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金的话,瑞文默默地点了点头。
这件遗产虽然好用,但只适合胆小鬼。在奥贝伦,要是因为随便一点“极度危险”就“自爆”可活不久。
在金大口呼吸平复心情时,他仔细地观察了一下金耳朵上的纱布,发现还在微微渗血,这是术后恢复没做好的表现。
他进一步追问道:
“后来呢?你去了医院,医院的人取走了你的金丝雀,然后马上踢你回去谷仓里干活?”他下意识没用敬称,因为这句话用敬语非常别扭。
金点了点头:
“是,是的。工厂里的伙计也说,怪事很正常,不耽误日常工作就行,让我闭嘴,继续把麦粒分拣好给他们筛。”
“后来,我透过谷仓的窗户,亲眼目睹了您施展异咒......也许,也许只有您愿意帮我,像您这么厉害的异咒专家,收费居然还那么便宜。”
“您究竟是怎么找到我这里来的?”侦探终于忍不住问道。
“翻阅《侦探名录》啊。奥贝伦所有的强者都是侦探,不是吗?只是,我,我没想到您会在最后一页,注册信息是‘不要命侦探’,还......还挺特别的。”
侦探一下皱起了眉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身边的助手。他当然知道这是谁搞的鬼。
“您能详细描述一下您所看见的血雾吗?那是在几点,鸟的尸体还有没有?”
“好,好的,那一大片血雾,嗯……在我看见的时候已经快要消散了,颜色不特别红,还带着几丝乳白色。看天空的颜色,应该在晨昏两点左右。”
“那雾有一股奇怪的腥味,鸟儿们的尸块凌乱地散落在雾气弥漫的地面上、麦秆之间。我刚一想靠近,耳朵就立刻血流如注,金丝雀一刻不停地尖叫、挣扎,我,我实在受不了了。那些风魔鸟尸体后来大部分被搅碎混进了牧场的猪饲料里,我只留下了一小桶。”
金说到这里,侦探的脑海中就只剩下了两种可能性,烈日生物或遗产。
风魔鸟这种禽类在普通生物中几乎位于生态链顶端,没什么天敌。会捕猎它们的除了人类,就只有那些生态位更高的烈日生物,在时间上也吻合。
如果罪魁祸首是烈日生物,他就得从奥贝伦的生态地域分布查起,也许要去奥贝伦文化图书馆翻点书。但他没有办借书证,实在太贵,足足需要500烈洋的手续费,这种事情只能交给助手去办。
遗产也不无可能,以其能造成范围杀伤的特性来看,很有可能是红色遗产。
不论是哪种可能性,都挺要命的。
奥贝伦地表几乎不存在黑色遗产,红色遗产也不是随随便便能碰上的东西。瑞文此刻严重怀疑,自己身上那把五响左轮的玄学正在一步步把自己往某种坑里拉。
又或者,这也是那一连串神秘巧合中的一环。
不管怎么样,去看看也没有什么坏处。
他清了清嗓子,先报出了基础收费。
“我明白了,先生。请先缴纳200烈洋定金。”
看着金微微皱起眉头,侦探平静地继续开口道:
“金先生,我想您也清楚奥贝伦侦探们的硬规矩——拿钱办事,失败没命。这个世界上没几个愚蠢的例外,我也绝对不是愚蠢的例外之一。如果有额外开销的话,我还会致电请您报销。请不要嫌我说的难听,但如果没有这个经济条件,就不应该选择这条出路。”
事实上,自己连定金都少报了100烈洋。
瑞文心底还是有那么点可怜这名老实人的。底层居民想要爬到和自己相当的位置,比自己继续往上爬更加不容易。郊区人的社会观念和中下阶级存在不可逾越的断层,就算是一夜暴富也无法完全弥补。他们缺少教育,没有金钱观,更不可能理解文明社会的规矩。
而眼前这家伙和底层那些麻木的工人存在少许区别,也许是因为父母一方受过标准教育,也许是因为自身的机遇或努力。
算了,自己姑且帮他一把,当然不是无条件的。如果这起事件是红色遗产惹的鬼,他说不定能想方设法从宿主身上夺过来,就算不是自己需要的,也能在店里卖个好价钱。
如果是烈日生物,自己也未必打不过,打回来的素材也能用于遗产加工,自己用或卖钱都可以,取决于生物的种类,如果能获得制作防晒伤遗产的关键素材就更好了。
这就是“不怕死”的好处。瑞文在脑海中为自己的心软开脱了一句。他又开始舍不得放弃“偏执的天国”了。它曾经在不少类似的时候帮助自己做出了勇敢的决定,规避了胆小带来的损失。
金犹豫了好一会后,从衣袋中抽出了两张皱巴巴的一百烈洋纸币:虚海女大公阿卡艾单脚立于礁石中央,边缘是环绕的八条触须。
这位老实人拍了拍耳朵,可能是血块堵住了耳道,听不清楚,随后被自己疼了一个哆嗦:
“请,请问,侦探先生,您打算从哪里入手呢?”
