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根据历史记载,溶解圣母在历史上有着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亲临人间的记载。那是在烈日79年,卡内基王朝覆灭前十年。”
“祂的姿态并非神女,甚至并非人形,而是一尊如山般高的不可名状之物,远超人类的理解之外。你们的遭遇与直视其原型的下场相比,仅仅是冰山一角。”
光辉家族昏暗的图书室内,云妮姨母身边堆着一座座书本小山。每一册古籍上都绘制着密密麻麻的仪式符号,将其可怕影响压制至最低,好让后人得以摄取其中知识。她捻着其中一页,谨慎地翻过去,不时用一根细针轻刺书页的一角。
“那,我们在乐佩歌剧院内部亲眼看见的溶解圣母又是什么呢?”菲抬头询问道:
“我们带回来的又是些什么东西?羽毛,骨架,翅膀,都是可以被人类理解的事物。”
“小姐啊,在这充满欺骗的世界中,亲眼所见,亲眼所闻,甚至是祂们自己对自己的认知,都并非真实。”萨利夫人纠正道:
“为了窥得,获取甚至利用上位存在的一丝力量,从古至今的人们编造出了一层层的谎言,欺骗我们,欺骗祂们。只要是人类所存在的地方,只要是在人类理性的叙述之内,能够窥探到的真实就永远是虚伪的。”
“这么说,根本就没有人形的上位存在?”菲追问道。
“咯咯。”云妮被姨甥女的话逗笑了。
“怎么可能会有呢?从古至今,倒是有过不少实验性质的尝试,以理智的外壳束缚上位存在的一丝一缕,让祂们误以为自己拥有人性,拥有过去,与人类息息相关,进而为人类所用。我必须重申你父亲说过的话,上位存在无法被证实,无法被证伪,人类自认为的任何了解,都只是迈向深渊的小小一步。”
“我们在乐佩歌剧院的所见所闻,很可能就是这种实验的产物。将死亡人性化,将恐惧悲剧化,编造故事,将那巨大存在的概念困在小小的壳里,变成弱不禁风的类灵长形态。”
“就这样,他们崇拜祂,撕扯祂,摄取祂,把祂的羽毛当作神圣的象征。这一切的目的是为了理解祂,不让未知的恐惧占据上风。”
“我猜你会问,这就是真相吗?恐怕也不是。”
云妮姨母在菲把问题问出口前自问自答,耸了耸肩。
“我还能心智健全地坐在这里就是最好的证明。在光辉家族的所有记录中,唯一可能距真相较近的是第一次暗面远征的旅行笔记,但它不可读,所有接触过它的人都会立刻精神失常,我们能接触到的只有科伦纳.光辉的转述。”
“你只需要记住一点就好,菲,上位存在不可能是人类,也不可能曾是人类。祂们是距离人类最远的存在形态,任何与这个原则相悖的真相,都不会是真的真相。”
窗外,暴动者们依旧聚集在溶解圣母像周围。这是占领行动的第五天,圣母会和漆黑教团似乎陷入了彻底的僵局之中,而联合工会的资源交易行动正在城郊如火如荼地进行着。
直到一声清脆的巨响吸引了所有暴动者们的注意。
喀啦!
位于溶解圣母像最中间那颗脑袋的鼻梁处,裂开了一道幽深的缝隙!
============
小电子车迎着雨幕,在荒路上疾驰。雨点宛如机关枪弹幕般敲击着挡风玻璃,仿佛随时要将其击裂。
“继续向前!”瑞文在电闪雷鸣间喊道:
“到雷云的正下方去!”
轰!轰!
天空中出现了一道道落雷,肆意劈打地面。
雷暴的中心是直升机绝不可能抵达的地点,雨幕和乌云遮挡住了所有的观测手段。
而闪电是他最准确的路标。
伴随着阵阵轰鸣,数道青蓝电光在空中划出蛇形,击向隐没于云层之中的最高点。
“就在那。”
不管路有多绕,观察闪电的方向,就能准确定位白塔。这是瑞文琢磨出的破解荒路之法!
