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甜蜜与灾难

  甜香诱惑下,兄妹俩没坚持几秒,就把责任一股脑儿抛向了夜空。

  两颗毛脑袋,齐齐凑向那飘香的灯影之下。

  “不许吃冰的和油炸的......”

  “行......”

  “走!”

  两只馋虫钻入喧闹中,随着人流扭动起来。蜂蜜酥皮挞的软心在烤盘上流动着,冒出滋滋焦泡,一把大火,烘香了一整串糖烤年糕。

  “这次我请?你请?AA?”

  “我来吧。”瑞文毫不心疼地祭出了钱包。他对这个世界的消费价值还没什么实感。

  “行!就当补偿精神损失费。”

  他没在听,注意力全都移到了那只巨大的蜂蜜酥皮挞上。一大摊金黄色蜜糖流淌其上,逐渐焦化。

  他想起了那天行走过的威奇托街,蜜糖一滩一滩地积聚在路面上......

  “小雪,如果你......”

  “什么?”瑞雪的声音隐没在了酥炸芋饼的噼里啪啦声中。

  见她听不见,瑞文打开了手机搜索引擎,键入了他的问题:

  如果你的朋友死了,你会怎么样?

  对于那发狂的最后一段时间,他的记忆有些模糊。

  无数结果嗖嗖弹出。置顶的那一条这样说:

  哭三天,然后轻松愉悦地忘掉。

  对啊,他们必然不会记挂更久,且不提那里是奥贝伦,且不提“消失的第三者”的作用。

  一切都会好好的--瑞文有种自欺欺人的感觉,低头大咬一口酥皮挞。

  滚烫的蜜糖淌进喉咙深处,让他下意识眯起了眼睛。

  “唔......嗯~~!”

  “你今天的表情真的超级丰富。”瑞雪手拿凉团串调侃道:

  “就好像突然想开了什么似的。明天你不会突然去跳楼吧?”

  瑞文嘴角满是蜜糖,向妹妹翻起三白眼,逗得她扑哧一声,差点把半颗凉团喷出来。

  一个身穿红裙的小女孩忽然从两人中间挤了过去。她留着齐肩娃娃头,手上拿着一捆红白相间的跳绳。

  看起来......有些眼熟,但瑞文想不起这张脸究竟属于什么人。

  夜色空荡荡的,除了偶尔闪烁的一丝星光,什么都没有。月亮不在记忆中应在的地方,这在除了他自己外的所有人眼中都再平常不过。

  但,它确实存在于原地,能被某种方式观测到。

  而它,也能以某种方式窥视地面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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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烈日155年,8月10日。

  太阳平等而残酷地注视着大地上的所有生命,试图将它们化为一堆残烬。

  一条滚烫的金红色河流正静静流淌在艳阳街上。碎木、玻璃、树枝和被烫熟的尸体随之缓慢浮动。

  还活着的人沉在河底,瞪大绝望的双眼,仿佛一尊尊凝固的雕像。

  鲜血和糖蜜掺杂在一起。

  数条奄奄一息的大鱼,正奋力摆动尾鳍,鼓动腮片,试图在粘稠的糖蜜河流中呼吸......

  ............

  约克糖蜜公司的巨型糖蜜储蓄罐意外爆炸。

  两万多加仑粘稠液体倾泻而出,彻底冲垮了南部城郊。除了相距较远的日升街和日降街北部,无处幸免于难。

  500余人当场死亡。

  “这距离它的上次事故还不超过四个月!”《火球报》“星空”专栏报道中如此指出。

  “‘人类存亡党’刚刚入主市政厅,党派第一夫人以名誉担保的巨型公司就再爆丑闻,这是否意味着地表政权牢固性岌岌可危,信誉荡然无存?”

  “真可惜,我最爱吃的那家牛肚三明治店被糖蜜冲垮了,连同供应牛肉的家庭农庄一起。他们总是会用最好的配料。”

  阿加雷斯教授的侄女茉莉喝着一杯三分咖啡,七分浓茶混加奶混合的鸳鸯茶,指着报道,对未婚夫贾斯帕说道:

  “你昨天正午有听见爆炸声吗?据说是钢材接缝处老化,外加通风口运行受阻导致的。”

  “没有,我睡得很死,熬日不是我的专长。”贾斯帕摇了摇头。

  他正为奥贝伦大学神秘学系的论文和将来出路发愁。他可以考虑成为一名异咒专家,购置一件异语遗产,选定派别,将余生投身于那些神奇而诡异的学术应用中,但那意味着自己将和死亡玩一辈子捉迷藏。

  又或者,他可以申请深造,最终成为一名理论教授,与实践课题划清界限,一辈子活在纸上谈兵之中。

  显然,后者对自己和茉莉都更好,但,那严重违背了自己的初衷:拥抱神秘,爬上更高的位置,吸引更多的美妞。

  当然,最后一点现在已经不大适用了。

  两人继续在罗苹咖啡馆中议论着时事细节。伤亡数字是他们最不在乎的部分,奥贝伦人一向如此。

  ............

  威奇托街5号。

  “不眠侦探”雪莉福德收到了一封来自“人类存亡党”危机公关的密信。这名全日制女侦探正在补觉,闭着眼睛走向门口,那信直接从门缝里塞了进来。

  她的脑后有一件介于工业软管和活体蠕虫之间的绿色遗产,名叫‘梦中的小保姆’,能让她在睡梦中准确无误地完成指令,包括做饭、家务、应门,她把这些杂事一股脑儿地全都丢到了睡眠时间,在醒着的时候专注于本职事务。

  “你永远不会看见小说里的名侦探打扫房间,这就是原因。”她经常这么调侃。

  “唉,写作危机公关,读作喜欢把危机外包的公关......”

