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文心中咯噔一声,心中立刻开始思考对方敢于直接上报名姓的多种可能性。
今天周三,乍一看射击场区域就只有他们两个人,但这里的空间相对开放,前台有人,偶尔会有服务小姐从走廊上经过,绝对算不上完全安全的谈话场所。对方不知道自己乃至整个阿特米斯家族都在被治安官通缉的可能性很小,他显然是在奥贝伦中游一带打拼的一流高手,收入则至少在中上级别。
假的?目的是套我话?这猜测没有依据,况且也没有必要这么做。除了远在地底的弗朗哥和带着一只野狗宠物的小男孩,自己对阿特米斯家族的了解几乎为零。
“先生,您知道在公开场所报出全名不是什么好事吧?尤其是一些特定的名字。”他故意试探,把身体往后倾了点,边作出摸东西的架势边说道:
“要知道,有这么些特定的名字,在有能力的人眼中等同于明晃晃的金钱。”
佩特尔先生半眯起眼睛,看不出丝毫在意:
“‘你’就好了。我不太喜欢敬称,会让这整个地方感觉不再像一个......家。”
“这地方是你开的?”瑞文挑了挑眉毛,从衣袋里摸出了一颗橘红色的火鹿果软糖外加一张名片,把后者握在了手心里。
“不,不。你误会了,我指的是这座城市,这个让人感到无比热情的地方。好吧,也许有些......过于热情。”佩特尔先生用袖口擦了擦汗,有意无意地展示金色袖扣,这同样是社交革命前的复古作风,尽管现在还有许多守旧的人沿用。
该不会所有的阿特米斯都这么横行无忌吧,瑞文心中暗想道。
他倒是莫名喜欢对方说话时间中的停顿。那并不是停下来思考,类似于一种复古的语癖,听起来相当舒服,比那种为追求效率而大幅提高语速的现代社交口吻显得从容得多。
如果对方并不那么着急,他挺想聊上一会,到正午才回去。并不是每天都能随便碰上一位性情友善,也许还知道不少秘密的在逃通缉犯。
“好吧,先生。如果不介意冒犯,你会不会刚好知道一位带着‘小狗’的男孩?大概12岁左右?我不太确定。他和你拥有同一个姓氏。”
他指的是3月29号那天的野狗突然袭击。当时,那名小阿特米斯的猎犬卡勒布带着他和母亲逃走了。
“噢......当然,我知道。”佩特尔先生扬了扬嘴角:
“那是我儿子。”
“......哈?”
瑞文努力控制住错愕的表情。如果对方的真实年龄和外表没什么差距,他和那男孩最多也就相差十五六岁。
“不用惊讶。如果每一名阿特米斯都要等到平均成婚年龄,我们家族也许早就从这条历史小溪中消失了。”佩特尔先生在稍远的座位坐下,放松肌肉。长舒了一口气。
“你是怎么认识凯文的?他和他母亲并不经常来城里。阿特米斯家族住在旷野的一片影子里,如果你知道......我的意思?”
瑞文点了点头。半个多月前,他领教过这样一片影子街区。
“城里人更习惯把它们叫做遗迹。你儿子三月底差点被治安官逮住,我姑且帮了点小忙。威士忌还是柠檬水?”
他翻了下酒水单,希望能借此把对方留久一点,用眼角余光观察对方身上可能存在的遗产痕迹。
“柠檬水,谢谢。让她们上整瓶,我最近正在收集瓶盖,据说上个月有一批印歪的错版流入了市面。十几年后,它们会变得相当珍贵......噢,他们来了。”
一把黄铜左轮顺势上了佩特尔先生的右手,随着扳机接连扣下,五颗子弹毫无保留地倾斜而出,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越过走廊上身穿黑裙的女服务生,飞到了看不见的地方。
那名手拿计费单的年轻黑发女孩在枪声过后埋怨地看向这边。
“你又把奇怪的人引来这里了,佩特尔先生。下回,加收清扫费。”
“抱歉,蜜拉休......不会有下回了。”
“你上次就这么说的。”
“呃......”眼前的要素实在太多,瑞文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其中,最不可思议的是对方手上的那把左轮手枪。
和自己的五响左轮完全一样。他不知道这可能代表了些什么,或许什么都不能代表。
当他回过神来,面前已经多出了一瓶维姬粉色柠檬水,瓶盖是正的,水滴形瓶身在玻璃桌上映着粉红的晶莹波浪。
“我请你好了。”佩特尔先生半眯着眼睛,枪已经收了起来。
“你知道吗?我刚才曾经有一瞬间想过打电话给治安官。”瑞文清了清嗓子,装作没看见外面那些正被拖走的尸体:
“现在,我很庆幸我没这么做。”
“市区里很乱,瑞文先生。”佩特尔先生略带失望地拧开瓶盖。
“在野党的拥护者们在广场上和反对者们起了冲突。如果昨天的滑稽画报和侮辱性发言是他们能忍耐的极限,今天的报章就是压垮底线的最后一根稻草。如果你现在试着去打热线电话......会发现早就爆满了。”
“每两年都会发生一起类似的闹剧。”瑞文翘着二郎腿,语气轻巧地将事情和自己扯开关系。享用柠檬水时,他在脑海中想象出了一大块并不存在的冰。
“是的。有人甚至会以冲突伤亡人数打赌,这是两年一度的大赌局......你听说过和私人赌博相关的立例计划吗?地下国会打算让包括新德市斯加维区在内的所有赌场国有化,他们最近已经开始在地表上宣传。”
