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麦田里的屠戮者

  什么情况啊这是!

  瑞文吓了一大跳,刚刚可没人告诉他血雾还会“传染”啊?

  呼!

  还来不及躲避,新的血雾就蔓延到了他的脚边,一浪浪猩红间,他的脚腕忽然被狠狠一拽——

  “稻草人”还站在原地,但地上那只断手却通过血雾来到了他的脚边!侦探在脑袋即将磕上地面的瞬间扣动扳机,赏了那只断手一发子弹,命中掌心,直接将它炸得四分五裂,避免了更糟的后果!

  他膝盖着地,一个翻身滚到安全地带,可血雾不给他逃跑的机会。它们正像一条条浓黑的鲜血般从八名工人的眼耳口鼻中滚滚溢出,蒸腾成骇人的涌浪,转瞬间,将他的身形再度吞没!

  腥臭让他不住干呕咳嗽起来。

  侦探的下颚突然遭到重击,一只带钉子的“脚”在血雾中狠狠地将他踢飞出去,撞上了整齐码好的焦麦秆,一根根锋芒全刺进了他的皮肤里,将恼人的黑色纤维留在了里面。

  嘶,痛!炙热瞬间蔓延口腔,不知是咬到了哪里。

  侦探挣扎着从麦秆中脱身,举起左轮手枪。

  “稻草人”的颈椎!“稻草人”的颈椎!

  他在心中不停默念,朝面前盲开一枪!

  不会错失目标的子弹在空中拐出优美的弧线,钻入血雾之中。

  咔!

  清脆的一声响,那是软骨发出的噼啪音。

  但不是稻草人的,是他自己的。

  “醒醒,瑞文!”

  当!

  瑞文的脚踝处传来隐痛,关节在被外力推到一边时扭了一下。

  血雾之中,“稻草人”带长钉的腿被一根生锈的铁棍架了下来。卡梅隆的背影挡在了瑞文身前,他的手上多了一把不知从哪里顺来的草叉。

  就差一点!自己差一点就要被那些长钉捅个对穿!

  卡梅隆像挥舞棒球棍般挥动叉柄,将“稻草人”甩回了血雾深处。

  “你没事吧?”

  “离死不远,问题不大。”

  瑞文干巴巴地调侃着,撑地爬起了身。他的手指开始浮肿,被麦秆刺中的伤口有些麻木。那雾里一定有着某种麻痹神经的物质。

  “该死,子弹压根干不死它!”

  血雾深处,“稻草人”的颈椎已然变形,头颅像颗摇来晃去的大球般垂挂在颈项旁边。可这并没有让它失去活动能力,“血雾连环杀手”依旧认为它的宿主存在利用价值!

  “连爆头都不起作用,红色遗产怎么这么不讲道理......”瑞文在心中暗暗叫苦。

  子弹还剩两颗,他的小命还剩一条。

  “卡梅隆,车!”

  他灵光一现,朝助手大喊道。他的腮帮被钉子划开了一道大口子,一直划到嘴角,热风从侧面大敞的门洞内一进一出,灼烧着他的牙床。

  助手会意,拿着草叉翻越了焦麦秆捆成的草堆,直奔停在谷仓后方的小卡车而去,挥舞叉柄,将叉齿侧面砸向车窗玻璃。

  哗啦!

  尖锐的碎片落到了满是干草的驾驶座上,一个红色的方形备用燃油箱正静静地卡在座椅之间的凹槽内。

  “好了没有,快!!!”瑞文捂着受伤的脸颊大喊。

  晨昏的室外气温高达五十摄氏度,燃油在空气中极其易燃。既然尸体强韧到这个地步,那唯一的办法就是用明火烤一烤了。

  他还没等到油箱,血雾中的影子就再度扑了出来。

  下一秒,那张扭曲的笑脸已经贴上了瑞文的鼻尖,险些害他和一具死得不能再死的尸体来了个热吻,那颗头颅甚至还是倒过来的!

  见鬼!!!

  危急时刻,瑞文将枪管直接抵上了“稻草人”上下颠倒的脑门。

  砰!

  伴随着下颌骨的炸裂,几颗碎裂的牙齿飞溅到了他的脸上。瑞文的后脑勺磕到了地面,“稻草人”就在他正上方,死死压住了他的身体。

  “天杀的!”他试图将“稻草人”从身上推开,可对方像一位愤怒的摔跤手般用膝盖死死压着他的腹部,正欲将他的头骨也砸得稀烂。

  烈日之下,他能看见对方拳头上几颗明晃晃的长钉。

  一双手掌忽然掐上了“稻草人”的脖子。

  “瑞文先生!”

  红发老实人麦金托什不知从哪里冲了出来,朝着“稻草人”奋力一扑,将它从瑞文的身上掀了出去,扑倒在地。他的双臂力量极大,一双手掌像钢钳般死死地钳住了稻草人的颈项,竟一时将对方压制得动弹不得!