“从案发现场入手。您可以先回去,把那桶证物拿出来,注意自身安全。我大概会在您抵达后两小时之内赶到。针对这种特殊情况,我需要事先做点功课。”
当谷仓管理员恭恭敬敬地从正门离开之后,侦探从抽屉里取出一颗0.38铅弹,偏过了头,无视了在窗外悠闲浇花的多罗莉丝太太,深吸一口气。
“卡梅隆,有件严肃的事情,我要跟你好好谈谈......”
他用两根指头捏着子弹,皱着眉头,满脸怨气地对上了嬉皮笑脸的助手:
“那个‘不要命侦探’是你给我登记上去的吗?”
............
3月12日晨昏5点,奥贝伦城郊。
瑞文和卡梅隆第三次踏入了这片焦麦田。一片片萎靡的黑色小麦在热风中东摇西晃着,就连阳光都无法为麦穗镀上一丝色彩。
奥贝伦城南是生活条件最为恶劣的地方。市区里的保障计划完全忽视了这里的人们,也许根本就没有把他们当作人,在许多文明人眼里,身为“人”的基础条件是拥有一本红日出版社印制的识字课本,手抄的也行,但不能不识字。
不识字的郊区人们曾经拥有一个不怎么友好的蔑称:“亚人”,但因为文明的发展而最终被废除了。
谷仓旁的稻草人静静地守望着这些毫无希望可言的作物,巨大的红色蚱蜢趴在麦秆上,无声地仰视着麦芒,没有飞鸟屑于食用它们,大部分鸟类的主食都是新鲜的肉。
“卡梅隆,你刚才查到了什么。”
瑞文行走在被踩出的麦田小径上,避开忽然展翅的飞虫。
助手开始陈述着自己刚查到的二手资料:
“‘耳蜗里的金丝雀’是绿色遗产,不会致死。有意思的是,它取自风魔鸟的胚胎鸣管,平时会发出人耳听不见的鸣叫,对成年同类有一种特殊的吸引力。它们不会对宿主表现出攻击性,算是一个不为人知的效用。”
所以,那群风魔鸟其实是把金给当成了鸟宝宝,瑞文心想。
那个可怜的老实人对遗产的价值完全一无所知。绿色遗产就算效果再差劲也能卖出1500烈洋以上,因为它们的副作用并不致命,适合绝大多数怕死的胆小鬼。
不过,他自己应该没法取出来。如果去医院求助,除非缴纳一笔数量可观的“赎金”,否则遗产会在检查时被以异物的名义收走,这还没算上手术的医药费。
最好的办法是去请求那些遗产格子店的店主。大部分店主都懂得开刀,还能顺便达成一笔不错的交易,可惜他不懂。
这座城市丝毫不会怜惜老实人,瑞文暗自希望这位金先生能尽快明白这点。
“你查到任何和血雾有关的遗产或生物了吗?”他询问助手。并试图通过观察麦秆的状况,判断是否有大型四足烈日生物从此经过。
如果他身上还有一两颗外视藤壶,那他就可以通过分辨掠食者痕迹,快速地从两种范畴中排除掉错误的那边。现在,他只能依靠“偏执的天国”赋予他的一点点“死亡预感”来粗略地判断危险是否还在。
除了昨天被四人踩过的一大片之外,麦秆没有什么重大的受损痕迹,就算有野兽,也不会是拥有实体的。
“两者都有不少呢,等我讲完,我们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卡梅隆摊开双手道。
“那我们还是先过去看看,也许新的线索能帮我们排除掉许多错误答案。”
瑞文越过草垛,朝谷仓走去。地上扎成一捆捆的麦秆非常结实,很适合用来围斗鸡栏,虽然斗鸡是一项早就被禁止了的运动。
金双手捧着一个小桶,缩在谷仓后方的一辆小型货车后面,不敢被其他的伙计看见,活像个驼背的红发稻草人。
瑞文一看清这座所谓的谷仓,眉头就不由自主地皱了起来。
这鬼地方环境实在太差了。
外层墙砖融化了一半多,也没有隔热涂层。毫不夸张地说,和一个巨大的烤箱没什么区别。里面烤的是人,八名工人在谷仓里默不作声地干活,发出各种沉闷的声响。
焦麦的破碎、分拣、过筛、清洗、储存等工序全都在这个热烘烘的地方同时进行着,没有半点防护设施。
