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医怎么说?”
另一名年纪稍大些的少年从巷道中拐了出来,关切地询问瘦小男孩,后者的嘴唇立刻开始颤抖。
“他,他说......没救了!”男孩支吾道,显然没把意思说全。
少年愣了愣,随即垂下眼帘,俯身抚摸了几下那只痛苦的生物。
“我很抱歉,邦妮,真是抱歉。”他柔声对自己的宠物道歉,用鼻尖磨蹭了一下它的额头,反手掏出了藏在身后的一块红砖。
“见鬼!”
下一秒,伴随着宠物店员的惊呼声,那“狗”被少年一下一下,活活用砖块给砸死了!
脑袋稀烂的生物瘫倒在了地上,但那些人脸却没有死去,依旧圆睁着眼睛,仿佛同样震惊于少年的所作所为。
这,这些就是希拉丽太太口中那些从地表来的虱子?!
每一只人面虱的背上都长着一张无骨的人脸,鼻梁软塌,口中无牙,眼珠滴溜溜转动着。校园里的那些血迹显然就来自几只被打扁的虫子!
“饲养地底生物不犯法,杀死它们也一样。”少年看向正欲报警的店员。
“正因如此,它们才是最棒的宠物。”
“我感觉我也认识你们。”他忽然转过身,看向瑞文和金藏身的巷道拐角!
“噢,对了,你们是前天住进加顿街7号的那两个怪人,昨天陪小鬼们到处讨糖的也是你们!”
“你一直都在监视那所房子?”瑞文沉下眉头。
“当然了,我清楚你们玩的所有小把戏。”少年摊开双手,露出掌心的两道匕首刺青。
“我的动物朋友们会如实告诉我一切。”
那应该是某种遗产赋予他的能力,瑞文心想。
对方的能力是和动物说话?还是借用动物的视觉?
“杰克屁股!”大鹦鹉们又骂了起来,警告般蓬起羽毛。
瑞文反射性地侧身,另一个男孩的金属球棍挥了个空。他若无其事地将右手掏进空间缝隙,来了个黄雀在后,自后方揪住那名不良少年的领子,丢了出去。一根鲜红晶刺随之飞出,穿过对方的衣服,将这小倒霉蛋给钉在了墙上!
少年多米尼克被吓了一大跳。他显然低估了眼前的两名成年人。可在他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之前,另一只手就从身后静悄悄地找上了他。
此时此刻,瑞文感觉自己就像在捏两颗烂熟的猴头李,稍一不慎就会汁水进裂!这是自己要长住的地方,和地球世界不一样,文明而脆弱的地底世界上空笼罩着许多他惹不起的阴影,他不想把自己暴露在麻烦之中。
“呜......”又一声低吼吸引了他的注意。
巷道另一侧,几名男孩松开了另外一只与死去的“狗”模样的相仿的细长生物。它身上同样寄宿着少量人面虱,嘴里淌着粉红色的口水,龇牙咧嘴地扑了过来!
“上啊,克莱德!”被揪住衣领的多米尼克恶声喊道。
被唤作克莱德的生物立刻发生了改变,头部和躯干上的粉色皮肤像香蕉皮一样层层剥开,露出深红色的内侧和一排排米粒大小的牙齿。
仅仅数秒,它竟变成了一朵用四肢行走的“玫瑰”!
这是什么鬼玩意?瑞文不认识这种生物。活在地底的东西千奇百怪,人类对它们的了解不过冰山一角。
“干掉他,克莱德,干掉他!”
刷!
四根晶刺自地面交织而起,瞬间穿透了克莱德的头和躯干!金掐破手心,将鲜血甩向墙壁,又从侧面多补了几根。那生物立刻收拢“花瓣”,从束缚中强硬挣脱,呜咽着站了起来!
嘶!不应该啊,刚才那只不是被用石头砸死了吗?
瑞文扭头看向“邦妮”的尸体,一张张肥大的人脸开始从怪物身上爬下来,每只虱子的身躯都鼓胀无比。
“走你!”
