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歇斯底里症又是个什么东西?”
这听起来就比不笑症要严重,瑞文暗忖。
“歇斯底里症和不笑症一样,是以外显病征命名的。”加西医生耐心地对顾客解释道:
“顾名思义,它的症状就是歇斯底里:突如其来的尖叫,幻想有不存在的人要来杀自己,无故拒绝工作或家庭职责,无由来的暴力......这些都是歇斯底里症的特征。正如我刚才所说,歇斯底里症无药可医,而不少拒绝治疗的不笑症患者最后都恶化成了歇斯底里症。”
不就是放弃治疗了吗?瑞文在心中吐槽道。
不承认各类心理疾病的存在,拒绝为此拨放医疗资源。对能够压抑心病的患者置之不理,然后将失控的全部踢进疯人院去,这就是新德市处理“疯子”的办法!
他不由得又想起了地球,想起了那美好得不真实的世界。
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绝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患者,就算是自己这种不可救药的硬骨头也一样!
“好吧。能为我介绍一下你们的疗程和收费吗?”瑞文沉下嘴角,面无表情地询问道。
“克林尼克诊所的疗程收费是整个优格特市区最实惠的,我敢打包票!包括为期三个月的物理治疗,针剂注射,器械费用,口服药物和其他杂费在内......”
加西医生拿出一本记录簿,瞄了一眼。
“是的,总共是三万一千五百烈洋。”
“咳......!!!”瑞文险些没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我知道这是个让人踌躇的数字。”加西医生面不改色。
“但人生最不能对不起的就是自己不是吗?你应该多少知道一些关于疯人院的事情吧,关于那些可怕的矫正实验?关于见不得光的处理?关于那些什么都做不了,活活等待着被献祭给城市的无脑人?”
矫正实验?嘶......说的不会是辛迪疯人院吧?
“我能问一下这些可怜人会被送到哪里去吗?”瑞文有意询问。
“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会想知道。”加西先生幽幽地说。
“唯一的知情者,只有那些即将终生与铁窗和电疗为伴的,可怜的疯子。”
“......也许我该好好地考虑一下这点。”
瑞文故作纠结,转身离开了诊所,从小伙子手里拿过奶油冰淇淋,塞进嘴里。
“您怎么了,瑞文先生?”金立刻敏锐地察觉出了瑞文被勾起的郁结。
“我没事。这次真的没什么,只是一些很不好的回忆,关于另一个世界的回忆。”瑞文含糊不清地说道,奶油不停顺着嘴角往下滴。
热闹过后,他打开皮夹,仔细地清点起了今天的娱乐开销。
“唔!1500烈洋?光吃吃喝喝就花了1500烈洋?!”
他压根记不起这些钱是怎么花的,用在了什么地方!绚烂灯火花了人的眼,欢愉扰乱了他的理性判断!
根据飞行员喜鹊嘴的描述,这几乎相当于普通人三四个月的饮食花销,而自己甚至连那些最烧钱的酒吧都没碰过!
霓虹灯牌在瑞文的眼中瞬间成了一张张吞钱的大嘴!它们像拦路虎般遍布大街,数以万计!
“啧,以后得小心点,决不能在这片光海里久留!”
瑞文摸出一颗莎诺菲止痛药塞进嘴里,这昭示着又一天光阴的挥霍。远处,一个小婴儿在人海喧闹中哇一声哭了出来,怀抱着婴儿的黑影闪身躲进了巷道之中。
“回去修整吧,然后上捷特家蹭饭去。”
明明皮夹已经瘪下去了不少,他却依旧感觉肚子空空,仿佛这些被霓虹灯光照耀的食物都是美味的幻影一般。
............
“你碰上了祭品黑市的‘灰蛇’。”
阿尔伯特街2号,捷特接过瑞文递来的卡片,仔细端详着。
“我就说过,关于献祭品的其他事情,你只要出去闯闯,自然会碰上。”
“为什么黑市的人会盯上我的同伴?卡片上的内容又是怎么回事?”
