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梅隆,从里面把窗户给打开。”瑞文指向了书店的小窗。
只要人还活着就是好消息。不论伤得多重,他都能够把对方给复原。
一根腕足从他的影子边缘悄悄延展而出,绕过屋檐的影子,钻入窗缝,从里面把插栓给拨了开来,顶开了窗户。
瑞文翻身爬了进去,面前是一排排旧书架,散发出老化塑封和书本的陈香。
“在里屋,收银台的后面。”莫女士用双眼瞄向书架的后方。
瑞文如法炮制开了门。在看见侧躺在一张简易架床上的警员卫斯理时,他还是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他少了一条胳膊,一侧肩膀和半边脸!
肩膀和脸上的伤口都被包扎得严严实实,让人在意的是,两处创口都是平整的,截面形成了一条直线!切掉卫斯理半块脸部的伤痕延伸至脑侧,堪堪擦过他的头皮,险些将他的头盖骨削开!
卫斯理的一只眼睛包着绷带,另一只圆睁着,死死瞪着闯入者的面孔,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
“别过来!我警告你,我是,警察,这里是,小娜的,房子,你敢,再靠近,一步,试试?”
见对方欲接近自己,他嘴巴大张,歇斯底里地嚷嚷了起来。
“安静点!”见对方正一点点把自己脸上的伤口牵裂,瑞文扯下了口罩和兜帽,露出了自己的面孔。
“我看起来很像鬼吗?啊?”
卫斯理立刻认出了他的面孔。
“你是瑞文?不对,你不是!正常人的头发不可能长得这么快。你是谁?”他终于感觉到了嘴角开裂的疼痛,低声呻吟起来。
“你还有这常识啊?”瑞文踹开地上的杂物,逼近床边。
“你这蠢货,为了一个破真相,你什么蠢事都做得出来啊你!”
“真相?”卫斯理又激动了起来。
“你是正常人?你是相信我的?!我告诉你,这座城市的人越来越不对劲了!那个主任,他不是人,他有把看不见的刀,一刀下去,银光一闪,我整条胳膊就没了!”
“看不见的刀?”结合已知线索一思考,瑞文立刻就听懂了对方的话。
不是“无形之锋”是什么?
他一直觉得这是自己创造出的最失败的一道异咒。
虚安部主任和亨特是一路人!他们都向“祂”作出了献祭,换取了“祂”的启示!
“那他人呢?那天在扫把间里发生了些什么?”
“呵,别......别想诈我!”
卫斯理的眼睛骨碌一转,脸上露出了狡黠的笑容。
“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他们的人?我都不知道,你的脸,是真的,还是,假的!”
嘶......瑞文为警官先生捏了把汗。如果说之前他只是认知混乱,现在怕是精神真的出了毛病!
“你信不信,你说了之后胳膊就能长回来?”他问。
“我信?我不信?我信不信有啥用?”卫斯理像是从自己的话语中找到了节拍,开始在床上手舞足蹈起来。
“说了,你也不信!我把那家伙反杀了,然后他人没了!”
“反杀了不就等于人没了吗?”瑞文耐着性子,顺着对方的脑回路一点点走下去。
“不对不对不对!”卫斯理拼命摇头,鲜血染红了绷带。
“反杀和人没了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射击游戏玩过吗?敌人死了之后模型不会一直留在原地,过一会就没了,那叫人没了,懂我不?”
“懂了!”瑞文恍然大悟。
“没有尸体留在那!和威利.盖斌的情况是一样的!和植物园里的情况也是一样的!”
咔!
房门开了,身穿便装,背着背包走进来的安杰娜与瑞文四目相对,一脸错愕。
“你怎么进来的?你不是那个......”她的脑海中瞬间闪过了许许多多的形容。
那名和近几个月几乎每一起案件都有牵连的“普通人”,果然不是个普通人!
瑞文也想起了对方的脸,正是当初和卫斯理一起找上门的那位扎着马尾辫的女警员!
“冷静,安小姐,我是来帮忙的。他伤得这么厉害,你怎么没带他去医院?”瑞文迅速对安杰娜的情绪进行了分析,放弃自证,采取了最简单的安抚方式。
“这个人死活不肯去医院。”安杰娜一脸无奈。
“他前天晚上突然满身是血地出现在了我面前。我不知道他是谁,但是他却能叫出我的名字。我拗不过他,救人要紧,只能先把他放在这里,从附近的医院找医生过来治,昨天好不容易处理好。”
“你,不认得他?”瑞文皱起了眉头。
“不认得。”安杰娜果断摇头。
“我刚想打电话让同事来把他强行带走,实在不行就联系精神病院,他可能是从那里跑出来的,可那解释不了他为什么认识我,还了解得那么详细......”