一根无形丝线自他指尖甩出,挂住其中一只人面虱,将这只从未翱翔过的虫子抛向天空,向怪物的头部甩去。
一物降一物,地底生物就要拿地底生物来对付!
人面虱本能地伸出了六条节肢,藏在腹部的口器一下咬住了克莱德的脑袋!怪物用力摇晃脑袋,试图甩掉虱子,但那反而让口器越埋越深。人面虱迅速鼓胀起来,背上的面孔变得红一块白一块,显然,它从怪物的头颅内部吸出的除了鲜血还有其他东西。
“克莱德!”
“恶童”多米尼克并没有管顾自己的处境,他注视着宠物的垂死挣扎,慢慢变为微弱的抽搐,最后,一动不动。
“夏塔丝,啄瞎他的眼睛!”他忽然恨恨地开口道。
没等瑞文反应过来,巷道上空就被阴影所覆盖!
“瑞文先生!”金扑到了瑞文的身前,牢牢护住后者。
一只两米大小的黑色长颈鸟自半空中俯冲了下来,将小伙子扑倒在地,一双尖锐的透明爪子深深嵌入他的肉里,长而分叉的喙直直啄向他的脑袋!
下一瞬间,五响左轮开火了。
砰!
伴随一道优美的弧线,一颗0.38铅弹准确地命中了怪鸟的脑袋!
街道上的居民全都探出了脑袋,甚至有女人开始尖叫,枪响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极度陌生而可怕的声音。
更糟的是,就像克莱德一样,怪鸟夏塔丝似乎也没怎么受伤。它晃晃脑袋,愤怒地拍起翅膀,露出隐藏在腋下翼手和毒刺,朝着被压在脚下的小伙子抓去。
一阵尖锐的叫声自金的后背爆鸣而出!
金的背部撕裂,肋骨断开,“嚎叫的血鹰”将怪鸟夏塔丝瞬间震飞,重重撞上巷道的墙壁。它踉跄了几下,竟再度精神抖擞地站了起来!
地底生物怎么这么难对付?!
瑞文看着浑身是血的小伙子,气上心头,打算甩出“无形之锋”和那怪物硬拼!
下一秒,伴随一声大喝,一双钢钳般的手死死掐住了怪鸟细长的颈子!
摩尔先生浑身上下的肌肉开始变形,以极其不可思议的形式流动到手部,一下就拧断了那生物的脖子!
“对付这玩意不能用枪子儿,得掐断颈椎。”他平静地松开了手,看着巨鸟轰然倒地。
嘶!
连子弹都不怕的生物,居然......能被徒手掐死?!
“这么危险的玩意是怎么进来的?”手举除虱剂,带着孩子们的希拉丽太太叫道。
“你忘记上个月通过的议案了吗,希莉?”伊萨克先生气喘吁吁道:
“这些洞穴蜥鸟是被特意引进城里消灭人面虱的。城里有很多人担心,事态最终会演变成蜥鸟泛滥。”
“用地底生物消灭地底生物?”瑞文难以置信道。
“只有地底生物能彻底消除地底生物带来的灾难。这种办法被用过好几次,每次都没什么好结果。”伊萨克先生无奈地回答。
“其实,人面虱也没那么糟糕。在除虱剂发明后,它们最大的问题只是容易让人过敏。”他摸着自己的鼻头,这回,它是真的肿了起来。
“阿嚏!瞧,它们爆开之后散落的皮屑到处都是。”
瑞文撇头一看,多米尼克已经趁乱跑得没影了。只剩他的同伴还留在原地,面部因缺氧涨得通红。
“该死!”