当那沉积的乌暗开始在头顶盘旋之时,瑞文将装满自身血肉的袋子背上了右肩。
“不要停。我待会回来找你。”
瑞文刚要起身,却发现发尾在方向盘上打了个结。
“喂!”他满脸怨气地看向导演。
“不至于现在来报复我吧?”
轰!
一道惊雷落在了距离车子不远的路面上,劈起大量火星!
“......谢了。”
瑞文扯开头发,打开车顶盖,钻出车厢,裸露在外的皮肤立刻被雨淋透。
在下一道闪电蛇行而至时,他掏出小刀,在自己的脸上用力一划,展开双翼,纵身一跃,借风滑翔而上!
轰!
又一道雷自远处直落而下!
瑞文在雨中快速扑扇着翅膀,犹如滑行于惊涛骇浪之上的海燕,落雷一道接一道从他身边掠过。
被天空中的水浪环绕,他本能地感觉到了窒息。那浪涛声无比真实,仿佛整片海洋此刻正悬挂在他的头顶。
上升,再上升。
他逐渐感觉自己沉入了真正的海浪之下。云层中全都是水,与海底深渊无异!云层之上的星星仿佛深渊之下的荧光生物,闪烁黯淡的星光。
忽然,他感觉到了后颈上的一阵刺痛。
被水浸润的皮肤上逐渐爬满了黑色的鱼鳞!
嘶!
瑞文暗叫不好。他没想到从天上降下来的水可能和虚海有关,就像在“天使格蕾”研究所的时候一样!
可就在几秒钟后,那些鳞片却又慢慢消退了下去。
虚海的诅咒居然被抵消了?
被吸向地面的“海水”迅速化作无害的普通水滴,在地上溅起水花。
他完全明白了。
米夏和库克之所以能活过来,是因为地面抵消了他们身上的诅咒。自己之所以能够不受限制地施展异咒,同样是因为这片地面本身具备净化诅咒的力量。
地球,就是——
停!不要想起来!
瑞文想起了卡梅隆的提醒,用尽全力打住了脑海中的念头,迅速将注意力集中至当下。
在他的眼前,出现了那座高耸的人山!
男人,女人,孩子。
成千上万张面孔安宁地闭着眼睛,包裹在白塔外围,仿佛沉浸于最为美妙的梦境之中。
瑞文抬头向上仰望,没有看见白衣少女的影子。白塔没有窗户,塔身由一块块白色金属架构而成,仿佛只是一根洁白的立柱。
“心,你能感应到那些尸体吗?告诉我他们把尸体藏在了塔内的哪个地方?”
他借助雨势而上,从背上抽出一支箭,寻找着最直接的突破口。
绝对不能失手破坏白塔的遮蔽装置!
一根青绿色的藤蔓从他背上的袋子里探了出来,末梢直指上方。瑞文收拢翅膀,借助上升气流钻破云层,搭起箭矢,试探风向。
啪!
风卷着第一支箭偏移向了右侧。
“好在目标够大,准头偏移一点也不会有问题。”瑞文调整方向,在风向改变之前搭好第二支箭,用力拉满弓弦。
嗖!
第二支箭划破乌云,直直落在了塔身之上,箭杆折断,藏在内部的“无形之锋”触碰到了白色金属外壁。
霎时间,那块巨型金属砖的中心出现了一条巨大的裂缝!第三支箭将被分成两半的外墙再度切割,豁开了一个大口子!瑞文扑扇翅膀,从塔身的破洞中径直撞了进去!
轰!
一道闪电直直劈中了白塔的顶端,电流顺着塔身垂直而下!
“啊!!”瑞文嗅到了烧焦的味道,他的身体摔进了塔楼内部,狠狠地落在地面上,滑行了一段距离,重重撞上了走道那边的墙壁。
“嘶......呜......”他的身体不住抽搐,发出痛苦的呻吟,好一会才缓过劲来。
“嗯?这是什么鬼地方?”