瑞文不爽地发现自己从接近这座谷仓开始,就一直处于隐隐约约的亢奋状态——这里可以致死的东西未免也太多了吧,光是那台没有挡板的破碎机,就随时可能把人的手搅进去。
“侦探先生!请看。”见二人走近,金连忙迎了上来。
“这,这些就是剩下的。”
瑞文在他身边停下脚步,探头往金属小桶里一看,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了一个名词,只存在于梦境中的一种食物——
生鱼片。
实在太像生鱼片了。
桶内的风魔鸟尸块全都被片得薄薄的,沾满了黑色羽毛碎片和麦秆纤维。这显然不可能是动物的手笔,只有锋利的刀片才能将创口切得如此整齐。
瑞文在心中默默地排除了烈日生物袭击的可能。
除非有一种他不知道的烈日生物名叫生鱼片师傅,而且能够同时应付一大群活生生的食肉猛禽,否则这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遗产的可能性更加多样化。
他也曾经思考过多人犯案的可能性,在特定情况下,复数橙色以下的遗产配合,可以达到红色遗产的破坏力。
但是,他怎么也想不出一个两人以上的团伙特意跑到谷仓外面杀死一大群鸟的动机。
尸体并没有被回收,说明犯人对风魔鸟本身并不重视,要说是愉悦犯也很奇怪,在奥贝伦,杀人的成本比杀死一群可能反杀你的猛禽低得多。风魔鸟用力的一啄很有可能让人肠穿肚裂,它们的翅膀力量极大,足以把人拍晕。
想到这里,他开始向金提问:
“金先生,您能指出您看见血雾的确切方位吗?”
金伸手指向麦田的方向:
“那,那边!我一出门就看见了,一大团稀薄的血雾,覆盖住了焦麦田边缘的那块空地。”
瑞文仔细看了看那片空地,上面有不少陈旧而干燥的鞋印,以及拖拽事物留下的划痕,许多暗红色的斑点,可能是风魔鸟残存的血迹被晒干后留下的。
他刚想走近麦田,一探究竟,“偏执的天国”就立刻在他脑中打了一针“鸡血”。
他全身一个激灵,差点下意识叫出声来,这是兴奋的冲动,要真的叫了出声,事情估计会变得无比尴尬。
危险并没有离开,一定还在附近。
谷仓内的八名工人们从窗内看了他一眼,在判断这个怪家伙并没有妨碍他们的工作之后,低头继续干起活来。
“卡梅隆,拽紧我,我不想再疯一回。”
侦探按捺着一波接着一波,仿佛麦田热浪般的兴奋,左手抓着助手的手腕,右手紧握五响左轮,食指轻扶扳机,在麦田边缘来回走动,留意着最细微的风吹草动。
乍眼一看,什么异常都没有。
稻草人的衣服随风飘荡,麦穗随着空气中的一波波热浪摇摆。
可就在这时,瑞文眼尖地发现,麦田边缘的空中似乎漂浮着一缕缕细丝般的白烟,就像蛛丝一样难以察觉。
他慢慢地朝后退了几步,和那些细丝拉开距离,发现细丝并没有对他的动作做出反应,只是继续随风飘荡,十分缓慢地扩散着。
“卡梅隆,你看见空气中那些细细的白烟了吗?”
侦探在退回谷仓门口时松开了手,用双手握住了枪把。
“嗯......看起来就像一张不易被察觉的网。”助手回答道。
“的确。它们正在随着热气流慢慢扩散,就像撒网一样,一张蜘蛛一样的网......”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无声的诡异,蛛网般的白烟静静地在麦田上空晃动着。
看着这张无形的“大网”,侦探逐渐联想起了一件事情。
那是数年前发生在奥贝伦市区的某起大型惨案。
“卡梅隆,你还记得红日市区的连环杀手吗?”
“有点印象,可我们的大侦探究竟想到了些什么?”
“有一件红色遗产,以那起事件命名,恰恰符合我们现在所掌握的一切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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