“噢。说起地下国会......”瑞文眼珠一转。
“你知道那个大总统是怎么回事吗?至少在这两个月前我从没听过他。他似乎就这么出现了,然后成为了人们常识的一部分。”
“嘘。”
他随即看见佩特尔先生把一根食指竖到嘴边,轻轻地摇了摇头:
“我们不能说这个。要小心。”
嗯?为什么?你刚才若无其事地毙了几个家伙,现在却害怕说起一个人?好吧,至少这证明事情一定有鬼,并不是那么简单。瑞文摇了摇头,不再追问,装模作样地翻起了已经看过一遍的《火球报》,应对方的要求把两片甜菜口香糖扔了过去。这玩意最近在奥贝伦相当流行,懒人们会用它代替刷牙。
“如果你有射击上的问题,可以来请教我。大部分时候,我都在这度过正午。楼上有住宿的地方,比大部分旅店要好。如果有需求的话,还可以从楼下请两个女孩陪你......唱歌。”
对方有意无意地大喘气了一下。
你们家族有个“爷爷”也住在这一带,一个怪到不行的“爷爷”,瑞文心中暗忖,决定把这个秘密留给自己。
得知对方常住在这里,谈话机会在他眼中不再那么珍贵,于是开始随便聊了起来,有意无意地引导着话题,朝着他想知道的一些事情而去,比如刚才那群人的身份,比如那件能够役使野狗的遗产:“牧者的手杖”。
“刚才那几个人。啊......应该是巴尔德蒙派的人。我前段时间被他们给缠上了,尽管我并不记得我欠过他们酒钱或别的什么东西。”佩特尔先生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对此,我采取的办法是来几个杀几个。尽管我可以随时选择离开这里,回到家里去,但城里的生活比一座一百年前的影子城镇要好得多,那里的东西全都......太旧。”
这人的随心所欲程度还真是超乎想象。他似乎完全不愿理会自己远在旷野的妻儿,情愿一个人在外逍遥自在。
“至于‘牧者的手杖’,嗯......本来那应该是由我继承的东西,我拒绝了,就顺位传给了凯文。”
他的语气从头到尾都像把一件不想要的东西送给了儿子当玩具。
“那东西对他的保护作用比对我要强。野狗是一种相当古老的生物,理论上并不会袭击人类,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如果你看过某几份报纸上的悬赏令,就会知道它们当中出现了一名独立存在。”瑞文把报纸翻过一页:
“这和你们有关吗?”
佩特尔先生摇了摇头,表示他自己也并不知情。
“如果你很想深究下去,我倒是可以帮你问问家里那几个老家伙。如果那是可以被告知的事情,他们不会吝于赐教。”
嘶......这家伙藏着的秘密还真不少。
从运动会所离开后,瑞文摊开了一直握在手心,被汗水微微浸湿的名片,不禁皱起了眉头。
从头到尾,对方就没有在闲聊中给自己把名片递出去的机会。
尽管聊天过程看似轻松,但每当自己试图这么做的时候,对方总是会用小动作或话题的转移让自己找不到空隙,或让此举看起来相当失礼,不合时宜。
这家伙说的有五成以上都是废话,不是模棱两可的回答,就是顺着我说的话,提到一些完全无关紧要的东西。另外一半比起给出的信息,从我这里收获的东西还要更多一些。
对方是故意的。自己的耐心反过来揭露了自己迫切想要挖出信息的渴望。他对我并不是特别信任,在自己面前开枪,主动替饮料买单而不肯接受自己请客这些点上都能看出端倪。
另一方面,一开始又是对方主动找上的自己,主动透露的姓名。
这恐怕并不是一次单纯的偶遇。自己从头到尾都被他用那种轻佻的态度试探着,却并没有什么恶意。
对方对自己了解多少,目的又会是什么?
暂且不得而知,这家伙藏得实在太深了。不过,既然他明确表示了进一步交流的意愿,只要自己在后续表现出诚意,这些问题或许能在日后慢慢解开。
接近正午的时候,瑞文回到了威奇托101号,钻进了二楼最靠近阁楼的那个房间。这房间从昨天正午起就被自己锁了起来,用作异界召唤的现实准备。
屋内早就用各式不同的材料画好了仪式所需的符号。一支带有香味的蜡烛摆放在地板上,同时兼顾了梦境世界中蜡烛和香薰的作用。其中,香薰代表的是感知,而蜡烛代表的是实体,两者的共同成立意味着一件物品的存在被在感情上和逻辑上接纳至这个空间。
《女巫之书》的投影此刻正待被呼唤至现实。瑞文缓步走到房间中央,半跪在了地上,点燃蜡烛,在木质类香气填满整个房间后,慢慢念诵出了和梦境世界中相同的咒文:
“Hupfhtagnshugnahl‘fahfshuggogc‘uln”
蜡烛的火苗晃动了一下,一开始,就像梦里一样,什么都没有发生。
然后——
“轰!”
地板突然炸裂开来,地砖碎片飞溅,和房间内所有没被固定住的物品一同定格在了半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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