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了问题所在,瑞文边闪身后退,边用右手摸向了后颈,“偏执的天国”生出的黑色羽毛填满了他的指缝,断骨刺痛了他的掌心。
他想起了这件遗产的副作用。
对啊!它的副作用能彻底让人失去理智,不顾一切地渴求死亡,彻底断绝活下去的欲望。
可是,这件遗产的发作是完全随机的,他不可能进行人为控制。
——可能吗?
在他的记忆中,“偏执的天国”有过一次在现实世界中的完整发作。那是在3月10号将近正午的时候,自己曾因它一度失去理智,差点被烈日烤死。
而他可以利用“愈合之触”将其回溯到那个时候,让自己再次陷入那种状态!
那样一来,自己就什么都不用顾忌了!
那样一来,自己就什么都不用犹豫了......
这时,他看见了那辆没了油箱的小卡车和谷仓的轮廓,外墙和空地上是自己和卡梅隆在和“稻草人”交战时烧出的一大片焦黑。
那片漆黑的焦麦田就在眼前,一颗颗麦穗向天空伸展,摇曳,仿佛无数只祈祷着什么的小手。
他们在不知不觉中,又回到了这一切开始的地方。
“卡梅隆。”
瑞文突然放缓了些脚步,在麦田中央转过身,和脱去人类皮囊的助手正面相对。
怪物在谷仓的影子边缘停了下来,避开阳光,阴影中,无数只眼睛变换着角度注视自己。
祂试图靠近自己,触须却被阳光刺得不住扭动,冒出白烟,他们之间隔着一道晃动的金红色河流。
自己每移动一下,那些触须就会紧张地蠕动起来。他明白,任何对自己的主动伤害,都会被在第一时间阻止。
但,如果只是一个摸脖子的小动作,或许能绕过对方的警戒。
“冷静点,卡梅隆。”
瑞文弯下腰,用聊天般的语气开口道: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必须承认我被吓得不轻。回去,穿上你的‘衣服’。我们可以就此再谈谈,我是说真的。”
怪物没有移动,触须纠缠着,犹豫着,接连发出了些破碎的音节,听起来有点像尖锐的“鸟鸣”,电影中汽车引擎发动的声音。
祂在阳光直射下的力量甚至不及独立存在的一半。这绝非所谓的“邪神”,最多只是一块很小很小的碎片。
为什么祂会缠上自己?
为什么一定要让自己活着?
瑞文重新挂上笑容,半眯上眼睛,把五响左轮往麦穗间一丢,摊开双手:
“嘿,所有那些问题都随它去吧!我不在乎你是什么东西,也不在乎原因,我只知道我欠你很多条命,还有你是我的朋友,我的家人......”
“相信我,卡梅隆!”
“如果我们可以商量出一个更好的解决方案,那为什么不这么做呢?”
怪物依旧在阴影中蠕动着。他朝对方伸出手,沉默了一会,等待祂消化自己说的话。
终于,一条腕足缓慢地朝他爬了过来,轮廓模糊,仿佛介于实体和虚影之间。腕足的尖端有一道整齐的创口,切面平滑,正是自己用“无形之锋”砍断的那一条。
它爬到自己的右手边,就像击掌一样,小心翼翼地拍了一下。
瑞文回拍了一下,伸手把它绕到了自己的肩膀上,手掌顺势悄悄覆上了后颈。
就在刚才,他已将“愈合之触”混在话语中,念诵完毕。
“谢谢你,卡梅隆。”他感激地说道:
“如果可以的话,我的确不想死。如果时间能够重来,也许我们真的能找出更棒的解决方案......”
“可惜......”
他忽然睁开了眯着的双眼。
那双眼睛里,泛着疯狂的深蓝。
回溯完成,“偏执的天国”的副作用在瞬间击溃了他的理智,强行支配了他的身心!
“可惜,没有如果!”
砰!砰!砰!
一条黑血急速爬向地上的五响左轮,卷住枪柄,接连扣下扳机。
三颗子弹飞向他的头颅!
“嘶......混蛋!”
死亡被再次阻挡了下来。怪物及时作出了反应,触须翻腾了一下,将子弹尽数弹开。
下一秒,一条血刃将那条触须齐根砍断,更多的飞向怪物本体,仿佛刺透果冻般钻进祂的身躯。
“为什么要阻止我?为什么要阻止我去那里!”
瑞文气急败坏地挣开了束缚,拔腿狂奔起来。遥遥远空中,那座虚幻的天城再次浮现在他的眼底。
那些空中浮台,那一道道石柱和栏杆。
“结束了!”他歇斯底里地高叫着,伸手抓向那座不存在之城。
“命运轨迹已经走到头了!”
那是他梦里的追逐!那是他灵魂的渴求!
“没有退路,没有更好的办法!请不要阻止我,我只是在选择死亡,将它从世界的手中提前夺走!”
他要逃离烈日,从这个世界上彻底逃脱!
“哈......哈哈!”
他不是在逃跑,不是在逃避,只是想抵达那里!
抵达那什么都没有的地方!
怪物挣扎着离开阴影,数条触须冒出刺耳的蒸发声,透过阳光的缝隙向他席卷而来,试图抓住他的四肢。
“混账,别来碍我的好事!瑞文咆哮道。
该死的怪物,该死的鬼地方,该死的太阳......
“去死吧!”
