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给我老实交代......这些晚上你和对象当雌雄大盗还是丐帮夫人去了?”
南校门车站边上,瑞雪皱着眉头,乌溜溜的眼珠在瑞文上衣的各个破洞间瞄来瞄去。
“瞧你这头毛,都擀毡了。回去给我好好弄整洁,天然卷就得勤洗头。”
瑞文以干笑和沉默回应着妹妹。他自己的状态早就到了极限,连控制面部肌肉都很困难。找瑞雪之前,他自己先偷摸进了大学体育馆淋浴间,把身上又给洗了个遍,来不及处理的小伤口翻起来冲干净。不少沙子被他封进了自己的皮肉内部,此刻还在隐隐作痛,他只能就这么忍着,脸皮下方一阵刀割火燎般的灼烧感。
他这回彻底想明白了。
不管自己如何努力,这个世界的人都不可能接受自己的真面目。军队剿灭奥法守秘人在理性上是完全正确的,自己所拥有的力量能够轻而易举地夺取任何人的性命,而自己也确实那么做了。
这么想来,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还对我保持宽容简直是仁厚至极!或许他还心存驾驭这种力量为自己所用的侥幸,自认为能够感化我。
瑞文不认为这件事能瞒过教授的眼睛,也不认为他会对此视若无睹。
倘若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说出“这不是你的错”这种话,那他就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混蛋了。
“对了,哥,你听说有人在海上看见不明飞行物了吗?一堆视频在网上传着。”
“哪里有不明飞行物?”瑞文装傻道。
“就在花都另一边的海湾里。目测有人那么大,长着翅膀......唉,我就说一乐,大概是断了线的大型风筝之类的吧。”瑞雪缩了缩脚,让几名同学挤过身前,挤入爆满的上一趟巴士中。
瑞文这才意识到,那双翅膀居然支撑自己绕过了半个城市!
“手机借我看一下好吗?”他问妹妹。
“你自己的呢?”
“忘了带。”
“......你当真没干什么亏心事吧?”瑞雪怀疑地递出了手机。
“如果我说我真干了呢?”瑞文轻飘飘地反问道。
“嗯......那就回来把衣柜当家。在你自己想好怎么面对之前,我都会尽量帮你顶着。”
“......”瑞文完全没想好该怎么办。
视线中的妹妹还是扭曲的,自己只能勉强听懂对方的话。
瑞文点开搜索引擎中的一个个视频浏览记录,努力辨认着其中的内容。许多观景者拍到了双翼染血的无脸怪物。幸运的是,自己飞得够高,大部分视频内都只有云端之上的朦胧影子。
有一小部分,拍到了鲜血淋漓的翅膀和四肢。
倘若停止探究这个世界的真相,自己距离死亡只会越来越近。
不停止,同样的事情只会一遍遍地发生。如果梦境世界的所有人实际上都在做梦,自己在“梦”中害死他们会引致什么后果?
“小雪,明天我会转给你一笔钱,十万,看到了别太惊讶。”
“洗黑钱?”瑞雪挑了挑眉毛。
“不是!!”瑞文哭笑不得道:
“是老哥的亲情赞助。实习,租房子,缴保费,吃的用的化妆品,有什么需要就先用这部分。赚钱之前必然要花钱,只要花在正道上,都是有效投资!”
“我要问问丁主任。”瑞雪抢回手机,作势要拨丁主任的号码。
“问你是不是确诊前列腺癌晚期了。”
瑞文耸了耸肩,并没有对妹妹的玩笑做出过度反应,他还得赶着回家找银行密码盾以完成大额转账。这十万是他“私房钱”的绝大部分。交完承诺给金的房租后,他打算主要用卫斯理提供的调查资金撑过剩下两个月,实在不行就让对方多给点——如果能挺过这一次的话。
去找教授“自首”好了,他心想。
这是目前唯一一个理性的办法。军方目前还没动武的唯一原因是教授还在试图用沟通解决问题。倘若连教授都觉得沟通无望的话,自己就彻底走投无路了。
当然,“自首”不意味着就范,绝对不可能。倘若对方的条件不能让自己满意,已然回归最佳状态的自己可以随时改用其他方式应付。
他决定赌一把对方的底线。
............
4月23日,周日。
瑞文自卧室的床上睁开了眼。道姆.柯布的海报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彩色漩涡。到处都是歪七扭八的线条和色块,寻不出规矩,辨不出方圆。
昨天晚上,他在拾回手机时特意绕过了小明王的牌坊,就这么过了一整夜。
厨房里的瑞雪是一坨肉红色的晕。
“起这么早?早睡早起是好事,晚睡早起是会死人的。”
“上班前有急事,我得提前出门。”瑞文敷衍道,只看了妹妹一眼便匆匆撇开目光,离开小区,把旧手机扔回了复式公寓,径直朝人类都会大学附属医院赶去。
一整晚了,军方并没有主动发难,这说明他们对自己还有顾忌。
他得先下手为强。
“教授!您在这吗?”