  嗖!

  伴随破空之声,一个亮红色的方盒子穿透血雾,朝着“稻草人”的方向飞了过来。

  “金!滚远点!!”

  侦探大吼出声,举起五响左轮,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油箱!!!”

  砰!

  油箱瞬间变成了一个爆炸的火球,燃油在天空中甩出一道烈焰弧线,准确地砸到了“稻草人”的身上!

  包裹“稻草人”全身的焦麦秆瞬间被点燃!耐热的焦麦纤维在火舌舔舐中噼啪作响,终于不可避免地燃烧了起来。着火的“稻草人”倒进了血雾深处,开始像跳踢踏舞般舞动起了手脚。

  三人退到远处,看着血雾疯狂地扭曲,膨胀,随着宿主化作焦炭,慢慢稀释在空气中。

  血雾散尽,地面上只余下了一具闪着星点火苗的焦尸。

  “哈!哈!哈!”

  麦田旁边,金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在一切结束的瞬间才想起害怕,一屁股坐到了地面上。

  瑞文转过身,看向救下自己的好小伙。

  “干得不赖嘛,金。”他朝对方伸出了右手。

  金抬起了头,对上了瑞文居高临下的轮廓,双目之中尽是敬仰。

  眼前这名了不起的侦探竟能战胜这么危险的怪物,甚至连那天的异咒都没用上!

  鲜血顺着瑞文的脸颊流到了脖子上,他连忙按住了腮帮,试图用衣领止血。

  “卡梅隆......下次查资料麻烦查仔细一点。”他对助手含糊不清地抱怨道。

  这次轻取纯属侥幸。一件红色遗产的威力可能远不止如此。倘若这件“血雾连环杀手”寄宿在一名强壮的活人身上,他就算有几条命都不够搭。

  卡梅隆耸了耸肩,无辜地摇起了头。

  “没有别的了。这件遗产看起来和五年前的记录存在很大的出入。我想,或许它的作用在这段时间内发生了些什么改变?”

  “改变?”瑞文挑了挑眉毛。

  他从没听说过一件遗产会随着时间改变能力。它们可能会因为磨损或老化产生可怕的副作用,或者逐渐失去原本的力量,但几乎从不会凭空多出从未有过的能力。

  这或许会严重影响它的变现。

  是的,他当然希望能立刻把这件遗产给卖掉,换成等价的烈洋。每件红色遗产的价值都有所不同,没有相对固定的市价,甚至还会随着各种因素被炒作起来,成为变相的理财产品。他并不懂行,但如果真能找到买家,那肯定会是一笔不小的收入。

  经济暂时充裕后,他打算按照计划顺序,先去找一次那位“阅梦侦探”,询问那个世界的事情。如果洛克茜的女前辈真的能让他进入梦境,他会第一时间去验证自己心中的那个想法。

  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一直呆在那边,再也不回来。

  瑞文收回发散开的思维,将目光投向地面的焦尸。当务之急,他必须得把遗产从尸体内挖出来,确认它的完好程度。

  “稻草人”的伪装已经完全被破坏。瑞文注意到,里面的焦尸身上有许许多多密密麻麻的“刺青”,汇聚到早已开花的头部,在头顶形成一个太阳的形状。这种刺青图案并不少见。事实上,它们经常被发现在那些崇拜烈日的疯子身上。

  怎么是个拜日教徒?

  瑞文有些哭笑不得,捷特肯定没想到他的调侃居然成真了。

  他拿过卡梅隆的草叉,用叉柄那一头轻轻地戳着焦脆的尸体,将表皮戳开,试图找出“血雾连环杀手”所在的位置。尸体的皮肉就像烤制失败的牛扒,外焦里软,散发着难以忍受的腐臭味。

  摸索了一会后,他发现尸体的右侧肺叶中埋着一块黑中带红的小结块,就像一颗病变的小肺泡,缓慢而有节奏地蠕动着。

  “找到了!”这遗产看起来稍微有些恶心,希望卖相不会影响它的价值。

  瑞文把草叉扔掉,用衣袖裹住自己的右手,慢慢地向“血雾连环杀手”伸了出去。

  然而,就在他的手触碰到那小肉团的一刹那,尸体居然坐了起来

  瑞文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举起了打空的五响左轮。

  “污......被污染的......T......”他没听出最后一个音节是什么东西。

  尸体的下颚骨支离破碎,舌头耷拉在外面,像蜥蜴般卷动。在吐出断断续续的几个词语后,它向后一仰,彻底一动不动了。

  瑞文愣在了原地,衣袖内还紧紧包裹着“血雾连环杀手”,它在布料纤维间溢出淡淡的血雾。

  过了半天,尸体再也没有其他动静。他用脚尖拨拉了几下,松了一口气,这家伙应该不会诈尸了。

  “虚惊一场。卡梅隆,找个东西把这件遗产装起来。”侦探锤了锤心口,试图让不听话的小心脏安分下来。

  “金,你还好吗?刚才谢了,你还挺有能耐的。”他无意识地抛下了敬语,语气也变得亲和了些。

  金呆呆地看着谷仓的窗户,八名工人血肉模糊地堆挤在窗后。

  “我......”他说不出话来,牙关打着颤,方才爆发出的勇气消失得无影无踪。

  “显然,你失业了。”瑞文伸出手,拍了拍小伙子结实的肩膀。

  “这谷仓肯定是不能再待了。你还有其他地方住吗?”

