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瑞文踉跄着进了藏身处的大门,把几大袋食盐丢在了地面上。
“金......梅乐斯,小伙子,没什么事的话,下来帮我扛一下!”
“这几天我们要靠这些盐过活了。一旦出现不良反应,马上喝几大杯浓盐水,别问我为什么。”他阻止了正想张口询问为什么的梅乐斯,立刻兑了几大瓶热盐水,用力搅拌,直到盐溶液彻底饱和,开始在瓶底结晶。
梅乐斯张了张嘴,不敢把话直说出口。
他感觉瑞文先生快要把自己给累死了。
“我没事!”瑞文下意识地逞起了强。
“呃,可能稍微有点。”他改了口,终于发现自己老毛病犯了。
“好吧。那现在轮到我扮演病号了......”
他把眼睛一闭,立刻像断线木偶般倒地失去了意识。
瘟疫乘着春末的微风在城市中悠然散播开来,如春雨般细润无声,在新华尔街大片大片地播撒起了死亡的种子。
潜伏期极其短暂的病毒在各家各户揭开厨房的煮锅时开始了集体发作。先是轻微的头痛和肌肉酸痛,几小时后突然演变成严重的恶性高烧!
大量的灰褐家鼠自城市的排污系统中涌了出来,流窜在大街小巷。这种与流行出血热极其相似的恶疾很快就开始导致局部医疗系统的突然增压。大大小小的血泡从挤满午夜候诊区的患者们身上冒了出来,遍布全身,在黎明将至时开始破裂,这座城市沐浴着血的晨曦猛然苏醒,开始传出可怖的悲鸣。
“这不是寻常的传染病。”
突如其来的疫潮让人们自然而然地联想起了前一天的游行和军方掩盖的秘密。
“这一定是军方的生化武器!他们打算捂住所有人的嘴!我们决不能......”
抗议者们没来得及将他们的声讨付诸实践就倒下了。短短24小时内,新华尔街的重症患者就突破了五位数,正朝着六位数靠近!
5月23日,死亡数字开始滚动。不少身患长期疾病的老者在12小时内抢救无效身亡。新世纪病毒恐慌几乎在同一时间在网络上蔓延开来。
在综合金融大厦附近做生意的药店老板去都市人度假区晒了几天太阳,被一场不期而至的枪击事件坏了兴致。当他急匆匆赶回铺子门口的时候,发现锁不知道被谁撬坏了。店内的药品被洗劫一空,人们压根不知道哪种药能够救命,只好病急乱投医,将地方翻得不成样子!
一时间,这名留着金色络腮胡的中年店老板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他发现了收银台下由硬币和纸币堆积而成的海洋。
撬开这把锁的人开了这个头,在柜台上留下了一把钱,这成了后来者们的觅母。出于模仿效应,他们纷纷效仿前者投下钱币,拿走药物,甚至还专门留下来看守门口,直至主人回来才悄悄离去。
在花费两三个小时清点得失后,他发现留下的钱足足比损失的份额多出一半左右!
这不合理,他心想。
这种事不论怎么解释都说不通,可它就是发生在了眼前!
瘟疫还在继续蔓延,像死神挥动着祂轻盈的衣袖。
自由街区精神病院211号房,薇奥莱特.博罗在床上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是病毒,她心想。自己也染上了电视里说的那种病毒,也许自己会很快变成和他人一样的怪物。
她似乎已经能看见不存在的血点爬满她的皮肤,慢慢变成一颗颗饱满圆润的疱疹,逐一破裂,溢出血红血红的小溪来,因为那就是窗外正发生着的事情。
电网彼端,睡在桥洞里的游民们爬了出来,浑身沾满脓血,活像一只只快乐的红猩猩。恶疾对于他们来说意味着另外一些东西,意味着他们在拾荒的时候能轻易吓跑竞争者和警察们,意味着他们有了一身浑然天成的武器,不用再被冷眼相待。
至于死亡,迟早的事情,何乐而不为呢?
窗户的另一边,人们正聚集在自由街区彼端的小教堂前。今天不是礼拜日,原本冷冷清清的教会此时排了三条队,就和医院一样长!每个人都希望牧师能从《圣经》内引经据典,为这突如其来的“天罚”寻得一个渊源。
让这座城市脱离病痛的侵扰,重新恢复正常!每个人心中都迫切地渴望着。
薇奥莱特的眼睛忽然一亮。
她在请愿的人山人海中发现了正常人!两只眼睛,一双手,两条腿!