见牌子是翻过来的,他直接去拍了办公室的门。
推门而出的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脸上不带一丝笑意。他的身形是一团轮廓分明的光,不掺一丝杂质,柔和而冰冷。
“时间很早,瑞先生,我们预约的不是这个时间段。你今天应该上班。”
“我会去上班,但我现在感觉很不好,真的!我感觉,我好像在恍恍惚惚间,变成了什么怪兽。我好像杀了人,又好像在被追杀!求求您,救救我,帮人帮到底吧!”
“......上楼去,先把事情说明白。”教授冷静道。
他完全清楚自己指代的是什么,瑞文从对方的反应判断道。
“您之前不是和我说过潜意识之海吗?我感觉属于我的那块小地方一定是出了问题,就像被什么东西给糊上了。”
他快步跟在教授身后,嘴里絮絮叨叨,直到心理咨询室的门被轻声关上,咔一声上了锁。
“你说你的潜意识出了问题?”教授坐在了淡绿色的长沙发上。
“对,就是您之前说过的那个,我也不确定是什么的东西。”瑞文回答道。
教授盯着瑞文的眼睛,仿佛能够一眼看穿他的谎言。
“你知道这和上一次隔了多久吗?不到一个星期。人们以你为中心,一个比一个凄惨地死去。我以为我能慢慢等到希望,但这已经触界了......严重触界了。”
他的语气没了先前的亲切与和蔼,仿佛一只终于撕开伪装,露出尖牙的狐狸。
“我可以帮你,前提是你告诉我实话。”
“......实话?”
“实话。”教授肯定道:
“诚实地告诉我,昨天发生了什么?”
“我......”瑞文停了下来。
“这里没有录音,没有监控,只有我在听。”教授严肃道。
瑞文还是不作声。这种程度的保证对他来说还不够。
忽然,他看见自己的胸前多了些什么东西。不是实体,没有重量,他一时没辨别出来。
然后他意识到那是一颗不停小幅晃动的红点,一颗准星,它从对面的建筑被投射了过来。
几秒后,红点又多出一颗,第三颗接踵而至。
三把狙击步枪,正从远处瞄准着自己!
“这是什么?”瑞文迷惘道。
不是所有城里人都知道身上突然多出一个小红点意味着什么。
“说实话。”教授督促:
“我知道你肯定会来这里,说实话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瑞文不说话,也没刻意表现出慌张,只是挽起了右手的袖管,三颗红点几乎在同一时间跳了一下。
“我,我不想在这说......我很害怕。”他的眼球快速转动了几下。
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点了点头,伸手接起了突然响起的手机,凑到耳边。
“我没事,齐格飞,一切平安......请不要放下戒备,必要的话可以再增强一些......你们可以把我送上军事法庭,但请再让我作最后一次尝试......”
齐格飞先生和卡达斯人类保卫军果然早就盯上了我,不,他们从一开始就肯定那是我。为什么早些时候不出手?是害怕我在街道上引发骚乱吗?
“你想去哪说,瑞先生?”
教授平缓地吸了一口气,维持着平和与耐心。
“那座城堡,您上次给我看的那个地方,那是个好地方,非常好的地方,让我觉得很安心......可以吗,教授?”
瑞文眼皮半垂,盯着在身上游离的小红点,它们在自己的眼中时而凸起,时而凹陷,仿佛子弹早已经从同一个地方打进去了一般。
“可以。”教授不作迟疑地点了点头。
“这需要使用催眠暗示疗法,我们之前暂缓的那个办法。这次你愿意配合吗?”
瑞文无言地点了点头。
教授缓步走到咨询室门口,拿下了门口附近的固定电话听筒。不一会,门就被敲了两下。教授打开了门锁。
几名身穿加厚防护服的医务人员推着铁架床和医用工具快步赶了进来,直接将瑞文放倒在床上,牢牢束缚,床面边缘的拘束带和铁扣就和电影中疯人院里的床架一模一样。
“这是干什么?!”瑞文大喊着,仿佛此时此刻才想起慌张,手脚用力挣扎起来。
“求求您,不行!别在我的病历记录上留污点!我不是疯子,您不是也说过吗?我只是个普通人,我只是觉得脑子有点不对头而已,您不是能治好我吗?您,您说过的,您说一切都会变好,我还有妹妹,她不能知道,她不能知道......”
