”
“你想多了。”
崔从义冷笑道:“陈三石有令,让我们务必控制住缺口的大小,只放斥候不放敌军,要是有人借此突围成功,他先砍我们的脑袋。”
“他敢!”
“他有什么不敢的,大帅给过令牌,你要是敢抗命,他就算砍你都不能还手。”
崔从义扔掉信笺:“沙将军,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了。”
“恶心!”
沙文龙不得不执行命令。
“不管陈三石在搞什么鬼,只要是他真能逼得邓丰出城投降,也算是好事一桩,先不说父王跟香火神教对我们的要求……”
曹樊沉思着:“就算是对于整个莱州都是极有利,一者,昭通府的地理位置十分关键,关系到后续的局势走向。二者,邓丰名气很高,‘邓青天’,义薄云天‘邓三爷’等都是他的绰号,此人若是肯降,必然能够带动诸多城池投降。
“可问题是,他该怎么做到呢?
“这一眨眼就是将近七日过去,也见不到他的人影,两个月的时间恐怕来不及吧?”
自从他放弃竞争首席弟子以后,惊讶地发现,自己对于陈三石的记恨开始迅速减少,反而更多的是欣赏,只是眼下的局面,实在想不通这家伙在打什么主意。
“先按他说的做就是。”
崔从义隐忍道:“反正要是不起作用,贻误战机导致出什么严重的后果,不需要你我负责,索性也就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崔将军。”
云霄子穿着大盛甲胄,扮成官兵的模样出,提醒道:“这样拖下去也不是个办法,我等务必拿下此城才是!”
“道长放心吧。”
崔从义说道:“就算拿不下此城,太子殿下交代的事情也一定会办妥当,不会耽误大事的。”
“贫道也只是提醒。”
云霄子说道:“而且定成败的地点,最好还是能在京城以外的地方,”
“这个就很难说了。”
崔从义皱眉道:“眼下的情况来看,三州之地,还真不一定有多大的把握收复,总之事不成的话,再另择时间地点。”
“好吧。”
云霄子没有再多说,悄悄退下。
……
昭通府,城内。
持续四十余日的惨烈攻防战之下,城墙之上早就变得满目疮痍,尸体堆积如山,将士和民夫们更是衣衫褴褛疲惫不堪。
但在这一天,一切戛然而止。
城外的敌军忽然间没了动静,只剩下寥寥两三个人骑着马匹在城墙下面劝降喊话,偶尔射到墙头上的箭矢,也都携带着劝降书。
“城里的庆人和庆军听着!”
“早早开城投降,饶尔等一条性命!
“否则的话,城破人亡,一个不留!”
“尔等何必苦苦死守!”
“你们是等不到援军的!”
“……”
城墙之上,趁着战事停歇修补工事的民夫和将士们都是半信半疑。
“大将军!”
庆国将领汇报道:“盛朝的兵马全部退回到营寨之中偃旗息鼓,看起来短时间内不会再继续攻城,不仅如此,我们这次派出去的斥候,也终于成功突围出去,很快就能带回来附近其余城池的战况,这是不是说明城外的敌军放松警惕,咱们要不要找个机会试试突围?”
“不可。”
玄象境圆满的昭通府城大将邓丰,此时正在亲自搬运滚石,他平静地说道:“这围三缺一的手段,大概率是在诱骗我们出去,城外必有埋伏,继续守城就是!”
“三爷,我、我们还能守多久?”
“是啊,这样打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据说永乐府那边也被团团围住,莱州是不是要完了?”
“唉,如今已经是一月份,眨眼之间我等就离家数月,至今连一封书信都没有办法送给家里。”
“是啊是啊。”
“……”
将士们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城内的百姓同样是苦不堪言。
比起守军,他们每天死人才是最多的。
“大人……”
“您给个准话吧,到底啥时候才能结束。”
“是啊,多久能把城外敌军打退。”
“我爹的尸体,从城墙上摔下去,到现在还没机会收尸呢……”
“……”
“砰!”
邓丰忽然间把怀中巨石抛下,发出一声巨响,他的声音铿锵有力:
“你们问本将,要守到什么时候?实话告诉你们,至少也还要六十日!你们要是实在不愿意继续守下去,可以去开城投降,去啊,本将不拦你们,只要——”
他刻意顿了下,然后加重语气,“你们敢相信盛人的话!”