手掌触及了湿润而粘稠的地面,离开时沾了满手黏浆。
瑞文抬头一看,眼前是一条昏暗的走道,墙上满布铁锈和血痕,却没有丝毫遭到破坏的痕迹!
“这是怎么回事?我又到了哪里?”他忙检查起了身上的行装。弓和箭都还在,备用的琴弓塞在包里,可那一大袋属于自己的血肉不在了。
“心?你在吗?”
瑞文尝试呼唤林心,却没有任何反应。他成了孤零零一个人。
墙上的破洞消失得无影无踪。
咕噜,咕噜。
一种黏黏糊糊的声音从黑暗走道的尽头传来,墙上的血迹开始融化,流淌,让人极度不安,极度不适。
可身后却映着温暖的光。
瑞文扶着墙壁,慢慢地爬起身来,发现身后是一扇宽大的金属门,一阵阵青草的怡人气味正从门缝内散发出来。
大门旁的窗户彼端盛放着一丛丛兔子形状的奇异花朵。
那些是冬天的花。仙客来顶着一双双白里透红的小耳朵,橘色郁金香绽放在花圃中,腊梅的枝条不时洒落金黄花瓣。门后的空间被这些娇嫩的骨朵填得满满当当,花香馥郁,一盏大型日光灯自天花板上洒下淡金,让整座花园暖洋洋的。
圆形花圃内,一片安静绽放的白花很快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大片晨昏花,花瓣在露水滋润下呈半透明,包裹着中心细小的花蕊。
它在两个世界之中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一张阴森的脸冷不防贴上了玻璃,把瑞文吓了一大跳。
“你是谁?”那人透过鼻梁上的酒瓶底眼镜瞪着他,眼中尽是警觉。
“你又(消音)是谁?!”
瑞文拔出琴弓指向对方,随即意识到,这张脸看起来有那么点熟悉。
他想起来了,那就是在潜意识宫殿中强行压制住自己的家伙,他潜意识中寄宿的另外一个人!
——窗后的R1却已经对自己失去了兴趣,转过身,顺着花园的外墙滑了下去,坐在了草地上。他身穿老式西装,黑发微卷,就和自己在潜意识空间中看见的一模一样。
“又来了,幻觉和怪物......”
“怪物?”
瑞文摸了摸自己脸上的新鲜刀口,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翅膀,露出坏笑,伸手敲向大门。
“怪物来抓你咯!”
他想不通为什么那家伙会出现在这,但是自己有笔账还没跟这人算。
“你进不来的......省点力气吧。”R1在门的另一边说道。
“要打赌吗?”瑞文用琴弓斜砍向门板,轻而易举地破开了它。
R1在门后惊异地看着自己。他的眼窝深陷,双目无神,面容有些可怖。
“在我的梦里......”他喃喃道:
“这种事情还从没发生过。”
“恕我直言......”瑞文皱起眉头。
“我觉得这应该是我的梦才对。”
自从看见晨昏花的那一刻起,他就知道自己一定是在做梦。也许自己是被那道闪电给劈晕了,也许这是“溶解圣母”给自己使的绊子。
不管是哪一种,他都得尽快醒过来。
“如果这是你的梦,你应该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吧?”R1问道。
“不知道。如果这是你的梦,你知道吗?”瑞文反问。
“不知道。”R1叹了口气。
“可是我必须要醒来,我要去阻止他,我必须得阻止教授。”
“巧了。我也要去阻止教授。”瑞文心中好笑。
“也不知道我们说的是不是同一个教授。不过,也许应该先去找到蕾切尔。”
“蕾切尔?”R1对这名字有了反应。
“她还在这座塔里?我已经......我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