  从美容觉中醒来后,这位身穿皮革马甲,束着胸的女侦探又开始抱怨,揉了揉眼睛,把信封徒手撕开。

  “城里的侦探是都死了还是怎么着......”

  当她看见塞在信封内的一小叠亮橘色钞票时,抱怨声逐渐小了下来。

  --手持宝剑,身穿铠甲,头戴宝冠,蓄着小八字胡的老人家明晃晃地出现在了她的眼前,嘴角恰到好处地上扬着。

  噢!烈日亲王阿卜杜拉!他老人家身处烈日之下而屹立不倒的身姿是无数奥贝伦居民的楷模,他老人家庇佑万千人民不被饿死的仁慈是每个人的榜样!

  足足5000烈洋,抵她整整两个月的房租!这还只是预付款加办案资金!

  看着老人家的笑容,女侦探的嘴角也不由自主地上扬至相同的弧度。

  “嗯,慷慨的政党是绝对不会垮台的。”

  她满足地自言自语,将钞票抽出来塞进皮夹,拾起桌上被闲置很久的一撇假八字胡,贴到了鼻子下方,涂了厚厚一层防晒油膏,打开房门,任凭热浪无情席卷而入。

  “好的,雪莱先生,拿钱办事,你该干活了。”

  她给自己捏造的男性身份名叫雪莱。

  ............

  走访,查证,将危险部分外包再外包,这是奥贝伦每一名惜命的侦探都必须掌握的侦查技巧。

  那些住在城郊的晨昏侦探们就是不错的外包对象,他们收费低,急着上位,年轻而不要命,为了额外收入什么都做得出来。

  可惜的是,她熟悉的那些小年轻们有不少已经淹死在了艳阳街的甜蜜灾难中。他们也许知道很多,却一个字都没法告诉自己。

  她沿着威奇托街的树影走,防晒油膏被晒化的黏腻感觉一点都不好受。一只没了尾巴尖的黑猫从她身边掠过,是住在威奇托101号的那一只,似乎是周边野猫的老大。雪莉福德找过不少宠物,但那些属于上流社会的蠢猫们似乎不太懂得在正午将至时寻找庇护所,大部分时候,她找到的是一具面目全非的干尸。

  一名发色橙红的高个子出现在远处长屋的入口处,脸色有些阴沉。

  那个名叫麦金......他的名字太难念了。那个叫金的家伙在艳阳街经营的水鲜餐馆估计同样难免于难,所幸本人没事。

  嗖!

  下一秒,远处的红发小伙子居然不见了,蒸发在光天化日之下!

  “是我看错了......还是他就这么消失了?”雪莉福德又揉了揉眼睛。

  对街,一棵茂密的火松树顶端。

  两只风魔鸟悠悠降落在树梢上。有着丰满冠翎和健壮羽翼的大鸟“女王”抖擞羽毛,对着蹲坐树顶上的红发小伙子叫了一声。

  “谢了,女王......我还以为刚才铁定会摔下去。”

  金按住怦怦直跳的胸口,抽回五指上的丝线,舒了一口气。刚才是他跳得最高的一次,借助“扰乱之丝”的弹性和鸟儿上升的动力,他能够一气从地面跃至高树的顶端。

  奥贝伦境内的任何一名艳阳小子都会为这项绝技惊掉下巴,甚至竞相模仿。

  --只要他们没看见丝线在对方掌心勒出的两道见骨伤痕的话。金不打算复原它们,没有这个必要,反正它们马上又会变回原样。

  顶着烈日,他在树梢上来回跳跃了几次,从报亭卷起一份报纸,扔下五枚10烈洋辅币,这代表着晨练的结束,新一天工作的开始。

  “什么?”

  翻到报纸第三版,他顿时倒吸一口凉气,喉咙却忽然被那并不存在的甜腻封死。

  “噢,糟了......”

  他把报纸夹在腋下,数了数口袋里的铜板,朝车站飞奔而去。

  ............

  全都毁了。

  到处都是甜腻至极的气味。金在路上看见了他最为信任的两名副厨。他们的脸孔扭曲,肺腔内填满了滚烫的糖蜜。齐腰深的糖蜜河流里冒着大泡,到处都有黑糊糊的东西挣扎着,仿佛粘鼠胶里的耗子,分不清是人类还是动物,他们很快又重新沉入粘稠的河底。糖蜜罐爆炸的气流掀飞了工厂的半扇铁丝网,被连同铁管和栏杆连根拔起,捲到了“南部市场”的门口处,横躺在破碎的水箱里。

  而这就是麦金托什辛苦经营的水鲜餐馆的末路......

  “不,冷静!一定还有补救的办法......”

  金蹲在一扇斜顶房的换气口旁,用丝线固定住身体,深吸了几口气。这一切至少涉及好几万烈洋的连锁损失,救灾已经不再是最好的选项,这段时间应该用来做更符合止损效益的事情。

  “得追回所有的保险,请专业人士开具证明......及时修改供货协议,不能让泥手党趁机来找麻烦。”

  遭遇横灾时,如果早有准备,从容应对,至少能收复八成的硬性损失,如果手腕足够高明,将代价转嫁于别处,全额收回都不是问题。

  转嫁于别处......

  想到这里,金的表情慢慢平静了下来。

  所有这些,全都是瑞文先生告诉自己的生存法则。

  黑色大鸟们逐一落在他身边。

  “女王,我们走,去和食指讨一笔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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