流浪汉间出现了正常人!医院的门口出现了正常人!街道上有人忽然忘记了该怎么走路,摔倒在地。
“薇奥莱特女士,您的亲属来电话了。”被患者们称作尼摩船长的高大女医生敲了敲房门,把一部手机递了过来。
“哥哥!”薇奥莱特紧张得缩成了一团。她不知道自己的哥哥有没有恢复正常,是否还维持着那面目狰狞的怪物模样。
“薇奥莱特,我半个小时后会接你出来,手续我已经办好了。听着,不管你的脑子有没有病,家人都排在第一位。到处都在爆发急性传染病,你不应该和一群没人要的疯子在一起。”
“嗯,就像你哥哥说的,你可以走了。”尼摩船长顺手摸走了备用的镇静剂和吗啡。
“真可惜。”
“我......我觉得我可能已经正常了。”
薇奥莱特眨了眨眼睛。她感觉有种无形的东西正慢慢改变,从混沌变得有序了起来,就像墙上那只总是乱走的钟,终于找回了12个数字各自代表的意义。
被脓血洗刷的城市正在逐渐痛醒,在疫病与呻吟中慢慢走回正轨!
瑞文用力撑开了沉重的眼皮,发现时间还是中午,但从梅乐斯快要崩溃的表情来看,或许已经过了整整一天。
“瑞文先生!!”
他忙支住对方的手臂,发现对方脸上尽是泪痕。
环顾四周,到处都静悄悄的,貌似什么变故都没发生。阳光暖洋洋的,几只鸟儿在树梢上悠闲地唱。便携燃气炉上正热着罐头肉,散发出工业食品诱人的香气。
“好样的,梅乐斯。什么都没发生是最好的。”他安慰了小伙子一会,坐起身来。
“心,城里什么情况?”他在脑海中询问林心。
‘截止目前,死了九千多人。’林心先抛出了死亡数字。
“九千多人?一天之内?”瑞文的后背一阵发麻,他本以为自己早该习惯了数字化的人命,而眼前的窗户外还是那么明亮安详。
‘是的。就算公开根治方法,疫病至少也会再持续一两个月。头一个星期,每天都会有差不多数目的人病死,然后逐渐减少。’
“......梅乐斯,你母亲说的话一点没错,真的。”瑞文看向小伙子,自嘲地摇了摇头。
先是几条人命,然后是几十条,几百上千条......
到现在,数万人的性命都将因他而消逝!
当他在这条道路上踏出第一步,就只能继续往前走,再也回不了头了。
“谢谢你,梅乐斯。”他紧紧拥抱着小伙子,毫不吝啬地表达自己的感激。
“如果没有你们的支持,这趟新华尔街之旅我可能走到一半就倒下了。”
“我们再待两天,直到确定觅母诅咒真的有缓解的迹象就立刻离开。先买两天后的船票。”
他担心再拖下去船舶运输会被疫情封锁,短期内再也没法回去。
“导演,车修得怎样了?还能开回去吗?”他打算把小电子车再喷一遍,原路返回。如果警方已经破获了他们的假身份,那就想办法偷渡,反正异咒用不完。
他总感觉少了点什么东西,却说不上具体。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杏仁味,象征着清新自然和迟到的早餐。
饱吃一顿后,他想起了威利.盖斌。那本该是他在新华尔街做的第一件事,现在却变成了最后一件事。
自由街区现在依旧不怎么安全。患病的游民们在街上游晃,走进空荡荡的汽车和公车车厢,仿佛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够阻挡他们。
打开电脑后,瑞文却惊讶地发现雇主的汇款已经到账了,整整两万稳定币,折合约十四万元!
“这又是怎么回事?”瑞文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明明什么都没干!
‘我的律师告诉我你亲自找到了他,省去了许多麻烦。’
对此,“菠萝思乐冰”回应道:
‘你的确是一名出色的侦探,相信你也知道对外保密,别把不该说的说出去。’
“嘶!”
对面轻描淡写地为事情划上了句号,瑞文的眉头却怎么也舒展不开。
比利.弗林特是对方请的律师?自己在摸底的时候的确没考虑过这一层面的关联!
更加重要的是,对方究竟从那几分钟的短暂会面中得到了些什么?自己看漏了些什么东西?
瑞文打开新闻页面,看见了阳光下一幕幕血腥至极的光景。
淤血像故障的喷泉一般自人们身上涌出,他们的皮肤变成了紫色,身上冒出深黑色的大血泡。
但是他们似乎正在醒来。
他们就像做了一场很长很怪诞的梦,现实和病痛在终点等待着他们。他们身上多余的肢体和五官随着血泡的干瘪而萎缩,或干脆变成一块特别大的囊肿,啪一声爆掉,将毒血溅得到处都是。
血泡破裂的感觉让人欲罢不能。野孩子们在路边捏爆他们手臂上的疮痘,比谁的血液飞得更高更远。又是几个小时过去,瘟疫似乎成为了崭新的觅母。人们在网络上抒发恐惧,或是用病毒开起了玩笑,相互分享减轻痛苦的方法,因为他们知道避无可避。
旧的觅母逐渐被新的觅母覆盖。这些发条橙子们寻得了新的浪潮,在瘟疫中朝着新的方向骨碌碌地滚了过去。
“在觅母之中创造新的觅母,这就是诅咒的破解之法......”瑞文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劲的地方。
从昨天回来的时候开始,他一直都没看见阿龙纳斯,康塞尔和奈德兰三个人。
“导演,那仨上哪去了?你看见了吗?”
