溶解圣母?
‘她就是溶解圣母?!’
瑞文蹲在沙发一角,急切地问道。
他回忆起了那尊耸立在红日广场中心的高大圣母像,融化的头颅,从眼眶中滑落的眼珠。
他想起了那尊被露米亚夫人,麦姬的母亲烧毁的溶解圣母木雕,那对自己的诡异一瞥。
还有,那个曾许多次出现在自己视线中的白衣少女。
‘你把她怎么了?’
‘杀了。’林心平静地回答:
‘只有一点点。每次都要耗尽我的精力。’
‘这么说,恒特当时应该也躲在大学里。’瑞文回想起了人类都会大学周边的环境。
‘这全都在你的预料之内吗?’
‘每个系统都有漏洞。人类的漏洞藏在他们的本能中。’林心解释道:
‘他只是凭借自己的求生意志,“刚好”闯进了最佳捕猎地点。’
‘求生意志......你知道这个世界里一共存在着多少奥法守秘人吗?’瑞文换了个追问方向。
他不清楚弗朗哥老先生如今是否还与梦境世界有所交集,而对于其他的奥法守秘人,他几乎一无所知。
‘包括你我在内,至少有四个。’林心回答道:
‘而就我所知,你应该是其中最弱小的,作为猎物,不足一提。’
不用你强调我也知道......瑞文想起了报道中的数百上千个山羊标记。
在这个世界里,即便遭受了遮蔽,标记依旧能够发挥一定的作用,自己在“六旬弥撒”网页上看见的那个就是证明。
通过入侵一整片局域网,在短时间内创造大量标记,并以此达成足以干预梦境世界的神秘学仪式,这是自己从来没有想过的一记奇招。
相较起来,自己这个资历不到半年,连“书”和神秘学的概念都只微微触及皮毛的家伙,就和一只寄宿在宝石兔身上的扁虱差不多。
啧,如果当初没有主动示好,被对方当成了猎物,自己的下场估计够呛。
此刻此刻,他瑞文压根没有与同类相互厮杀的余裕。
‘能告诉我。’他在仔细斟酌后发问:
‘第四个奥法守秘人是谁吗?’
‘我也正在调查对方的身份。’林心似乎并不知道问题的准确答案。
‘“祂”曾经在上世纪末的某一个时期亲临人间,被媒体和民间广泛称作,“恐怖大王”。’
‘祂?’瑞文立刻注意到了对方措辞中的细节。
不论是“溶解圣母”,还是“恐怖大王”,“守林人”在提及对方的时候,总会把奥法守秘人和上位存在两个概念合为一谈。
如果这个假设是真的,那就说明“守林人”与“丰饶神”——“永恒的永恒”的创造者,同样可被视为一体!
“杀!”
“吞噬!”
“繁衍!”
“侵占!”
这就是那名上位存在的本质。那一天,“祂”借助神像之口如是说。“祂”象征着险恶的森林,狩猎与被狩猎,弱肉强食,繁衍法则。
如果“神明”的根基是某种特定的本源力量,“祂”则是万物“生存”的本能。
那,“守林人”又如何呢?
一阵油煎的香气缓慢地掐停了瑞文的思虑。
这闻起来像,香煎蘑菇鱼排......不!
是煎鳕鱼的香味!
“金?”
有那么一瞬间,那股几乎能把眼泪熏出来的焦香热气让瑞文真的以为自己回到了威奇托街101号。
“你搞什么鬼?”
“炉灶......太久没用...咳...排气管...咳咳...堵了!”
金敏在咳嗽声中努力寻找着合适的词汇。
瑞文放下咖啡,摆动手臂,试图拨开倒灌进屋的油烟,仿佛它是摸得着的东西,大步跨入门厅,在厨房门口停住了脚步。
他有些担心自己会在踏入厨房的瞬间害什么东西爆炸。
辛辣的烟尘中,一张怪物般的脸孔狼狈地冒了出来。
“那东西你是从哪弄来的?”瑞文用手背捂着鼻孔,指着炉灶上滋滋冒油的鱼肉块。
“街角......有家......万宝路。”
“万宝路?”瑞文循着对方的目光朝窗外看去,瞥见了两栋楼房夹缝间的一家微型超市,小得几乎没法发现。一块万宝路薄荷爆珠香烟的广告牌遮住了入口将近一半的空间。显然,金敏一时没想到“超商”这个生词的最佳替代。
年迈的男店主抱着一堆卖不出去的零售生鲜,带着不露给任何人看的微笑,正准备提前下闸收工。
“他的脸......”瑞文嘟囔了一句。
对方的脸,和半个身子,他一眼就认出了重度烧伤的痕迹,那是在奥贝伦人身上最为常见的一种伤疤。
层叠瘢痕之上,是一张无法被任何瑕疵掩盖的灿烂笑脸。
“爷爷......人很好......”金敏轻声补充道。
小巷旁边有一块明显被整理过的灰色小角落,墙上残留着狗皮膏药广告的白胶。老爷爷把面包,蔬果和少量肉类整齐码放进纸箱,连同一只小铁碗一同放在了地面上,优哉游哉地上了楼。
瑞文借了下金敏的肩膀,将头探出了窗外。
“两元一份,可怜可怜我这卖不出东西的老乞丐!”