“这……”
将士和百姓们面面相觑,哑口无言。
是啊。
盛人的话,能信吗?
据说当初攻打雷山府一带的时候,也曾说过类似的话,然而当地百姓的结局如何,都是大家有目共睹的,足足五府之地,变成人间炼狱!
“看来,你们还不算愚昧!”
邓丰走上高处,用他雄浑有力的声音发问道:“另外,你们再想一想,盛人明明已经攻城月余,为何如今突然停下来?
“没错,就是因为他们发现攻不下来,不得不放弃!
“劝降书不该是使我等动摇的东西,而是他们即将溃败的凭证!”
“将军说的有道理!”
众人恍然大悟。
“他们停下来,正好说明他们打怕了!”
“怪不得,之前跟疯了一样,结果忽然间停下来。”
“咱们可不能上他们的当,一旦打开城门,盛狗们肯定疯狂地展开报复!”
“是啊!就算他们不杀百姓,也不会放过咱们这些卒子。”
“要是当了降卒,倒霉的直接当成奴隶,或者干脆被当成畜牲虐杀!”
“盛朝有个女将军叫荣滟秋,据说她每天都要杀十几个活人,不然的话睡不着觉!”
“就算运气好,接受他们的收编,得到的粮饷、药材,也是最差的,将来上战场必须要冲在最前面给他们当挡箭牌!”
“而且,还要跟家人分离!”
“……”
“诸位弟兄,父老乡亲们!”
邓丰的声音在气血的加持下,响彻方圆数里:“你们不要恐慌,如今城内粮草充足,兵力稍微逊色,但是有十几万百姓!
“外面的崔从义、沙文龙,对于我邓某人来说,不过是蝇营狗苟之辈,不值一提!
“只要我们二十万人齐心协力,城外的区区三万人,何足道哉?!
“而且还有一个大好的消息要告诉你们!
“最多再有两个月,我大庆皇帝陛下就会御驾亲征!到时候,昭通府非但能活下来,还能立下大功,守城的所有将士和百姓,都重重有赏!
“免税三年,不,五年!
“我邓丰在此承诺,此战过后,整个昭通免收税粮五年!
“另外传令下去,开仓放粮,接下来的两个月里,白米饭、大白馒头管够!”
五年!
免税五年是什么概念?
意味着这五年,百姓们很可能吃饱肚子,说不定还能攒下来一些余钱,再也不用过那种,每年春耕时节,还要借高利贷买种子的日子。
一通演讲下来。
十几万人再次重新燃起希望。
一句话,守下去,不仅能活,还能免税!
相反,如果开城投降,死路一条。他们士气空前高涨,纷纷加快动作巩固防御工事。
然而等到当天下午的时候。
城墙之上,有一名庆国的士卒眯起眼睛眺望起远方,他指着空旷的平原上:“你们快看,那边穿着红衣服的,好像是我们大庆的弟兄!”
各国的将士,甲胄、内衬都不相同。
庆国大部分都是罩甲,里面是大红色的内衬,非常容易分辨出来。
“援兵?是不是援兵?!”
有人兴奋地大喊起来。
“不对!”
“你们再仔细瞧瞧!”
“盛狗们好像不打算管他们!”
“而且,他们怎么没有穿戴甲胄,手里连兵器都没有?”
“狗日的,他们是归顺盛狗的俘虏!”
“见鬼,俘虏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
听到动静的邓丰也登上城墙查看,他立即派人去调查什么情况。
恰好,先前派出去的斥候匆匆回来。
“报——”
“大将军!城外确实是我们的弟兄!”
邓丰压制着怒意:“他们是不是叛国了?!”
“回大将军的话,没有!”
斥候跪在地上:“据属下打听到的消息,盛朝如今在释放俘虏。”
“释放俘虏?”
邓丰蹙眉:“放到哪里去?”
斥候结结巴巴地说道:“放、放回咱们大庆了。”
“你放屁!”
邓丰怀疑自己听错,他一把扯起斥候:“你再说一遍,”
“大将军,千真万确啊!”