“我猜,那家伙应该是看见你们从一栋许久没有业务办理的商务大楼正门走了出来。灰蛇们对每条大街小巷都了若指掌,一般来说,新公司开张可能会需要献祭品,但像你们这种规模的企业压根不可能从正规银行购买。所以......”
“所以黑市里的献祭品全都是通过不法手段拐来或抓来的?”瑞文皱起了眉头。
想当然,就算不得不要,他自己也不可能去银行购买四百多万烈洋一名的正规献祭品。
“你已经开始理解这座城市的运行规则了!”捷特轻松道:
“黑市的交易风险极高,十笔交易里只有一笔能成事,事后还可能承担被秋后算账的风险。但正因如此,黑市的成交价波动约在银行市值的5%左右。”
“新德市政府对这些黑市是什么态度?”瑞文追问道:
“还有,为什么上面要特别标明婴儿,男童和少女?”
“后一个问题能很明显地反映出前一个问题的答案。我这么说你应该就明白了,有些存在对献祭品相当挑剔,普通的老弱病残满足不了祂们。”
“......我大概懂了。”瑞文立刻从捷特的一句话中拓展出了全部解答。
很显然,卡片中标明的这三类献祭品在祭品银行内不说完全没有,也肯定属于稀罕物。而如果有些独立存在的献祭仪式中必然需要某一类特殊人群,那就代表......
“那就代表政府也需要从黑市里购买他们。新德市政府对祭品黑市的存在持默许态度!”
“可是,那样一来,市价高昂的祭品银行面向的受众又是谁?”
瑞文很快就想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只能是真正的上流社会!而他们的目的是维持自己,银行资本乃至社会本身的信誉!相较金融巨鳄们的利益交流,那些人用命换来的几百万烈洋不过是九牛一毛!”
祭品银行的贷款限额由市价决定,一旦需求出现饱和迹象,祭品银行就能立刻通过压低市价确保长期收支平衡。再加上巨企的背后支持和各种回收措施,银行本身永远都不会亏损!
可一旦大众的信心出现动摇,不仅仅是祭品银行本身,就连整个经济系统都会面临风险!
“没人知道什么时候会轮到自己的编号。一旦被区政府叫到号,他们就会失去公民权利。市民们没法在死到临头时去卖命。”捷特补充道:
“而在那之前,人们总是认为自己还能多活一会,银行市值还能再升一些,迟迟没法下定决心,这就是大部分普通人的心态,也是政府玩的心理游戏。”
“啧,各种游戏玩到最后,牺牲的还不就是普通人的命?”
“新德市的天空本来就是用人命铺成的啊!”
捷特看了看钉在咖啡色墙纸上方的小鸟报时钟,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回见!走吧,洛克茜,咱们去整理新事务所,顺便帮老妈买些牛奶回家。午饭很快就好了,兄弟,叫老妈别等我!”
怎么叫?瑞文暗暗吐槽,试着抬了抬自己的嘴角,发现它们居然越来越沉,变得像石头一样硬!
“该不会真的存在名叫不笑症的病吧?”他莫名开始自我怀疑了起来。
............
22点,瑞文趴在招待所的写字台前,思索起了呼叫导演的方法。
他知道导演必然坐在电影院中,通过某种方式看着自己,一如既往,但如何与对方交流是个问题。
对方给自己留下的唯一一个提示,是拍电影。
可该怎么拍?
摄影设备张口就能要到,但他感觉导演不会满足于随便拍下来的什么东西。
这时,他听见招待所走廊上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不是金,不是卡梅隆,也不是齐格飞先生。
那脚步声很沉,却又十分绵软,正在行走的人是个胖子,但是很擅长掩盖自己的动静。有必要锻炼出这种行走方式的必然不会是闹市中的某个无名氏,这多半是他的生存技能!
