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则新闻。”
恢复冷静的瑞文自己登录新闻网站,将“小区枪击案”的标题从“水浸最新情况”和“塌树封路通知”之间找了出来,展示给教授。
“我就在那,和我朋友打游戏。我记不大清楚自己是怎么逃走的了,但我肯定那家伙是冲着我来的。帮帮我,小雪目前还是安全的,但是杀手没准已经盯上她了。”
见自己抢走了主动权,教授点头道:
“抱歉,是我忽略了这则消息,我应该多留意些本地新闻。她会被立刻秘密保护起来,你们都不会受到任何伤害,这点请放心。你能告诉我更详细的经过吗?”
“枪手是个白人,新闻里有提到,我没能看到他的脸。他开了两枪,其中一枪打碎了车窗玻璃。”
“在那之后你做了什么?”
“我,我找借口让我妹妹呆在人多的地方,然后我去接她,直到警察把案发现场围起来之后才敢回去。”
“非常聪明。这的确是你当时能做的最正确的决定。”教授赞许地说:
“而且你很爱你妹妹,这种情感非常理智,对康复来说是个好现象。现在,既然你已经来了,正好,我想给你看些新东西。”
唉,忍忍吧。瑞文在心中嘟囔道。
............
咨询室门口,瑞文一推门就闻到了一阵燃烧的气味。
“有什么东西烧起来了吗?”他总觉得这种味道有些熟悉。
“先来听点音乐吧。”教授打开电脑,在硬盘文档里搜索了起来。
“希望你早上没喝酒或咖啡,酒精和咖啡因可能会成为影响神经沟通的杂质,你们俗称的‘脑雾’。”
听见“音乐”字眼,瑞文心中立刻咯噔一声。
“别担心,这还不是治疗。我只是想和你分享一些经验和知识,关于人类的,一些你不知道的人类知识。”
利用眼角余光,瑞文看见了一点蓝色的小火苗。一个煤气阀连接着一盏本森灯,被搁置在一个没有玻璃的窗洞前,上面正在烧着什么东西,隐约冒出了一点柠檬奶油香。
音乐响了起来,没有人声,只有一些规律的和弦和固定的旋律,就像廉价电子玩具唱的歌——永远只有前两句。
“有一片‘海洋’在我们的身边,连接着这世上的每一个人类,让他们即便不通过感官也能进行一定程度的沟通。本来这对我的领域而言有些超纲,几乎能被归类为超心理学的范畴......”
教授将声量调大了些,几乎盖过了他自己的声音。
“但现在不再是如此了。我需要特别感谢你之前为我整理出的数据,它们带来了一个意外之喜。我发现每个人在这片‘海洋’中都有一丝立足之地,它可以是任何东西,一间小屋,一条船,甚至一艘太空飞艇。”
我整理的数据?瑞文在心中暗叫不好。
当初,自己为了和教授套近乎,确实就那个不存在的研究课题搞出了一份简短报告,把教授给自己的公开数据随便排列整合了一下,加上了几句注解。
可那真的是随便的排列组合吗?
这么说来,“过去的自己”在第四次主动入梦时,的确从未来的教授手中得到过一份关于潜意识之海的数据文件。当初自己在大学厕所里看了一遍,没看懂那些图表,随便扔给林心分析了事。
嘶......该不会是自己无意间把那些正确的数据排序给变成了潜意识中的经验,在胡诌报告的时候为了让事情显得专业些,又误打误撞地给写了上去??
万一后续的一系列因果全都是由自己启发而来,事情未免也太无奈了点。
“您看过您自己的吗?教授?”瑞文为了掩饰尴尬,随口问道。
“看过,而我确定它用来接待客人是相当安全的。”
“您,您要带我去那?怎么去?”瑞文的脑子一时没转过弯。
“你和别人分享过你的梦吗?”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问道。
“一段时间之前,当我的儿子还小的时候,他总爱和我讲一座飞行城堡的梦。他的构想是这个世界最奇妙的语言,尽管每次的版本都完全不一样,我猜想那是关于同一个地方的不同视角,所以我把它们都凑了起来,以一个大人眼中的合理方位摆放。
许多年来,我在脑海中构筑着这座城堡的细节,它的飞行原理,每一条装饰花纹,老化的痕迹随时间而扩张,以至于除了没有一砖一瓦之外,它符合了绝大部分其他意义上的‘存在’特征。”
“您儿子身上发生了什么?”瑞文问道,他已经开始感觉有些恍惚了。
“我自己也没法解释清楚。”
房间似乎正越变越大,越来越开阔,他自己的身形越来越渺小。
“但我有时候会觉得,什么都没发生。他和他母亲从没离开过,我们都住在那个挂满家庭照片的小小世界里,有扇非常大的窗户,大得像一片天。”
瑞文的目光忽然定在了教授身后。
天花板和墙壁不见了。一个更加巨大的建筑轮廓漂浮在辽辽旷野之上,仿佛能被一阵最轻的风吹动位置。
“为什么会是它???”他心想。
——一座虚幻的天城,不是绿色的,一尘不染。夕阳映着露台边缘的生动纹饰,七百又七十级看不清的台阶闪烁着辉煌而可爱的光泽。优美的树木,艳丽的花圃,喷泉在拱廊之间吐着一股股清水,折射出虹彩的光芒。每眨一下眼睛,它就变换一番风景,将无数个不同角度的精巧轮番呈现。
绿色的天国褪去了它可怖的外衣,隐藏其下的是少数奥贝伦人口口相传的夕阳之城——神国卡达斯的大理石墙壁!