斥候自身都有些不敢相信:“据说盛朝要把抓来的两万降卒,全部通过鬼门峡谷放回大庆境内,他们不仅放人,而且还发放干粮,腿脚不便的,甚至还配驴车。”
‘荒唐!’
‘他们这一仗岂不是白打的?哪有把敌军送回去的道理!’
邓丰心里想着,没敢把话说出来,追问道:“谁下的命令?”
话音没有落下。
他就已经注意到周围将士眼神的不对劲。
好生歹毒的计策!
明显是在用这种方式,动摇他们的军心!
换做孟去疾,肯定会想办法利用这两万人当挡箭牌送死,而不是全部放掉,毕竟其中有着不小的风险,走鬼门峡谷,亏能想得出来!
斥候哆哆嗦嗦地说道:“听说,是那个陈三石……”
“陈三石?”
邓丰怎会不知道这个名字。
他们大庆,就是被此人害惨了。
此人在两年前携民渡江,就已经闹得名满天下,就连大庆的百姓都赞不绝口,说他是天下少有的英雄好汉,青天老爷。
后来夺魁之类的自不必说。
在明州的四渡洪泽河,更是天下皆惊,无一不知无一不晓,搞得大庆进退两难,落到如今几乎快要丢掉莱州的局面。
休说是大庆,就是南徐和北蛮子,恐怕也早就在研究四渡洪泽河了。
此人……
居然也派到莱州来,一上来就用如此毒计!
“假的!”
邓丰很快做出反应:“弄虚作假,目的就是乱我军心!外面的降卒,都是假扮的,一身红衣服而已,难道还不好找吗?”
“将军、说得对!”
众人连声赞同。
“盛人最为奸诈!”
“以前通商互市的时候,就属他们最喜欢骗人!”
“但是,刚才不是说,是陈三……”
“……”
“都别愣着了!”
邓丰高声打断,不让他们再继续这个话题:“忘记我之前跟你们说的了吗,他们明显是慌了,连这种低级的小伎俩都用上了,我们只需要再坚守最后两个月,不,用不到两个月!
“你再派一队人马出去,想办法通知其余各个城池,也让他们不要中计!”
“……”
“是!”
……
永乐府。
“啾——”
一只黑鹰从万丈飞如永乐府城池之内。
这些传递情报的异兽,不仅仅能够精准定位目的地,还能够在高空中规避敌方的箭矢,基本上不可能被敌人射落。
唐王李恭站在作为中军指挥处的大宅门前,伸出手臂任由黑鹰落下,然后取下上面的情报,旋即脸色便露出喜色。
“王爷。”
副将知道有好消息:“快说呀,让弟兄们高兴高兴。”
“陛下来了!”
李恭把纸张交给他们自己看:“陛下率领七万大军御驾亲征,再有五十日左右就能够抵达绿岭山,再有八十日左右,南徐国的十万大军也会抵达虎牢关!”
“太好了!”
副将以及其余几名大将为之一振:“七万大军一到,盛人的兵马就要被迫放弃蚕食各处的部署,把所有的兵马聚拢到一起,永乐之围,解矣!”
“还有一个关键的节点!”
李恭郑重道:“通知邓丰,叫他务必坚守昭通府,给其余各个城池做好表率,只要在陛下赶到之后,我们保存下来的兵马足够多,就完全可以自己应对盛人,不需要再放南徐入境!”
南徐国答应出兵帮忙。
一方面是唇亡齿寒,另一方面自然也是想趁机索取好处。
“王爷尽管放心!”
“邓丰忠勇无比,他肯定没问题的!”
“……”
“对了。”
李恭转移话题道:“陈三石的卷宗你们查清楚了吗?”
“查清楚了,末将就是来送卷宗的。”
副将说着,递上一张纸:“他这两年名声太盛,身世背景非常好查,不过没什么特殊的,就是一个从穷苦之地走出来的穷苦天才罢了。”
李恭看着上面的字迹:“顾心兰,这就是他的妻子?”
“王爷要查他的家室?”
“不是我要查,是陛下要查,本王可没这个闲工夫。”
李恭念道:“顾心兰,贱籍出身,是陈三石父亲买回家的童养媳,就这?没了?哪一年,哪个地方,什么原因入的贱籍,都没有?”