瑞文偷偷凑近门边,听见了一段带着明显的沃辛屯区口音的对话。
“哦,是的,没错,又是我。家里的几个小毛头怎么样了?......对,又是那(消音)的阿尔卡朋,我感觉下次我真的会没命。也许我该趁早把命抵押给银行,把钱留给我的爱人和儿女们。”
阿尔卡朋是什么?这人似乎把斯帕德军备公司的招待所当成了逃避麻烦的避难所。
瑞文将门打开一道窄缝,大吃一惊。
门外说话的人分明是个手脚纤细的瘦子!他有着一双大脚,穿着一双大鞋,身上是一件条纹衬衫和棕色皮革马甲。脸上蓄着八字胡,看起来三十出头,皮肤粗糙,五官极其普通,要说刚从办公室下班也像,要说刚从工地里出来也行。
“有酒吗?”长相普通的“瘦子”询问带他进门的士兵。
“如果可以,我想来一点加冰的杜松子酒。还记得我的招牌台词吗?‘来一大杯不烫的威士忌!’......哈哈,要是妈妈们知道画片里的传奇限酒探员其实是个铁打的斯卡夫佬,她们铁定不会再把她们的小孩放在西洋镜游戏馆里了!”
“呼!这天气真闷热!”
瑞文溜出走廊,趁着士兵出门拿酒的档口,在接待室门口瞄着那名限酒探员,看着他在靠背椅上翘起二郎腿,松开第一颗扁扣子,脱下了棕色马甲,似乎还觉得热,又开始脱条纹衬衫。
紧接着,又一件让他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
条纹衬衫的下方还有一件浅蓝色的纯色衬衫。当条纹衬衫的扣子被尽数解下时,肥肉呼的一声全部都冒了出来,从他的手臂,大腿,腹部微微垂坠而下!
短短一瞬,“瘦子”竟然变成了一个撑满整张靠背椅的“胖子”!
“嗷!真是见鬼了去了!”
限酒探员骂了一声。这回,他的声音不再带有沃幸屯口音,变成了带少量弹舌的花园区口音!
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更让瑞文惊讶。
“胖子”在裤腰带处摸索了起来,摸到了皮带扣。伴随着“咔”的一声,那件浅蓝色的衬衫发出丝丝的声响,居然开始泄气,皱成一团。
那竟是一件充气的“伪装服”!
限酒探员脱下宽大的浅蓝色衬衫,露出第三件贴身的白衬衫。他一下就变成了一个体型适中的中年男子,没有任何辨识性,不论什么人都无法把他与闹市中的其他行人给区分开来!
“这,这太神奇了,伊萨克先生!”
限酒探员一下直起腰板,警觉起来。这次,他的话语带上了纯正的麦西坎下层口音。
“你是怎么认出我来的?”
过了两秒,他自己反应了过来。
“啊哈!你当然认得出我,是我自己说漏嘴了。”
“你又是谁?另一个来寻求庇护的人?陷入麻烦的人?”
“暂时没物色到居所是我唯一的麻烦。”瑞文友善地摆了摆手。
“叫我瑞文。瑞文.日蚀。”
“是个新移民?”伊萨克先生眼前一亮。
“但这里可不是移民收容所啊。要来杯杜松子酒吗?”
“好的,先生。”
“哈!要是你在去年这么回答我就上当了。我会立刻给你戴上手铐,并索要一万烈洋罚款!”
这不就是传说中的钓鱼执法吗?瑞文在心中暗笑。
“当然,现在我们想喝多少都没问题。干杯!敬斯卡夫佬!敬限酒令废除!敬我的下岗!”
伊萨克先生把满满一杯加冰杜松子酒推到对方面前,自己对瓶灌下一大口。
“敬自由!”瑞文和对方轻轻碰了下杯。
“您刚才的变装可真神奇!”
“那都只是小把戏。”伊萨克先生用衣袖抹了抹嘴。
“最外面那层条纹衬衣内侧有一层用铁丝和布条组成的束架,和社交革命前女孩子们的束腰一个原理。”
“浅蓝衬衫里有一组气囊,皮带扣是充气放气的机关,我刚刚不小心碰了一下。我通过调节肩膀和后背伪装出胖子和瘦子的气质,运用鞋跟处的砝码模仿各种脚步声。还有这个。”
他把脸上的胡子一撕,露出腮边深深的木偶纹。面容一下苍老成了四五十岁!