“嘶......”手指开始不自然地抽搐,无数下挥砍,切裂的触感,血肉飞溅的噪音在一瞬间浸润了瑞文的肌肉和耳膜。他对这地方一点好印象都没有。
但,不可否认,它瑰丽得让人无可辩驳。
“你似乎对这地方并不陌生?”教授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瑞文说不出话,他感觉只要稍稍牵动一下嘴唇,所有的肌肉记忆都会被在瞬间唤醒,重现。
而倘若它们被反映到了医院的咨询室内,他可能会徒手把那个房间给拆掉,或在墙壁上撞碎自己的所有骨头!
默不作声地,他用“昔时的绯红”操纵体内的血流,抬升眼压,“引爆”了眼球后方的一片微血管。
啪!
鲜血立刻覆盖了他的整片眼白,眼前的虚像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变回了让人放松的浅绿色墙纸。
“唔!我,我的头有点晕。”他立刻找借口道。
“你的结膜有点出血。看起来有点恐怖,但实际问题不大。”教授立刻关停了音乐,把正在燃烧的本森灯弄灭。
“在这里坐上一个小时,它会被眼球自然吸收。你刚才看见什么了吗?”
“一座飘在天上的城堡,就像您描述的那样。”瑞文如实回答。
“教授,我的治疗计划里有包括催眠暗示疗法吗?”
“是的。它对绝大部分心理疾病都具备相当积极的效用,但是有一个大忌。”教授在电子表格里填了几项数据,勾选了几个选择栏,在电子板上签了名。
“绝不能对精神分裂患者使用催眠,那只会毁了他们。”
瑞文下意识地咽下一口唾沫。
“放心,你前天的评估里没有体现出这种情况。但是,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问上一句:你是否有过难以分清幻觉和现实的经历?”
“我,我没有!”瑞文几乎立刻选择了否定。
“除非您告诉我昨天的枪击事件只是我自己的妄想。”
“不,那的确是真的。我刚上网看完了事情的经过。”教授否定道。
“你喜欢你刚才看见的东西吗?”
“我很难讨厌它。”瑞文点头,抽走脑部血流,模糊厌恶感。
“您说每个人都有那样一小片地方?”
“每个人都有。但是很少人懂得怎么雕琢它,就算懂,成品多半也乱七八糟。要想构筑一座合理的潜意识孤岛,你必须熟练地掌握......”
“欧几里得几何法则?”瑞文脱口而出。
“正确!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相信你也有能力把你自己的小地方构建得很漂亮。如果它足够坚固的话,没有任何心理疾病能够击垮你——倘若我在我曾经待过的先锋学会内发表这种言论,估计会被立刻开除会籍。”
“那,如果它被破坏了呢?”
“如果它被破坏了,事情恐怕会向我们能想象的最糟的方向发展......”教授从电脑桌前起身,从安装灭火器的玻璃柜旁拿起一柄红色安全锤,走到那扇没有玻璃的窗户前,风将他的外套吹起了一个角。
下一秒,锤尖砸下。
哐!
玻璃碎溅!砸碎了一扇不存在的玻璃的教授关上窗框,将吹起衣角的风隔绝在窗外。
“如果它被破坏了,这样的事情恐怕会经常发生。”他看向愣住的瑞文,露出具支配意味的笑容。
本森灯架上,一块被烧化了的柠檬蛋糕正在吐着焦黄的泡泡。
............
发生了什么?发生了什么?
瑞文快步走在路上,贴着人群,思考着刚才发生的一切。
教授是那个掌控,篡改遮蔽的人吗?他是怎么做到刚才那些事情的?