卫斯理在床边听着两人的对话,脸色一点点沉了下去,化作一抹绝望的色彩。
“疯了,都没救了。小娜,你都疯到认不出我来了......”他喃喃道。
瑞文默默叹了口气。一番挣扎过后,他下定了坦白的决心。
他实在不忍心看一个好人因为自己落得最凄惨的下场。
“我知道他是谁,安小姐。我希望你能认真把我接下来说的所有东西听进去,不论你相不相信,不论听起来多么荒唐。”
说完,他念诵“愈合之触”,在安杰娜无比震惊的目光之中,修复起了卫斯理身上的血肉。
“我就是‘漆黑侦探’本尊。你在调查恒特案时作出的推测是正确的,但真相远不止那么简单......”
“如你们所见,这个世界上有些力量,超乎你们的想象......”
卫斯理脸上的皮肉很快就复原如初!瑞文将双手拢成空心圆,顺着警官先生的肩膀慢慢往下拉,一点点地复原手臂和手掌。
“卫警官一直在和我暗中调查‘六旬弥撒’,可他在对上主任的时候出了意外......就是主任杀死了工厂的员工,拿走了藏在那的武器,它们被用在了演唱会事件上。”
安杰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茫然地点头。
“漆黑侦探”所讲述的故事就像她在少女时期偷偷撰写的奇幻小说,可其中又不乏警局内部的机密信息!
待对方讲述完毕,那名被她捡回来的“陌生人”已经完全恢复了原样,面孔看起来的确无比熟悉!
自己真的认识他吗?为什么自己会如此轻易地被他的绝望所感染?
“我说完了。”瑞文摊了摊手掌。
“这就是我所了解的真相,可能是帮助,也可能是死亡的邀请。相不相信,以后如何抉择,全看你们自己。”
“呵,你一直都知道对不对?”卫斯理盯着自己的双手,把脸给埋了下去。
“你一直都知道,一直都在耍我,现在把我搞死了,耍不下去了,终于肯摊牌了对不对?”
他自顾自地笑了一会,忽然猛扑上前,揪住瑞文的衣领就往地上磕。
“玩够了没你们一个两个!!!”
“都(消音)是小人!都(消音)是骗子!老子做人民公仆为你们服务简直就是放狗屁!”
“卡梅隆,住手!”
瑞文喝止了自己的影子,后脑勺重重撞上了地板,一阵钝痛!安杰娜上前用力扯开两人,把卫斯理反剪制服在地。
“都没了。根本就没有什么值得捍卫的真理,全都是假的,全都是假的......”卫斯理红着眼眶,不停重复虚无的字眼。
安杰娜把熟悉的陌生人搀扶回床边,开了瓶矿泉水给他,用手轻拍他的后背。
“我会看着他,看看能不能慢慢想起些什么。侦探先生,有什么是我们需要做的吗?”
“向警方保密是必须的。”瑞文正色道:
“其次,帮我盯着辛迪药业公司,一有情况立刻告诉我。‘六旬弥撒’最后一部分能动的力量估计就藏在那。他们可能会想办法再做一次反扑。”
“另外,我希望你能为我整理一份名单,列出过去几个月所有相关案件的相关成员,包括活人和死人,已被抓捕和未被抓捕的全部嫌疑人。”
包括虚安部主任在内,肯定还有不少“六旬弥撒”成员逃往了现实世界。回去以后,他打算对地表进行一次全面的清剿,一个都不放过!
卫斯理完全置身话题之外,哭哭笑笑,笑笑哭哭,压低声音,似乎再也不想搭理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他成了一个没有身份的无名氏。父亲母亲,爷爷奶奶,朋友同事,全都不认识他了。
“听着,警官先生。”瑞文蹲在了他的身前。
“你的家人还活着,你还活着,还有希望。我给你一笔钱,你先这么过着,等时机到了,我会去把你的身份给夺回来!”
