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为限酒令的结束干杯!”
5月19日,周五晨昏,身穿朴素优雅连衣裙的“贝优妮塔太太”从长屋的地窖里找出了两瓶汽酒,请身材瘦小的“贝朗先生”帮忙打开。
长桌上摆放着几种口味的甜派,馅料用的是新德市各区进口的腌制蜜饯:苹果、香甜杏仁、蓝莓酱等。用火松木的混合烟熏过的双头金枪鱼肉和面包片挨在一起,放在黄油饼干罐旁边,用大片的掌叶垫着,按照需要夹在一起食用。
“我丈夫和我一直留着这些,等待着一个值得庆贺的日子。艰难的时光总是会过去的,我相信贝朗一定会很快找到一份体面的工作。就算实在不行,他也可以在我的帮佣公司打打下手。”
“要知道,许多工人在限酒令年间只能喝上‘扫帚汁’。你知道那是什么做的吗?把街边的污物用焦麦杆捆成的扫起来,用劣质糖浆或树果汁发酵。那味道......”
贝朗先生夸张的玩笑引起了长桌边一阵哄笑。
如今的“贝优妮塔太太”言行举止都还保留着赫德森女士的习惯,但在短短几天内,所有的事情似乎都变得合情合理了起来。现在,这对“夫妇”甚至能说出数年前的生活趣事,把屋子里的每一样小东西都讲出他们的共同故事。毫不夸张地说,现在的他们看起来比瑞文所知道的任何一对真正的夫妻都要恩爱。
“这杯是敬您的,瑞文先生。我真遗憾,我们公司的招聘部门竟然没有过滤掉图谋不轨的佣人。按照服务合同,我们应当赔偿您一笔钱。”
“贝优妮塔太太”把一杯泛着金黄气泡的苹果汽酒递给瑞文,后者扬起一丝没有笑意的笑容。就连这件事情都在不知不觉中被圆了起来。
无辜的帮佣成了欲行不轨的匪徒,真正的贝优妮塔和贝朗先生不知身在何处,误以为自己是贝优妮塔的赫德森太太正在和一名真正的强奸犯相爱。
“这点我们可以稍后再谈,现在不是讲公事的时候,尤其是这公事让我们都度过了一段不愉快的时光。”瑞文和“贝优妮塔太太”轻轻碰了一下酒杯。
“有件事情让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们家里连一张合照都没有?你们一定在很多地方有过许多美好的回忆。”
“有一张啊,就在客厅里。我去看看。”
“贝朗先生”放下蛋形杯——他喝的不是汽酒而是威士忌——从长桌边起身,走进了客厅,不久后又迈着小步走了回来。
“噢,看来是我记错了。只有贝优妮塔的一张单人照片。”
“这事得怨你。”
“贝优妮塔太太”用丝帕擦了擦嘴角,把留下了一点口红印的那边折进内侧:
“每次我想请人拍照,你总是跑去别的地方。我很多同事都以为你对镁光灯过敏。”
瑞文的右眼皮微微跳了一下,用刀叉切了一点蓝莓馅饼,送进嘴里,用右侧牙齿嚼着。
“太太。”他的声音从嘴巴左侧冷不防漏了出来:
“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听听您和贝朗先生相遇的故事。我记得您曾几何时说过,您喜欢的是高大强壮的男人。”
“是的,那是实话。”“贝优妮塔太太”看了看“丈夫”,脸上的表情不见一点动摇:
“但总有很多东西比身高更值得关注。我在大学二年级的时候曾经担任过‘奥贝伦平等协会’的宣传秘书,知道这座城市里充满了偏见。至今,人们还沿用社交革命之前那套迂腐的规则,看袖扣认人,却忽略了人们内在的美好品质。”
“那是两年前了。我在日升街一带帮助贝朗躲过了一群小混混的追捕。然后我们成了朋友,经常在那里的小餐馆度过正午,逛逛街,看看电影。你知道吗?有时候善良和真诚比财富和长相要重要得多,只可惜,愿意正视这一点的人实在太少了。”
说完,她拍了拍“贝朗先生”窄小的肩膀,在宾客们的叫好鼓掌声中,热烈地吻了一下。
如果不知道你描述的对象很有可能是名想入室侵犯你的歹徒,眼前这一幕会让我很感动,瑞文无奈地想道。
这时,一丝灵光从他脑海中闪过。
“日升街?太太,您最近去过日升街吗?”
那家帮佣中介公司的门店就设在那附近。
“当然,主管可不能每天都待在家里。正好长草音乐会这几天闭幕,扔出来很多东西,都堆在那一带,有很多人去捡来当纪念品,我随便捡了些掌叶植物回家。”“贝优妮塔太太”指着用来垫面包片和金枪鱼的叶子。
“你敢相信吗?仅仅是一场音乐会,就浪费了几十吨的物料!”