他有些焦急地打开金敏的手机,用聊天软件给林心发了几条消息,还是得不到回复。
今天已经是4月15号了。林心也该回来了吧?如果她没能回来,命运的轨迹就对不上了。
想到这里,瑞文心念一动,向左前方打了个响指。
一根被台风吹得摇摇欲坠的树枝立刻掉了下来,砸在了一堆纸箱上。
他朝正右侧又是一下。
一面开裂的橱窗玻璃立刻碎成了钢化颗粒。
它们看起来就一副随时会垮的模样,瑞文心想。
“形态共振”——当萌生了什么事情大概率会发生的预感,自己就可以用造梦的能力顺势让它发生。超级台风在街道上造成的大量破坏让这些念头更加容易形成。在这条街道被修复完好前,自己能够随便让街上的任何一个行人被招牌、路障、瓦砾或树枝“意外”砸死。
“溶解圣母”今天会在哪里出现?她盯上的究竟是哪辆车?哪个人?在什么时间?
倘若林心真的回不来,自己能不能替她完成这个节点?自己也是奥法守秘人,哪怕不能杀死“溶解圣母”的分身,至少也得知道她的本质是怎么一回事。
他怕瑞雪受伤,怕导演死,怕金死,但不怕自己死。至少,对于现在来说,单独行动反而是损失最小的。
想到这里,瑞文迅速地调转方向,在确认所谓的秘密保护还没开始后,朝着远离小区的街道另一头走去。
说干就干,这次他自己来!
“开一间钟点房,楼层高一点,窗户要看得到街景。”
他找到了那家由羊眼女人经营的旅馆。羊眼女人并不在,前台是另一个年纪相仿的女人,皮肤光滑似软玉,指甲被涂得漆黑,正从一只印着牡丹花的搪瓷口盅里喝水。
“你们老板娘哪去了?”
“唔话得你知。”黑指甲女人连连摇头,将播放着嘈杂短视频的手机当成古典折扇盖到了嘴唇上。
“行吧。”
瑞文接过门卡,进了房间,立刻闻到了属于无数个人的气味。气味是旅馆的回忆。他来到窗前,看着车辆稀疏的街道。这窗户能将花园街的主要路段一览无遗,楼上楼下,街头巷尾,无数松了螺丝的窗户,无数摇摇欲坠的盆栽,无数被台风吹歪的帆布广告牌,这地方到处都是他能利用的“武器”。
问题在于,自己要找的那辆车子会在什么时候,从哪个方向出现呢?
唔,倘若这一起车祸的遭殃对象是“天使格蕾”研究所的人,车牌号多半应该是大洋市的,可是那会是辆什么车呢?
自己完全不清楚“白衣少女”出现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如果像白衣女鬼一样飘在车子上方倒还好辨认些。
——嗯?转念一想,自己有必要清楚这点吗?
瑞文脑海中顿时有了新的想法。
倘若自己结合现况,用逻辑整合出一套足以说服自己的“虚构推理”,哪怕那并不是真实情况,能不能利用遮蔽的力量直接把目标车辆和“溶解圣母”在合理的时间段送到眼前来呢?
试试看吧,反正也没有什么损失。
他趴在窗边,打开了房间免费赠送的矿泉水,点开了手机新闻。
首先是时间。
整个上午都在刮台风,直到中午才解除信号,期间地下水倒灌,花园街上的很多地方都被水淹了。
重点是这则塌树通知。
瑞文迅速下滑着新闻。
“因为大量塌树阻拦了道路,现在整条花园街南部都在堵车,怪不得这边车辆这么少。交通瘫痪了整整四个小时,最早下午七点疏通,换句话说,如果目标车辆想开到这里来,或者到别的什么地方去,再怎么说也得等到七点以后。”
“问题在于,七点打后也是个相当大的范围。况且,汽车经过这段路只需要几十秒钟,留给我操作的时间实在太短了。”
瑞文将目光投向了道路北边被吹坏的几颗大树,它们当中的一些在路边可怜兮兮地斜着,周边绕着警戒线,用细竹竿勉强保持着平衡,根须露出了一大半。
“倘若利用形态共振在这一带再制造一场塌树意外,把车流在这段路上再堵一次......”
不仅能争取到大量的筛查时间,还能防止目标逃跑。这段路上没有岔路或十字路口,车子一旦堵住就动不了了。
虽然稍微有些对不起司机、乘客和消防人员,但错失这一场台风,日后可能不会再有对自己那么有利的“狩猎场合”了。
............
与此同时,旅馆内的另一间靠窗钟点房。
金敏和莫女士坐在床边,静静地盯着窗外。床单上散落着一片又一片彩色“糖衣”,是一片又一片的长指甲。
“不要挪开目光。”莫女士开口道:
“再过一段时间,祂的奇迹就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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