一万稳定币,七万多元,他打算连本带利还给对方。
“你个骗子。”卫斯理斜眼瞟了他一下,咧开嘴角,露出一排带血的牙。
“随你怎么想。”瑞文不再多言。他很清楚,有了希望,至少能再钓住这疯子的命一段时间。
既然给了他希望,就一定要去做。倘若最后没法让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把篡改过的东西变回来,他就自己造梦,为所有相关者编造一段记忆!
“哦,对了。”
砰!
他朝对方脸上狠狠回了一拳,理好头发,摸着后脑勺离开了。
“莫女士,以后日常巡逻也得把他们算进去。麻烦您了。”
莫女士的鬼魂在他身后踏着轻飘飘的步伐,目光注视着别处。
路边栽满绿化带的绿化带中,有个身穿束腰休闲西装的女孩牵着一群大型狗,小跑在塑胶颗粒跑道上,那群哈士奇,拉布拉多和德牧撒着欢,无忧无虑地跑在前面,似乎丝毫未觉自己受到束缚。
人和狗儿们跑累了,就依偎着蹲坐在杜鹃花旁的长椅边上。女孩笑得无比幸福,狗儿们拴着狗链子,躺在地上撞死,舔她的脸颊,呜呜叫着,和她亲密得宛若家人。
瑞文也看了看那边,竟觉得有几分羡慕。更奇怪的是,他不确定自己羡慕的是人还是狗。
“祂是一位永远寻求着连系的存在。”莫女士忽然开口道:
“祂非常害怕孤独,所以将象征着连系和记忆的旅馆变为了自己的意象,试图和更多人建立链接。但,祂的链接就像锁链,只能把自己和对方栓起来。”
瑞文想起了一幅画。它被挂在现实世界中,米涅瓦庄园的深红色走廊里。
画作中,身披黑衣的“神祇”手握锁链的一头,另一头从后背穿入了数人的心脏,将他们牢牢牵在手中。
给人的印象,与远处那名牵狗的女孩竟莫名有着几分相似。
............
回到家中,瑞文打开客厅角落的冰箱速冻格,拨开速冻玉米饺子,冰鲜鸡和猪里脊,又拿出几箱草莓甜筒冰淇淋和绿豆冰棒,找到了底部冻得硬邦邦的一个保鲜袋。
那是从新华尔街之行当天开始,就被他一直忘在冰箱里的一袋耳朵。
“今天一口气剪完算了,省得夜长梦多。”
“剪耳朵大臣”还没回来。他捧着冻手的袋子,自己钻进了浴室,打算让卡梅隆代劳。
讨伐“死神”之事近在眼前,他打算尽量在一到两个星期内结束战斗,让自己具备凌驾于教授之上的力量!
半个小时后,他如释重负地躺进了浴缸,在迅速被染成淡红色的热水里吐起了泡泡。搁在地上的保鲜袋装得满满的,里面除了耳朵,还多了些脚趾和从大腿上切下的肉。
深夜,瑞文下了楼,在救恩会教堂敲动第十二声钟响时逛到了西岸防波堤护栏后的一处石滩,藏到一颗木菠萝树后,用事先藏好的一根木棍撬起一块扁平石头,拨开细碎的石块,翻出了自己那对已经开始微微发臭的翅膀。
不久之后,它就要派上用场了。瑞文蹲下身,慢慢地抚摸着翅膀上柔软的羽毛,指尖撩拨过一根接一根硕大的飞羽。
月亮挂在海平面之上,又大又亮,山脉和月球坑的轮廓隐约可见。它在自己的眼中已然不再恐怖吓人,和记忆碎片中那颗名为月球的卫星别无二致。
月面上有着几块大斑,有人说那是吴刚砍树,有人说那是嫦娥和玉兔。也有人觉得它像一张老奶奶慈祥的脸,有着眼睛,耳朵,嘴巴和鼻子。
只是,今天他似乎还能看见别的东西。
瑞文抬起头,定睛注视着鼻子的部分,它在自己的眼中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棱角分明。
越来越像......一座城市?!
瑞文用力揉了揉眼睛,再度看去,看见了一座圆形的广场。
再往外看,是遍布斜顶建筑的环形街道,看起来就像一根根头发丝。
街道的外面,是呈不规则几何形环绕的附属街区,呈网格状的城郊街区,平坦的郊区,他甚至能够看见那一片乌压压的焦麦田,晃动着毫无希望可言的黑穗子。
整个现实世界,整座奥贝伦地表都市倒悬在他的头顶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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