导演点了点头,把电脑搬过来,打开了最新摄录的一条短片,上面正是阿龙纳斯,康塞尔,奈德兰三个妄想症患者。他们三个站在穗尖泛黄的麦田边上,面朝镜头挥手。
“我们决定要去寻找比奇堡。”奈德兰开口道:
“我觉得顺着这条海沟一直走下去就能够找到它。它一定不会在水压很高的地方,不然松鼠珊迪不可能游下去。”
“就算找不到,也许我们还能够发现沉没已久的亚特兰蒂斯帝国。我曾经花费十多年时间研究这个古老文明,那可是历史的瑰宝。”阿龙纳斯笑着说。
“我的朋友们,我们即将踏上远离人类文明的旅途。在那广阔的大海中,有着无数等待我们去探索的奥秘。”
“没有奴隶,没有主人,只有朋友和永不分离的同伴。”康塞尔接上话。
“在海中,我们是自由的。”
三个疯子挽着彼此的胳膊,谈笑间,一步步朝着一望无际的麦田彼方走去,消失在了摄像头的边框中。
............
5月23日,傍晚。
“哥,雷叔送的快递包裹拿回来了吗?”
瑞雪拿着小镜盒,坐在沙发上,仔仔细细地上着遮瑕膏,把脸上零星冒出的几颗痘痘遮住。
“来了。”
“普通人”瑞文用脚踢开家门,把一个个包着黑塑料袋的大小包裹摞到墙角,一盒蛋黄酥拆开放到桌面上。
“怎么寄这么多?我们家一个两个都是小胃口,怎么可能吃得完这么多?”瑞雪扭过头来,左半边脸比右半边脸白一个度。
“不全是吃的,我看还有几个包得特别严实的,可能是要送去公司的东西,暂时寄存到我们这里来......”瑞文答得有点敷衍,心神不宁。
他不敢告诉瑞雪,自己已经几乎看不见对方的脸了。妹妹的面孔和一些血糊糊的幻觉重叠在了一起,背景是要命的明黄色。
他有按照教授的指示按时吃药,接受治疗,可是没用。现在的自己仿佛同时生活在两个世界里,两种视野交替争夺着主导权。
他有时坐在装载尸体的黑色小卡车里,有时又跑到了昏暗的地下室,听着枪声和杀猪般的求饶。有时,他又沐浴在那要命的阳光下,看着各种尸骸,各种扭曲,各种荒谬各种恐怖发生在同一时间,却没有任何一人感到奇怪。
那是一个被烈日支配的世界,纵然被称作地狱也不为过!
“啊!!!”
“哥,怎么回事?”瑞雪被吓了一跳,画歪了口红。
一条长长的血痕拖在了妹妹的嘴边,无比吓人!
“没,没,没什么。”瑞文死死按住了自己的太阳穴。
“你又是怎么了?平时你从来不会化这种妆。”
“同学聚会啊。稍微化成熟一点,正式一点。唉,都被你给吓歪了。”瑞雪直接用纸巾擦起了脸。
“我帮你热好菜再出门,想吃夜宵就自己出去张罗。”
“嗯,行。”
又是幻觉。瑞文眼见自己从胸口生生拔出一条像蜘蛛节肢般吓人的黑色尖刺,像镰刀一般砍向面前的人。他感觉身体正在被烈日灼烧,冷汗一颗颗从后颈处渗透出来。
那个世界的“自己”,绝望,偏执而疯狂。
瑞雪出门了,留下一桌子冒蒸汽的热菜。
流淌的血,断臂残肢,鲜活的眼球和肚肠。
瑞文拿起筷子,随便夹了点什么东西到嘴里咀嚼,是荷兰豆的口感加生内脏的腥味。
不行,完了,味觉也受到了影响!听觉也不大对劲!
自己要这么过一辈子了吗?还是更加糟糕,意识彻底被那一边支配,再也没法感知到现实?
一想到这,他就浑身发抖!
还是幻觉,一座城堡,一座会飞的天城,和教授的潜意识空间有些相似。
可是,这座飞行城堡是惨绿色的,到处都像瀑布般流淌着绿色脓浆,无数张长满牙齿的嘴在哀鸣着。
他的脖子忽然90度弯折,颈椎发出了清脆的折断声。
后颈上,一双畸形的翅膀挣破皮肉,猛然伸展开来,自己的脑袋就这么垂挂在它的旁边,随风摇摆着。
“不!!!不不不不!!!!”
瑞文死死地按住了自己的后颈,痛苦地哀鸣着,一盘荷兰豆炒腊肉打翻在地,瓷盘碎片与豆子和酱汁混在了一起。
放眼所见一片狼藉!叔叔送来的包裹被他丢得到处都是,有些包装被扯得稀烂,内容物散落开来。
一个扁扁的盒子落在了他的脚边,上面印着辛迪药业公司的商标。
瑞文把它捡了起来,慢慢打开,发现里面是一个相当结实的塑封。
“这玩意......怎么看起来这么眼熟?”
他用手捏了捏包装,立刻摸出了内容物的形状。
塑封内装着的,是一支注射针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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