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渡鸦

  金没有缩回硫磺山酒吧,在画报漫天飞舞的屋檐下观望着,随时准备出手支援。

  他希望能够借此彻底打消心中的最后疑虑,高高兴兴地迎接瑞文先生回家。

  黑鸟悲鸣间,尸体似果实或无比巨大的雨点般砸落地面,摔成更加惨不忍睹的样子。

  砰!

  瑞文朝天扣下了扳机,正中巨鸟的头侧。

  与此同时,城东“日出之庭”旅馆与周边高级住宅内,37名男性与5名女性在同一时间举枪对准自己的太阳穴,枪声响起。

  砰!

  暗巷外层楼房,72名瓦伦丁派和巴尔德蒙派成员同时向对手或同伴的眉心射击。

  “瑞文先生!小心上面!”金在一团硕大的死肉被风压甩向硫磺山门口时高声喊道。

  眼窝右侧忽然传来了尖锐的灼烫感。

  金的眼球缓缓转向右边,发现自己的左轮手枪不知何时已被握在右手之中。

  烈日之下,炙烤发烫的枪口,正正抵着自己的脑侧!

  砰!

  一颗子弹将金的枪击飞到了数米开外的地面上。

  “进门!”瑞文大声命令道。

  “那究竟是什么?”大门另一边,金甩着自己的右手,心有余悸地问道。

  “总有一天会酿成麻烦的家伙。嘶,被它给逃掉了。”瑞文退回了酒吧内部,双眼依旧盯着外面。

  金别过了脑袋。

  “......对不起,瑞文先生。我只是想......”

  “如果不是因为斯考特的店在这,我很乐意叫你上去大干一场。”瑞文随意地瞄向吧台,目光从惊魂未定的酒吧身上扫过。

  “今天还是放过他吧。”

  紧张的气氛迅速被抒情流行乐给盖了过去。瑞文重新坐回方桌前,眼神里似乎少了些神采。

  “我刚想起来,有件重要的事情还没告诉你。”

  “你得想办法离开这里,到新德市去。”

  被尸体砸裂的窗玻璃中嵌着一颗湿润的绿色眼球,鲜血随着谈话的声音缓缓自金的眼前流淌下去。

  “欸?为什么?”金一时没抓住话题改变的方向。

  “地面上的生活会变得越来越艰难。这并非一个突如其来的变化,但当一些人最终意识到它的时候,就已经为时过晚了。”

  “那,办法呢?”

  “我暂时没有准确的头绪。这段时间我会试着摸索,但到了紧急关头,还是得靠你自己。”

  金立刻联想到了十倍物价的街头传闻——在两人脚下的麦西坎区,新德市十三区中资源最富集的区份之一,光是住房和日常起居,就足以在一个月内消耗完自己迄今为止的全部积蓄,不包括瑞文先生先前为自己留下的那些。

  绝大多数地表居民将移民新德市当作一生的梦想,却忽略了那只是第一步。

  在繁华街区中央活活饿死的人,并不比在地表被晒成人干的倒霉蛋要少。他们没有做好准备,就像即将游入盐湖的一条条小鱼,欢欣雀跃,排队跳入极咸的清水中,体面地窒息。

  “今天不要再去其他地方了,回去把昨天剩下的东西吃完。等找到合适的时机,我们去暗巷,在深入调查的同时了解几个相关的传闻。”

  瑞文喝干杯中剩下的蜂蜜姜汁,在确认黑影没有再度折返后,长长地叹了口气。

  “就在刚才,灾难刚刚和我们擦肩而过。”

  ............

  “渡鸦”飞越地表全境。

  奥贝伦大学,学者们翻找古代文献,将这个被用于形容巨大黑鸟的名词赋予了这只不期而至的怪物,并在第二天登上了各大报纸。

  街头巷尾,被癔症支配头脑的人们开始以各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死在路边。这种由风带来的都市传染病就像黑点病一样,在媒体尚在犹豫是否公开消息之时迅速攀升至了爆发期起点,而人们压根不知道它的传播方式是什么,应当如何制止。

  更加糟糕的是,那些被患病者们具象出的愿望和恐惧,似乎并不会随着宿主的死亡而消失不见。学者们于是又翻了一遍相同的文献,以“梦魇”命名那些说不出形状和成因的怪物、怪像。

  为未知的恐惧命名,以达致聊胜于无的安抚作用,是他们能为人类做到的极限。

  ............

  “荒唐至极!大街上出现了长手长脚,还会吃人的空调?”

  火鸟街4号,电话听筒的另一边,琳的父亲,“铁律粉碎者”布雷顿.新日以轻蔑的口吻重复着女儿的描述。

  “如果这都是真的,那只能说明地表腐朽的速度比我想象得还要快。你不能向任何人宣扬此事,任何人都不行!写信给奥大发明公司,向内部询问二代冷凝器面世的时间,我们得等待一波股票膨胀的高峰,然后抛售掉它们,一举筹够进入新德市的资金!”

  “可是,爸爸,我们还没准备好。所有的那些周转和......”