纸箱上用中英双语这么写着。
“......扑哧!”他很快就看明白了爷爷的细腻用心,会心地笑出了声。
临期食物不放在台面上,是为了压制那些贪小便宜者的欲望,而象征性收费,是为了挽回那些真正有需要者的自尊。
巷道的另外一边,几只毛色不一的流浪猫正在铺垫软和的纸箱里酣睡,尾巴在阳光下随心摇晃着。
“我一直都没发现那里有家店,还真是看走眼了。”
瑞文转头看向金敏:
“金,你以前‘施舍’过这名‘乞丐’吗?”
“经常。”金敏点了点头。
“在我......失业后......”
瑞文从二楼窗户彼端瞥向逐渐聚集起来的外籍雇工和无业游民们。他们和夹在楼宇空隙间的无牌食肆、违章旅馆一样,代表了这条城市大街光鲜的背面。
“现在你能从高处看他们了,这是个很好的开始。”他又补充了一句:
“但是不要怜悯他们,千万不要。”
金敏点了点头:
“母亲......说过......无力的悲悯......是一种沉沦......”
“听起来她是一位很有见地的女性。”瑞文笑道:
“金,她还说过些什么?”
“她还说......以真心相待......善待自己的人......如果他们分给自己食物......自己必要分摊他们的苦难。”
“否则,必然走上分歧......走向灭亡......”
金敏说了一半,主动转移了话题:
“您的背包,瑞文先生,我......放在桌上......有点......腥......”
“既然如此,拿去洗洗吧,如果你想让我不那么苦恼的话。”瑞文随口搪塞道。
直觉告诉他,这小伙子相当在意自己的真实情况,但现在并非担心隐患的时候。
他打算先去美美地享用另外一颗胜利果实。
在咖啡香填满整间客厅,金敏正用餐巾纸把煎好的鳕鱼油沥干时,瑞文拿起手机,拨打了一个号码。
嘟,嘟,嘟。
三十秒后,电话通了。
“您好啊,教授。”
瑞文在脸上弯起了过度灿烂的微笑,仿佛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无比阴沉的脸孔就在眼前。
“关于上次的参观,我还有些细节想要了解......”
他隐约回想起了那个问题的答案。
“为什么你们总是把‘生化危机’翻译成‘恶灵古堡’?”
因为,丧尸和恶灵的共性在于:
它们总是会在惨死之后再度缠上你。
阴魂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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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实世界,8月27日。
奥贝伦南部墓场,烈日之下。
众鬼魂们聚集在了墓地中央的大树附近,开始了或高或低,或沙哑,或哀怨的“歌唱”。
“呜呜~”
“啊噜里噜里噜~”
“嘶嘶嘶嘶~”
没有节奏,没有歌词,没有调律,想唱就唱,想停就停。
鬼魂合唱,是这群被记忆抛弃,乃至正逐渐遗忘自身的事物相互铭记的其中一种方式。
而在收尸人贝塔耳中,这些只是足以把耳膜震破的无意义噪音。更糟的是,她压根没法和其他人分享自己的痛苦。
半张黝黑的脸孔闭着眼睛,现在到了白脸工作的时间。
“工作,工作,工作......”她向鬼魂前辈曼苏尔抱怨道:
“我能给自己刨个坑下去睡一觉吗?”
“显然不行,女士。”曼苏尔捧着头,用指尖小心细腻地打理着两撇不存在的胡须。
红日市区中毒事件为墓场带来了相当重的负担,一车接一车窒息而亡的尸体被倾倒在空地上。要命的是,这档事刚好接在糖蜜灾难和焦麦危机后面。
万余具尸体,焚烧起来太过危险。收尸队最终的决策是将它们分批堆放,在正午的烈日下烘干,打碎掩埋。
即便如此,大量的焦炭依旧占满了墓园的每一处角落。过度饱和的墓场急需扩张,而这一切重担都堆到了收尸人的头上。
“公帑一点都不好拿......”