“没了。”
副将尴尬道:“王爷,兵临城下,实在是做不到事无巨细,这些东西还是四度洪泽河消息传来的时候收集来的。”
“我知道了。”
李恭沉默着,思考皇帝陛下为什么会对别人的家眷感兴趣。
……
“所以大人,第三步到底是什么?”
夏琮吃力地追上来。
“第三步。”
陈三石一字一顿地说道:“攻城掠地,蓄势待发!”
“攻城?大人,您不是说咱们以劝降为主,不攻城么,好吧……”
夏琮不敢质疑,拿出舆图:“咱们走出半个月的路程,如今在莱州最贫瘠的东北区域,这里去年遭大旱,颗粒无收,今年打起来以后,就连此地最大的城池兴化府粮草都够用,需要依靠其他府城调过来,即便如此,粮草也还是很紧张,最多也就再支撑一个月左右。
“我知道了!
“大人就是要趁着粮草不足,攻打兴化府,据我所知,兴化府城内的守将马虎,仅仅通脉小成,城里有四千守军,而城外我军有八千人,外加一名通脉参将,兴化府的地理位置一般,打下来以后的意义不大,但好歹也是个府城,大人主要是想造势,倒也算是合适。”
“不打兴化府。”
陈三石坐在马背上,用长枪指向一旁,在舆图上显得十分渺小的城池:“先打梅子县。”
“梅子县?”
夏琮更加困惑:“大人,梅子县是莱州腹地的小县,要粮没粮,要人没人,里面的守军不过百余人,主要还是用来维持秩序的,战斗力很低下。”
陈三石补充道:“所以好打,不是吗?”
“好打是好打,基本上不会有伤亡……”夏琮问道,“可是打下来有什么用呢,这座县城的位置,简直就是毫无作用。”
陈三石没有无止境的解释下去,只是淡淡说道:“出发吧,天黑之前,我要拿下梅子县。”
……
梅子县。
薄薄的城墙之上,七八名面黄肌瘦的士卒,拿着锈迹斑斑的长矛眺望,一阵寒风吹过,竟然是硬生生地吹烂墙垛上的砂石,吹出一个豁口来,士卒身上破旧的甲胄也跟着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哒哒哒——”
马蹄声响起,由远及近后可以看看清楚,大概是十几名骑兵加上二十来步卒,他们打着大庆红甲军的旗号,穿着精致的甲胄,各个生得高大强壮。
当首一骑,纵马上前,高声喊道:“还愣着做什么?速速打开城门!”
“怎么又是兴化府的人?”
负责瞭望的士卒皱起眉头,一边吩咐人开城门,一边说道:“快去把王巡检喊来!”
“吱呀——”
城门打开。
红甲军涌入城内。
梅子县巡检王峰,急匆匆地赶过来迎接:“杜百总,你怎么又来了?”
“粮草!”
杜百总没有下马:“兴化府急需粮草,来你们县里征调。”
“又来调粮草?”
王峰苦着脸说道:“杜百总,几个月前,我们梅子县粮仓的粮食就让你们兴化府搬干净了,如今哪里还有粮草?”
“少废话!”
杜百总十分急躁地说道:“王巡检!盛人大军兵临城下,没有粮草,我们怎么守城!兴化府城要是告破,你觉得你们底下这些县城守得住吗?盛人残暴!到时候涌入境内到处屠城,男女老少一个不留,相比之下,这点粮食算得了什么?!”
“唉~”
王峰长叹一声,实在没有找到反驳的理由:“不久前,才从百姓手里又强征了几百石粮食,就在县衙的粮仓里面,你去取吧。”
杜百总质问道:“只有几百石?”
“这些已经是百姓的口粮了!”
王巡检无奈地说道:“城里每天都有人饿死,武馆和乡绅也死活不肯再捐,四百石已经够多了,再多实在是没有了!”
“好吧。”
杜百总没有再继续苦苦相逼,率人把四百石粮草装车,然后火急火燎地出城而去。
“杜百总,你们能不能调些人马来梅子县?”
王峰追在后面问道:“我们这些的人手实在太少了,万一盛人杀过来,根本抵挡不住,城里好歹也有将近万余的百姓呢!”