“通过这些道具,加上一些化妆,我可以在外貌上伪装成任何一类成年男人......好吧,二十岁的青年可能有点够呛,我已经是半个老头子了。”
“但这都不是秘诀,这不是当初我被招入限酒局的原因。”
瑞文钦佩地点了点头。
刚才一番话里,伊萨克先生把新德市十三区的口音全都模仿了个遍!不论是上流社会还是工薪阶级,各种尾音,各种俚语,他全都学得惟妙惟肖!
“那现在呢?”他问。
“限酒令废除了,您怎么办?”
“我现在通过写书,提供新闻材料,参加电台节目,把肖像权卖给西洋镜画片厂等杂业糊口。曾经还有人想让我去拍电影,片名就叫‘传奇限酒探员’。”伊萨克先生叹了口气。
“而我的一身真本领,被用在了保命上。”
“是您刚才说的阿尔卡朋吗?那是谁?”
“许卡格区的烈酒皇帝。所有不愿屈服于贿赂的限酒探员都是他的敌人。而我,则是最大的那颗眼中钉。”
“您可真健谈,伊萨克先生。”瑞文有意说道。
他不认为伊萨克先生平时就是这样的一个大嘴巴,那样可活不了多久。从刚才到现在,他的表现都过于热情了。
“你是个敏锐的人。”伊萨克先生竖起大拇指。
“我这辈子见过无数人。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知道你肯定是个狠角色。一个正常人的眉头不会始终沉在距离鼻梁半厘米的地方,双眼不会哪里都不看。但,我从没见过哪个人在变成这样之后,依旧有着一双清澈的眼睛。”
“为什么你不找斯帕德的士兵们?刚才那个貌似就跟您很熟。”瑞文随口问道。
他已经猜到了伊萨克先生的目的,对方希望自己能够为他提供某种庇护。
“他们有工作有职责,不可能长期跟着我。”伊萨克先生挑明道:
“而且,就算他们愿意,也不可能把公司的武器私自带走。没了武装,他们大都打不过持枪的混混。”
“我不免费办事。”瑞文摇头。
“你出得起多少?”
“不多,但我会尽力。”伊萨克先生摇头。
“也许你认为传奇限酒探员赚得很多,但事实并非如此。我希望保护的是我的妻子和孩子。阿尔卡朋可能也盯上了他们,但他们不能跟着我东躲西藏。”
“付不起钱也行。”瑞文一转话锋。
“我接受情报抵资。作为限酒探员,你必然极其了解这座城市。”
正好。最近不能太放纵自己,但也总不能天天窝在招待所里,他心想。
他还不太清楚这个阿尔卡朋的底细,但自身的存在感屏障能够很好地避免对方锁定自己。眼前的伊萨克先生的确是名正人君子,他看人的直觉又一次在脑海中激起了涟漪。
更加重要的是,一名限酒探员必然了解和“酒”有关的一切,其中或许就包括了“酒神”!
“你的家人有谁?他们住在哪?”
“我的妻子是希拉丽.尼斯,我们住在利普街区边缘以北的加顿街7号,家里共有七个小尼斯,三个儿子,四个女儿。”
那么多......话说回来,利普街区以北不就是捷特所说的“诱饵区”吗?
“我刚说过。”伊萨克先生再度猜出了瑞文心中所想。
“传奇限酒探员没你想的那么阔。我能在这暂避风头是因为我在这里正好有那么一两个崇拜者。”
“那行,带我去看看他们。”瑞文点了点头。
“不过,丑话说在前头,我还没答应您。而且,就算答应,我最多也只会保护他们一星期。”
瑞文暗下决心,一旦事情露出麻烦的苗头,自己就立刻退出,这次绝不当烂好人!
“一星期够了。”伊萨克先生笑呵呵地点了点头。
“一星期非常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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