瑞文吞下蓝莓派,意识到这有可能是一个突破口。
赫德森太太这些天去过日升街。
那名帮佣受聘于她的帮佣中介公司,应该也常去日升街。
而那名穿着贝朗先生工作服的匪徒,假设他曾经接近过约克公司的工厂区,那在从工厂前往威奇托街的途中,大概率也会经过日升街。
换句话说,如果要找出一个可能让这群毫无关系的人相聚并诱发身份错置的空间节点,除了威奇托街之外,最大的可能性是在日升街一带。
日升街是奥贝伦地表南区较为贴近市区的街道,相对商业化,汇聚了大量暗巷帮派成员、工人、罪犯、雇工和体面人。相比威奇托街,这些毫不相干的人群在那里相互交集汇聚的可能性更高。
眼下,这猜测缺乏证据支持,而且有个不大站得住脚的疑点,那就是自己在出事当天也去过日升街,如果“永恒的永恒”已经如此神通广大了的话,直接挑我下手也不是不行。
在听过弗朗哥老先生的忠告之后,瑞文心知这个世界的本质是混乱和不合理,但,在毫无突破口的情况下,他还是选择相信混乱有合理的规律可循。作为一名侦探,理性和逻辑依旧是他的最大仰仗之一。
至少在这颗冰冷星球的地表,物理学、工程学、化学等规律基本按照自己的常识运作。
既然如此,那逻辑也一样。
一杯汽酒过后,瑞文借口出去透口新鲜空气,来到了屋外的草坪上。今天的晨昏是好看的蜜糖色,至少在他眼中看来如此。
他从衣袋中取出了几张有着自己标记的名片,轻轻插进泥土里。这是他目前能为这两个人做的唯一一些事情。
他卧室角落的小箱子里还静静地躺着一块红色晶状物,是他从“贝朗先生”身上弄下的那件能操纵血液的遗产,打算事后研究一下,就当是收了处理事件的报酬。
几只尾巴蓬松的食肉松鼠爬到了后院悬挂的喂鸟器上,想偷吃里面的几块生肉,可是它们太重了,一下就触发喂鸟器的机械机关被甩飞了出去。
一只深褐色的松鼠从瑞文眼前横着飞过,刷一声掉进了灌木丛里。神色带着一丝忧郁的莫伊拉女士坐在小草坪上的自动洒水器旁,眼神温驯如绵羊。
“啊,见到你可真高兴。就像我之前说的一样,你总是能在出现的瞬间一扫我的所有不快。”
我不知道是什么给了您这种错觉,女士。瑞文没有把话说出口,也没露出微笑。他看见莫伊拉女士的手上缠着蕾丝腕带,手里摆弄着几块从餐厅里带出来的黄油饼干,不小心弄碎了一角,就直接塞进嘴里,继续把玩完整的那些。
她的话语中并没有高兴的意味。
“他们看起来可真幸福。”她起头,透过窗玻璃看着餐厅里来回走动的几个影子。
“我是说,赫德森和那个不知名的人。”
“你知道?”瑞文快步走到她身边,半蹲下来,再次出声确认道:
“你知道他们本来是谁?”
“这很明显,不是吗?”莫伊拉女士窝在草里,有气无力地反问道:
“他们的破绽实在是太多了。我不明白为什么大多数人看不出来。不,也许他们只是在装模作样,装着装着,就连他们自己都相信了,哈!”
她突然大笑一声。
“总有一些人是不清醒的。”瑞文顺着她的话说下去,然后又重复问了一遍:
“你没有像他们一样被蒙蔽?”
“没有。我相信你也没有。这里就只有我们两个是清醒的。”莫伊拉女士的嘴边绽放出笑容,把手里所有的饼干都填进了嘴里,含糊不清道:
“讽刺的是,他们真的很幸福。那些顶着虚假身份的人们比我要幸福得多。”
她的影子从长屋的影子上突出来,就像一个形状古怪的烟囱,痛苦地吞咽着食物,吐着干渣。
“女士,我相信有一天你也会找到的。”瑞文出言安慰道:
“也许是明天,也许是......”
“然后呢?”莫伊拉女士用力咽下饼干,抚弄着腕带,脸色苍白地说道:“我们不会有那么多虚假的美好和故事,我们有的只是拒绝,真实的拒绝,就连一场电影也是如此悲伤。”
“女士,我.......”
没等瑞文说完,莫伊拉女士就站起身,跨过后院的矮栏杆,快步离开了。
被甩飞的那只松鼠从灌木丛里钻出来,捡起她落在地上的一些饼干碎,闻了闻,发现不是肉,甩甩尾巴跑开了。
“你惹女孩伤心了?”雪莉福德侦探从篱笆另一边经过,幸灾乐祸道,随手把一个文件夹扔过篱笆,落进瑞文怀里。
“我按你说的方向,查了那家斯皮克以西酒吧,还真的顺藤摸瓜摸到了不少东西,你可能会被吓一跳。”
瑞文回头看了眼窗后碰撞的杯影和隐约透出的欢笑声,直接打开文件夹,在后院里检查起了资料。
一页页翻下去,他不禁吞了口唾沫。
自己是错的,赫德森女士他们并不是唯一受到影响的案例。
那天,5月17号,自己在日升街杰尔克苏打饮品店和麦姬交谈的时候,曾经听见日升街那一头帮派械斗的声音。当时自己并没有留意,和麦姬一直在那家店里逗留到枪声结束。
而自己不知道的是,在那里同样发生了身份错位。
十多名暗巷帮派成员和路边的普通平民莫名互换了意识,造就了相当滑稽的一幕:身穿黑衣的帮派成员们在路边围观市民持枪交火,然后双双毙命。
其中,甚至还包括了妇女和孩童。
刚说没证据证明自己的猜测,证据马上就来了!
“嘿,现在有空吗?”瑞文单手支撑翻过篱笆,拿着资料三两步冲到了雪莉福德身边:
“我们去日升街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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