“放心吧,盛人都在兴化府城外,再说了,你们梅子县这鸟不拉屎的地方,盛人吃饱了撑得来打你们?”
杜百总说完,就头也不回地押送着粮草扬长而去。
“去你娘的!”
王峰在后面唾骂:“就知道抢我们的粮食,不管我们的死活!”
他唉声叹气的来到城墙上。
兵荒马乱,饿殍遍野!
偏偏这仗又不得不打。
敌国入侵,跟土匪没有任何区别,一旦城破,他们这些当兵的先死绝,然后就是一城的百姓遭殃,就算是撑不住,也要硬撑着。
雷山府等几个地方,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哒哒哒——”
“你们怎么又回来了?”
王峰眼睁睁看着,才离开不久的杜百总等人,又惊慌失措地逃了回来,而且刚才拉走的粮食也不见了。
他忙问道:“杜百总,什么情况?!”
“快开城门!快!”
杜百总满脸惊恐地喊道:“盛人,盛人的兵马来了!”
“你刚才不是还说不会有人来打梅子县吗!”
王峰脸色煞白:“多少人!”
“三千以上,而且是盛朝最精锐的玄甲铁骑!”
杜百总声音都在发抖:“领头的是个拿长枪的年轻将军,他们打着陈字将旗,还有二十里就要到了,快开城门,发动全城的百姓上城墙助阵!”
“铛铛铛——”
梅子县的大街小巷都响起铜锣。
由于太过仓促,赶过来的百姓不多,而且来不及准备滚石檑木,只能胡乱拿着菜刀锄头,石头瓦片,基本上没有任何杀伤力。
“玄甲军,三千人!”
王峰着急地不停跺脚:“精锐三千人,领头的起码也是个通脉,怎、怎么就奔着咱们来了!”
“还能是为什么?!”
杜百总说道:“发泄!再穷地方,也有银子和女人,盛人打进来,不就是为的这个吗!”
王峰目眦欲裂,决绝地抽出腰间战刀:“弟兄们!今天就算是死绝了,也不能让盛人踏进城门一步!”
“杀贼!”
“拼了!”
“……”
梅子县的士卒们都是当地的驻军,即便手在发抖,也不得不硬着头皮举起各自的兵器。
远方响起震天的马蹄声。
很快,潮水一般的玄甲军就来到城门外五百步的位置排列开来。
出乎意料的是,他们没有直接攻城。
而是派来一员将领,纵马来到城墙下喊话。
“梅子县的人听着!”
“我们是大盛朝怀远将军陈三石旗下的玄甲军,特来招降尔等!”
“只要老老实实开城投降,我们陈将军保证,不但不伤百姓一根毫毛,还会给你们发放粮食!”
“反之。”
“如果尔等不识好歹,负隅顽抗,城破之后,男女老少一个不留!”
“选择哪条路,你们自己选吧!”
“……”
城墙之上。
王峰等人听得真切。
他们互相对视着。
“真的假的?”
“不屠城就不错了,还说什么秋毫不犯。”
“还发粮食?”
“不可能,一听就是在骗人!”
杜百总咬着牙说道:“你们当盛人是来打仗的,还是做善事,施功德的?!”
“等等!刚才这人说什么,他们领头的将军是陈三石?!”
王峰壮着胆子喊道:“你们的头儿,是哪个陈三石?”
“还能是哪个陈三石!”
夏琮声音洪亮:“自然是携民渡江、四渡洪泽河的陈三石陈将军!”
携民渡江的陈三石!
城墙上方的众人一下子炸开锅。
携民渡江的事迹,早就在一年多的时间内传遍天下,很多饭馆茶楼里面的说书先生,最喜欢的就是这一个桥段。
不是因为那一仗有多难打。
而是因为,有一个将军,他宁愿冒着自己去死的风险,也要护送老百姓先渡河,这是千古未有的奇闻。
对于兵家来说。
四渡洪泽河,或许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壮举。
但对于老百姓来说。
携民渡江,才是更加值得他们记住的。
别人的话他们不信。
但陈三石这样一个爱民如子的将军说出来的话,会不会是真的?
“陈三石在哪里!”
王峰扯着嗓子问道:“让我们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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