  金默默地摇了摇头,将下巴贴到了胸前。

  “我,我......我可能一时交不起您的委托费用。”他支吾道。

  “......得,那就算了。”

  瑞文耸了耸肩。

  “你不需要给我钱。相反,为了感谢你出手相助,我打算给你点分成。我刚得到了一件相当稀罕的遗产,应该能卖出个好价钱。你这段时间先住我家客厅,等钱到手了,从分成里扣房租。”

  红头发的老实人在原地愣了半天,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您......您是说真的吗,瑞文先生?”

  他的耳朵不好,没法控制自己的声线,声音大得像一头咆哮的狮子。

  “嗯。在那之前,我们都得上医院,先垫钱治治你的耳朵,我可受不了你的大嗓门。这些工人的尸体就留给侦探公司的收尸人吧,我不觉得他们能找到什么像样的遗产。”

  瑞文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突然变得这么慷慨。这小伙子还挺讨人喜欢的。他身上有些不一般的特质,一种不被这个城市所接纳的特质。他不想让这样的人再在血汗工厂里遭罪。

  另外,亨特的事情还没查清楚。

  “金,你能告诉我更多关于这名农场主的信息吗?他已经登上了城里一些报纸的悬赏名单。如果我们捉到了他,你还能额外再拿到一笔钱。”

  “瑞文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金摇了摇头,没能理解对方的话。

  “嗯,长话短说好了。这名叫亨特的农场主想把你们全都弄死。我在来之前的两个小时内做了点小调查。他给你们买的应该是大都会人寿的一份‘雇主受益人保险’,在你们死后,赔偿会自动归入他的皮夹。这家伙在奥贝伦雇佣了一群基层劳力,分配到郊区南部的各个底层产业里。这不是他第一次干这种事情。”

  大都会人寿是地表最大的一家保险公司,与侦探公司紧密挂钩。曾经有声音指出过相关的保险漏洞,但公司一直没对相关条例进行过修改。

  “我拜托我的助手去翻阅了一些旧报刊,在火球报和南部都市报上都发现了他的名字。不晓得这家伙是从哪搞来这么个危险的稻草人的。总之,如果想拿到这笔钱,你必须得靠自己的努力。”

  “可,可,我该怎么做才好啊?”金缩着肩膀问道。

  “我们可以从这个人的过往记录开始查找,兴许能查出他的人脉关系,他在躲避风头的时候会选择什么地方,以及他在经济上的弱点,这些都有可能把我们指引向他的所在地。

  瑞文用侦探的口吻解释着调查手段。

  “对了,关于你的鸟儿,我不得不承认我对它们完全刮目相看了。”

  金抬起头,一阵沙哑的鸟鸣声从远处传了过来,十多只残存的风魔鸟在高树的树冠上不停盘旋。

  “它们是在保护你。那些鸟儿的确很忠诚。它们早就察觉到了危险,为了不让你受到伤害,它们宁愿冒险去把‘稻草人’拆掉,这就是风魔鸟死亡的真正原因。”

  金愣在原地,背对着橘黄色的天空,眼角慢慢渗出灼热的泪水,黑色的大鸟们久久盘旋,仿佛正在为死去的同伴们哀悼。

  “走,去医院报到。我敢肯定那些护士们一定很想念我!”

  瑞文捂着开裂的脸颊,大步流星地朝着焦麦田的边缘走去。金紧紧地跟在他身后,生怕这仿佛从天上掉下来的好事情会突然像阵青烟般消失不见。

  卡梅隆也跟了上来,走在瑞文的右侧。

  “你看起来心情好多了。”

  瑞文咧开完好的一边嘴角,对自己的搭档露出了一丝微笑。

  “金钱总是会让人心情愉快,对金钱的期盼也一样。”他说。

  事实上,钱并不是他开心的最主要原因。真正的原因他自己说不太清楚。

  那是一种很小很美的感觉,一种莫名的触动。他喜欢那种感觉,像酷暑中清凉的冰块,烈酒杯底仅有的一颗红樱桃一样,微不足道,却自心底带来了一丝真实的欢愉。

  这个被烈日烧干的世界在他眼中,似乎也开始有了那么一丝梦里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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