  还有那些被压迫者们,还有她的朋友们,她甚至没想好怎么和她们道别,琳在心中默默地说道。

  “亲爱的,这些都不再重要了。”布雷顿先生努力耐下性子,以温和的口吻说道:

  “我们必须把新日家族的安危放在第一位。你应该把最后的这点时间用于照顾凯恩,并趁机商议好合理的财产分配。”

  “父亲!你不能就这么......”琳激动地握紧了听筒,脸涨得通红。皮肤深处,一片片蔷薇花瓣浮上身体表面,在她的脖子、肩膀、手腕和脸颊上开出一朵朵带血的花。

  “我当然可以,年轻小姐。这是为了你着想,如果你不——”

  咔!

  听筒被琳轻轻扣到了机座上。

  “对不起,父亲。”琳摇了摇头,走到镜子前,拉开了背上的长裙拉链。

  她不打算违逆父亲的决定,但在那之前,她必须把自己在乎的事情全部处理好。她现在有了力量,也有了决心。

  “菲。”她拨打了好姐妹的电话。

  “我想去看看教团的情况。你能够陪我一起去吗?”

  碍事的米黄色长裙褪到了地板上。琳裹上了最轻薄的内衣和衬裙,解开盘发,随后,让女皇蔷薇伸展开了枝叶,缠绕成翠绿与火红交织的新衣,遮盖住半边颜面。

  打开窗户的时候,她有些害怕,但随即冷静下来。蔷薇赋予了她蔓藤般柔韧的四肢和足以应付危险的尖刺。

  在无人注视的瞬间,她轻盈地坠了下去,随后,延展枝叶,让自己像荡秋千般回落到了突出的屋檐上。阳光直射让她的皮肤很不舒服,体内的花儿却在欢呼。

  只用这么几次,琳,她对自己叮嘱道。

  只在这段非常时期。

  她要去查看那些信者的状况,他们将如何应付这场灾难,事后又会采取什么其他行动。

  然后,她要凭借自己的力量,找到那两个从记忆中消失的人。

  ............

  奥贝伦暗巷,荨麻旅馆。

  “就像那预言所示的一样,‘黑日’。”

  褪色木桌前,体态丰满的红娜为自己和邦克各倒了一杯辛辣的荨麻酒。

  “灾难正接二连三地降临这片土地。安稳即将划上句点,卡内基王朝为抵御预言付诸的一切努力,也不过是让人类苟延残喘了一百多年。”

  “你还不打算醒来吗?”她摸了摸“黑日”足以把人割伤的颧骨,眼神中没有丝毫不耐,只有慈悲。

  “在这一阶段死去的人们是幸运的,他们坠入噩梦或美梦,永远也不会再出来。”

  伴随着沉重的声响,安东尼奥从后门进了屋。他的身上干干净净,衣服属于那户曾“施舍”他饭食的人家。

  “你没有去杀,进食或泄欲。”红娜一眼就看穿了对方的焦虑。

  “你在担心些什么?”

  “格林达。”安东尼不作丝毫掩饰:

  “我担心她的哥哥会回到她的家里去,害死她。”

  “那个女孩......你的担心是正确的。地表上流窜的传染病会从每个人心中最柔软的部分趁虚而入,像情人或天敌般和他们紧密贴合在一起。如此真实,他们一开始或许还会怀疑,但很快就会深信不疑。”红娜喝下一口荨麻酒,沉醉于魔幻悲哀的抽离感中。

  “那种病伤不了我们这样的人,我们的欲望太过广泛抽象,无法具象成形,心门又敞得太开,烈日会将住进去的任何东西晒成灰烬。”

  “我想去找她。”安东尼平静地接道。

  “那就去吧,我的孩子。如果她遇到了危险,就保护她。永远不要让自己后悔,‘梦魇’们会趁机侵蚀你。”

  “伪装者”转过身,在下一个瞬间消失不见。

  “黑日”邦克在他离开的瞬间,忽然睁开了那双嵌着白边的黑色眼睛。

  他的眼前忽然没了阴霾,那些折磨他的金属噪音消失得无影无踪。

  一名小小的蓝天使蹲在桌面上,身穿浅蓝色的女子运动装,网球拍夹在两条大腿中间,歪着头,一头金发滴着汗珠,好奇地看着他。

  “你的车停在哪了,叔叔?我在哪里都找不到。”小小的少女神用手支着下巴,没有像往常一样喊“邦克叔叔”。

  “噢,是的。在你告诉我该用什么假名称呼你之前,我不会叫你的名字了。”

  她咧开嘴角,露出牙套和俏皮的笑容。桌面上流淌的酒液浸湿了她的腿和裙摆,透出长袜和裙子下淡淡的肤色。

  “你会开车带我离开这里的,对吗?就像我们那天说好的一样。”

  “当然会啦!当然会!”邦克欣喜道:

  “叔叔从来不会对我的小蓝天使食言。”

  “可是,叔叔。”蓝天使轻盈地飘了起来,指向门外。

  “外面好像有人要找我们的麻烦。”

  “他们是谁?”邦克从木桌前站起了身,一双铁手咔咔作响,生锈的齿轮迟钝地转动。前门像水银一般溶解成液体,又在他穿过之后复归原位。

  “黑日”发现自己竟有些认不出现今的暗巷了。

  绘着黑色太阳的墙面被鲜血和死肉覆盖,小教堂中传出让人毛骨悚然的圣歌。

  咔!咔!咔!咔!

  指向他的数把土制半自动手枪在同一时间哑火,随后,连同它们的主人一块,在同一瞬间化作了一滩“水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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