他扯开那些死死抓住他的腕足,将它们用力挡回去,或抽出血刃斩断它们,失血为他带来一阵阵无上的兴奋和快感。怪物发出咆哮般的惨叫,再度用腕足缠上他的手脚。他们的身影在阳光下撕扯着,如同电影中的特效场景,每下斩击都伴随血肉横飞,阳光下的血液在空中凝固,闪烁着奇异而恐怖的光芒,时而被尘粒晕染,化为耀眼的金色。
“去死!给我去死!去死!!!”
他用尽全身力气,将触须用血矛扎入地面,发狂地劈砍着它们,十下,二十下!
直到它们尽数断裂,直到那怪物的身上什么都不剩下。
凝结于半空的血液忽然失去了力气,如骤雨般瓢泼落下。
哗!
终于,阻碍自己的事物被在眼前尽数清除!瑞文浑身鲜血淋漓,那对被他舍弃两次的畸形翅膀再度从后颈摇摇晃晃地生长出来,扑的一声展开,羽毛散落一地。
扫清障碍的瑞文抬头看向烈日,放声大笑起来。
“天杀的!”他声嘶力竭地喊道:
“我的死亡不属于你!”
他的枪膛内还藏着最后一颗子弹,这是最美最轻松的一种死法。
他也可以用血刃贯穿咽喉,或将自己切成两半。
正如阿卜杜拉亲王所说的那样——
“你们只是在不同的死法中进行着愉快的挑选。”
被砍掉触须的怪物蠕动着,缩进了阴影中,不住低吼,却再也无力从影子里爬出来。阳光越来越猛烈,黑血落到地面,滋滋冒起了白烟。
一轮烈阳自无物中缓缓降落,悬在了奥贝伦上空。
阳光倾泻在焦黑的麦穗上,从一颗光点,迅速扩张为巨大的光柱。
瑞文站在烈日之下,身影背着光,咧开嘴角,露出胜利的微笑,将枪口对准太阳穴,仿佛一名为这幕预演了无数次的国王。
“再见了,天杀的太阳!”他说道,食指快乐地扣下了扳机——
砰!
枪口深处传出了空洞而阴森的低吼。这是第六颗子弹,这是第六下枪响。
“咿!!!!!”
尖锐的啼鸣声响彻空旷麦田。
某种漆黑的事物连同子弹一起喷薄而出,直直贯穿了他的头颅。
狂喜之中,他听见了身躯倒地的声音,听见了血液凝固的声音。
随后,是他的最后一下心跳。
滴!滴!滴!
滴----
............
威奇托街,101号。
玛丽蹲在屋顶上,忽然竖起耳朵,猫须剧烈颤抖了几下。
忽然,“砰!”的巨响让她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厨房内,麦金托什身上突然传出了一声清脆的爆裂。
“啊!”
金立刻捂住胸口,沾了满手鲜血。
一颗血点正从衣物上缓慢晕开,他却并没有感觉到死亡,只有一阵诡异的灼烫和滋滋声。
“这是......怎么回事?”
他颤抖着将手伸进衣领内部,取出了一片焦黑的金属。
那是一块严重变形的黄铜片,上面篆刻的奇特标记微微震动,冒出一阵奇异的黑烟后,快速黯淡下去。
他的锁骨正是被这块串在项链上的黄铜片炸伤的。
“呃,真是危险.....我为什么会有这么个东西?它是哪来的?嗯......”
咕嘟作响的炉灶旁,这名红发老实人陷入了沉思。
............
日升街145号。
露米亚夫人和麦姬在餐桌前愉快地享用着炖小羊肉,前者下意识地制止了麦姬双手合十的动作。
“宝贝,听好,此后这间房子里将不再有宗教。神明都是虚伪的,邪恶的,祂们只会为人带来不幸。噢,如果我不听信神的谗言,我们也许就不会失去你的哥哥奥斯卡。”
麦姬松开双手,低下了头,用叉子戳起了盘子里的青豌豆。
“祂们都是......邪恶的吗?”
她的记忆中,似乎有一段与神明同行的经历,近在眼前,但她却怎么也看不清细节。
门铃突然响了。
“是谁?”露米亚夫人整理头发和衣领,亲自去开门:
“我不会再让任何传教组织玷污我的家和我的女儿......”
门外站着一名中年人,西装革履,有着很长的鹰钩鼻,金袖扣闪闪发光。
“汉克医生,是您啊!”露米亚夫人认出了来人。她曾在这名“妙手名医”的诊所里治过头痛。
“我以为您出事了呢,您的诊所关闭了一个多月!”
“是的,尊敬的夫人。”汉克先生清了清嗓子:
“而那是因为我找到了人生的新意义。我有些事想谈谈,和您的小女儿......”
............
焦麦田再度回归宁静,摇晃的麦秆遮住了尸体,蚂蚱欢跳,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光柱依旧在扩散,天空正逐渐由炽红化为白炽,正午的烈日即将降临大地。
一道黑影小心地从谷仓后方的载货小卡车里爬了出去,在接触阳光的瞬间冒出可怕的黑烟,滋滋作响。祂的身躯挣扎着,艰难地钻过麦秆,爬到了尸体旁边。
随后,自尸体的嘴巴钻了进去。
“咕嘟......咕嘟......”
......
尸体忽然睁开了深蓝色的眼睛。
烈日之下,一道漆黑人影站起了身,活动了一下筋骨,拍了拍衣摆,一摇一晃地消失于谷仓内部。
他的脸上,多出了一抹永不消失的灿烂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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