贝塔从胸袋内抽出蓝色卡片,咬破手指,鲜血往纸面上一擦。
一具,两具,十具......越来越多新鲜的逝者从空地里钻了出来,往南边鱼贯而行,开始将坚实的土地铲松。
人手紧缺下,就连尸体也被迫成了劳动力。
“咕噜咕噜~”
“啦啦啦哩哩~”
“阿呜~~~”
“劳动者”们的大合唱响彻墓园。
“曼苏尔,你还剩下多少时间?”贝塔把一颗黄色糖球塞进嘴里,让它在舌头下滚动,释出麻痹神经的效用,扭头看向最亲密的倾诉伙伴。
“凭我自己的感觉,大概还有三个月。”曼苏尔把头抛了一下。
“心情愉快的话,或许能稍微再久一些。我还能不能看到那栋舒适的市区小屋和它的小后院呢?”
“你会的。”贝塔淡淡地回了一句,自己拿起了笨重的铲子。
“我可真想念那群年轻人。”
视线的另一边,多罗莉丝太太的鬼魂已经变得极度透明。贝塔从没见过消散得这么快的灵魂,也许是因为她老了,也许是因为她非常快乐。
“那些善良的小伙子,多希望他们能够得到幸福啊,还有我的玛丽,她会想念我吗?”
最近,她口中的话语开始重复,似乎正在逐渐丧失知能,讲述的故事也不再新鲜。
但她的眼神依旧清亮,祥和,让人有些难以相信那是一个真实存在过的人。一段时间过去,贝塔对于她的新鲜感变成了少许的畏惧。和所有其他烈日之下的居民一样,她害怕看见不切实际的幸福光景,那多半会是死神朝自己伸出的手臂。
紧接着,她看见了远处缓步走来的一个男人,拖着一个被鲜血染透的大口袋。
“烈日啊......”
贝塔不禁脱口而出了一句如今已没什么人用的感叹句,她确定对方没有听见这老掉牙的措辞。
“请问。”
五米开外,“伪装者”安东尼生硬地使用了平时从来没用过的敬语。
“我能在这埋些东西吗?”
他尽力让口吻显得像位文明的绅士,而非一只张口就咬的大型动物。
贝塔狐疑地看着眼前这头人形野兽,张口发出短促的“啊啊”声:
“那袋子里是什么?如果你打算在这里点燃一包粘土炸药,把整块墓地给我炸平,变成一堆崭新的土壤,我相当欢迎,但至少得给我留点离开的时间。”
不等她把“话”说完,安东尼就蹲下身,自顾自地打开了袋子。
袋子里装的,是他的手。
他的脚。
他的内脏。
他的各种杂碎。
“嘿!”贝塔发出了不满的咂舌声。
安东尼用了将近一周的时间证实自己真的不会死去。
失去的血肉,肢体,器官,只要他想的话,平均能在三十秒到两分钟内重新生长出来,复原如初。
在这期间,他这是红娜给的忠告。
你不知道哪些诅咒能让你永远困在生不如死的状态中。
最终,“伪装者”决定把它们拿到墓园烧成灰烬,一了百了。他能感觉到自己的肉体和精神,从那天起就一直维持在了最佳的状态,神经渴求着欢愉,刺激,和酒精。
命运将他从求生欲的终身监禁中假释了出来,然后一脚踢进了另外一间牢房。
他不再时常接近格林达,整天徘徊在各条熄灯的暗巷之中。每当感到那种超出肉体的饥饿,他就进食,杀戮,睡觉,饮酒。
远远多于生存所需的分量。
他就这样在极度清醒的精神状态下接受并执行着寻欢的新本能,唯独对红娜毫无感觉。由此,他意识到唯一可能压制这种清醒疯狂的东西,是崇拜。
安东尼走到墓园一角,把袋子倾倒干净,蹲坐在了一旁的土丘上,开始打瞌睡,打算就这么等过正午,待这堆东西被烈日烧成焦炭,再踩碎埋起来。
等待,是有效减少乐趣消耗的方法之一。
“真是怪人一个。”贝塔耸了耸肩,开始掘地。
一铲下去,一个小土包拱了起来。
又是一铲,一只惨白的手伸了出来。
“今天真是怪事多多。”贝塔见怪不怪地嘟囔着,抬起厚底皮靴,朝着那只不安分的手就是一踩。
那手却灵巧地躲了过去,反手抓住了收尸人女孩的脚踝!
随后,一个借力,上半身完全钻出了土壤。
那是一具有着雪白面孔的“尸体”。
雪白的皮肤就像一张胶皮,牢牢覆盖于原本的尸身之上。嘴角部分,是一道咧至耳根的鲜红微笑。
不远处,“小丑盖西”们接二连三地爬出坟墓,尖笑着朝“伪装者”和收尸人女孩包围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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