此时此刻,自己的样子一定窝囊极了。
喊叫逐渐变成了呜咽,他感觉身体正逐渐与大脑脱节。这种感觉他经历过一次,肌肉松弛剂只会麻痹身体,他的脑子依旧是无比清醒的。
叩!
一名医务人员用手肘猛击了一下他的腹部,力道极猛,那绝不是一名缺乏军事训练的普通人能使出的招式!
这是在试探,试探自己会否为了自保直接显露出真面目!
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戴好手套,从推车上拿起安瓿和注射器。这次的药剂依旧清澈透明,但能明显看见液面上方反射着一丝很浅的蓝色。
本就模糊的视线在药剂的作用下,迅速开始了进一步的扭曲。墙壁不见了,沙发不见了,城堡的地面、走廊与台阶开始显现。
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的天城不再金碧辉煌。
死气沉沉的深绿笼罩着每一寸角落。
果然,这才是它的真实面目!
教授同样惊异于飞行城堡可怕的变化。这个由潜意识具象而成的巨大产物此刻似乎完全由自己支配,甚至能够反过来影响对方的意志。
“我就说......我潜意识出了故障吧?”
瑞文立于圆形地板中央,目光涣散,幽幽地说道,一根接一根的血刺自手腕处穿刺而出,化成蛇,化作镰刀。城堡的外墙也随他的意志开始了扭曲,像蜡一般流淌而下,直冲教授的双脚而去!
来到这里才是自己的目的。
“这座飞行城堡似乎更愿意听你的话。”
对于这片潜意识空间,自己拥有比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更加优先的支配权。
这是在上回失败的催眠暗示中,对方无意之中施加给自己的信念。
利用这份信念,他直接运用“造梦”能力篡改了遮蔽的影响,夺取了这片潜意识空间的全部控制权。
在这个地方,自己拥有了压倒性的力量!
绿色蜡油将教授的双腿深深掩埋,拖至台阶边上。瑞文跃至栏杆边缘,单脚立住,斜睨下方。
“这,就是我的答案......”
他咬牙切齿道,目光扫过惨绿色的廊柱,那里本应像葡萄串般结着大大小小的毒瘤。
“我在这鬼地方赔上了我自己的性命,我的家人,我辛苦积累的全部......全都没有了!拜你所赐!!我不恨你?我不恨任何人?你倒还真天杀的相信啊?啊?相信你个鬼啊你!”
他发泄般地吼叫。
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挣扎着抬起脖子,拨开沉重的绿泥,大口喘着气,吃力地看进瑞文的双眼里。
然后,摇了摇头。
“你在说谎。”
“哈?”
“这不是你的真心话,瑞文。不......这根本就不是你。醒醒。”
“搞什么......”
黑泥深处传来了挤压骨骼的吱吱声,那是教授的双腿被碾碎的声音,绿泥打着一个个饱嗝,吐出一颗颗鲜红的血泡,慢慢被吸上半空,凝成一根又一根锥形的血矛,颤抖着,环成一圈,根根直指教授的眉心。
“亏我还以为你是只老奸巨猾的狐狸。”瑞文嗤笑道:
“到头来,你却连一个怪物的话是真是假都分辨不出来。”
“你是人类。”
教授冷静地否定道,五官在疼痛中不自然地扭曲起来,鲜血自每一处空洞缓缓溢出。
“你保有人类的情感和良知,这是催眠暗示疗法最重要的部分。拜托,请让我帮助你,让你作为一个真正的人类醒来,这样齐格飞才会放过你。想想你的妹妹。”
“妹妹?”
瑞文挤眉弄眼,装出迷茫而单纯的表情。
随后,五官又立刻扭曲了起来。
“你(消音)的最没资格提起她!你能怎么帮我?你什么都做不到!”
他大笑起来,笑得口水都流了出来,就像个货真价实的电影反派。
“子弹奈何不了我,直升机奈何不了我,你们的军队还有什么天杀的办法奈何我?”
“......我有。”
教授无奈地摇了摇头。
“我很抱歉,但是你让我别无选择。”
刷!
血矛整齐地刺了下去。
空间被猛然撕裂开来,裂口伸缩几下,瞬间溃散成一团漆黑与墨蓝的乱麻!
咯咯喀,咯咯喀……
咔咔咔……咔咔!
乱线深处传来了野狗摩擦牙齿的声音。一双巨大的眼睛,交织着血红与钴蓝,瞬间填满了他的视线。
“快醒醒吧,瑞文。变回人类。”
咔嚓!
“食日之狼”哈希斯穆自空间裂隙中冲了出来,张开巨口,将瑞文一口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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