“直觉告诉我,找到她才能醒来。”瑞文揣测道:
“你知道外面是怎么一回事吗?”他问。
“幻觉,我的幻觉。”R1解释道:
“我要用幻觉把寄宿在我体内的那东西给困住,让它永远没法出来。我经常从配药部门偷偷拿走一点麦司卡林,把它们包裹在糖果纸中,混在零食里吃。”
“我必须保持外在的冷静,不让它的任何行为影响到我。我,我必须把我的脑子变成禁锢它的囚笼。”
“现在这个囚笼反而把你我给困住了。”
瑞文将目光从花丛投向窗外,那幽深的走道一刻不停地蠕动,淌血,仿佛某种巨大生物的消化道。
“走吧。”他向潜意识中的不速之客伸出了右手。
“我显然比你强得多,你应该听我的。”
“不能出去。”R1摇头。
“我试过,我会腐烂。”
“难道你想待在这一辈子不成?”瑞文不以为然。
“跟着我走就行。你哪里烂掉了,我给你补上。”
R1注视着瑞文的眼睛,犹豫了好一会,直到对方的眼中流露出了明显的不耐烦,才伸手抓住他的胳膊,站起了身,几颗包着彩色糖纸的糖果从他装得满满的衣袋里漏了出来。
瑞文捡起一颗剥开,是牛奶草莓糖。他随手把糖果往嘴里一塞,含进舌底,静待甜味扩散。
“味道有点化学,还可以。”他丢掉糖纸,通过门上的破洞,把R1给拽出了花园。
咕噜!
屋外的走道开始躁动起来,涌动的粘液泛起了斑斓的色彩。
R1忽然痛苦地抽搐起来,低头看向自己蜷成爪状的双手,他的指甲纷纷开始脱落,手掌上冒出大大小小的血泡,状似凹凸不平的腐败莓果!
“我说过了,像那时候一样,我会腐烂!”他挣扎着想要回去。
“回来!这根本不是事。”瑞文一把把他给拽了回来,用双臂钳制住,嘴里念诵起了“愈合之触”。
和他在现实世界的遭遇相比,这简直比蚊子咬还微不足道。
随着丝线涌动,R1浮肿的双手逐渐恢复了正常。
“你个怪物!”R1手足无措地骂道。
“你活该。”一想到这家伙在潜意识空间内把自己弄得那么惨,瑞文心中就一阵幸灾乐祸。
如果这家伙表现出任何攻击性,自己会毫不犹豫地让他的脑袋搬家!
走道的墙壁就像蚯蚓的皮肤一般,呈紫红色,节节分明,地面上的脓浆积成水洼,活像行走于斑驳色彩的泥潭之中。
“那里有扇窗。”R1忽然指向前方,双眼亮了起来。
一线微光自不远处一扇工业怪诞感浓烈的圆形玻璃窗内漏出。
“那是外面的光!”R1有些激动。
“也许从这座塔内走出去,我就能醒来了!”
“你等等!”瑞文拽住对方的衣领。他不知道对方为什么会对“外面”如此兴奋,而自己分明记得这座白塔上一扇窗户都没有。
两人在咕嘟作响的甬道中穿行,慢慢地摸到了那扇圆窗前。
“那是月光吗?”R1喃喃道。
“你没见过月光吗?”瑞文皱起了眉头。
窗外的星点光明显然不属于月亮。
天上的星星一颗一颗地降了下来,那是一只又一只的鱼眼,它们的主人隐没于阴暗,在雨水中,在积云中洄游着。幽幽荧光闪烁在它们黏滑的头顶,齿缝,触须,鳞片和尾鳍之间。
深空星海之中,无数尾深海鱼在窗外寻觅着猎物。
“这到底是谁的梦啊......”瑞文也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了。
一颗巨大的眼球逐渐填满了圆形窗洞,掠食者对舷窗后磷虾般大的两人视若无睹,兀自扇动尾鳍离去。它的头部高高隆起,犹如电影中的外星异种,身躯幽绿而通透,腹中内脏清晰可见。
“看!”瑞文伸出手,食指指向那生物肚中。
一艘独角鲸状的潜艇,静静沉在足有房屋大小的胃袋中。船身上篆刻着一句由烈日语字符拼凑而成的铭文。
“动中之动”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