“孩子们没事就好。”伊萨克先生摇了摇头。
“希莉,也许我们真应该考虑搬到上城区了。”
“对。还有保险,得为孩子们的将来买份保险。”希拉丽太太惊魂未定。
“红狼该怎么办?”瑞文问道。
“红狼?”伊萨克先生一时没反应过来。
“噢!红狼啊。暂时不需要担心对方了。只要挺过这几天,一切都会没事的。”
“......”瑞文沉默地抬起头,盯着伊萨克先生的眼睛,后者与他对视了一会,以不易被人发现的幅度点了点头。
“希莉,带着孩子们和摩尔回家,注意安全。”他向妻子嘱咐道。
“金,你跟他们回去,好好修养一下。”瑞文将人皮网盖在小伙子身上,仔细地修复了他断裂的肋骨,开口吩咐道。
“欸?”
“回去,听我的。”
“我们需要聊聊,伊萨克先生。”瑞文在一行人离去后正色道。
“当然。到哪里去聊?我请客。”
“去拉斯特密欧咖啡馆怎么样?”瑞文提议。
“那里的安提瓜咖啡还可以,就是有点贵。”
“噢......”伊萨克先生眼珠一转。
“真是意想不到,你一个外乡人竟然知道那种地方......的确,这的确是最好的选择。”
............
一小时后,拉斯特密欧咖啡馆。
瑞文和那名见过一面的女店员打了声招呼,后者面无表情地道了声谢。伊萨克先生爽快地点了两杯安提瓜咖啡,和瑞文坐到了豪华过了头的沙发上。
“据说这里的时间流逝要比外面慢一些,我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比喻。”瑞文抿了口咖啡表面的浓密泡沫,嘴上沾了点可可粉。
“正是我需要的。”伊萨克先生点头。
“允许吸烟吗?”
“您想怎样都欢迎。”女店员点头,看着年迈的退休限酒探员把烟点上。
“为免造成浪费,我直入结论。”瑞文清了清嗓子。
“我不觉得阿尔卡朋会让孩子来对付孩子,这实在太过儿戏。”
他看向伊萨克先生,征求意见。
对方点了点头。
“恶童多米尼克不是阿尔卡朋的人。事实上,不管是多米尼克,红狼,还是我今天看见的其他人,全都与阿尔卡朋无关。您早就知道迷失毛孩帮在欺负您的孩子们了,对吗?”
“是的。”伊萨克先生再度点头。
“您应该是通过某种方式提前知道他们会在今天下手?”
“今天是死亡与鬼的节日,最适合一场恶作剧。”伊萨克先生叹息道:
“你还知道多少?你的思绪太深了,我没法完全看清。”
“希拉丽太太的话是最后一块拼图。”瑞文咽下一口咖啡,感受着喉咙深处的麻痹感。
“您一开始就能确定,您必然能卖出那份不存在的人寿保险吧?”
“让我这名外乡人作见证,将欺负孩子们的混混逮个现行,让希拉丽太太提高警觉,您很有把握这计划能成功。”
“一切都是安排好的,从那条瘸腿开始。您并没有瘸,我一摸就知道。”
“请继续,先生。”
伊萨克先生平静道。
“保险从签定合约当天开始生效,这是您打算在明天或后天达成的目标。”
“然后,在周一的报纸上,海勒女士会刊登这样的头条:《传奇限酒探员,死于和阿尔卡朋的英勇抗争中》。”
“10月30号,您用生命抵押了一笔贷款。也许是在灵克斯银行,也许是在我不知道的其他祭品银行。在您死后,您打算将这一大笔钱以保险赔偿的形式分批交给希拉丽太太,让他们搬到上城区,让孩子就读更好的学校,让一家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瑞文直直盯着伊萨克先生的手套。
“这些天的送奶工戴着手套,派报员戴着手套,煤气技工戴着手套,保险推销员也戴着手套......那印记没法通过化妆掩盖,是吗?”
伊萨克先生慢慢脱下了手套,露出了灵克斯银行的逆十字标记。
“地表的毁灭在新德市造成了许多连锁反应,人面虱的泛滥只是其中的冰山一角。”
他真实的声音是纯正的麦西坎农民口音。
“为了镇压这些灾难,区政府最近必然会加急献祭品的征集。我和希拉丽都已经五十多岁了,随时可能被叫到编号,但孩子们还小,这政策并没有给孩子们留情面。”
“与此同时,我注意到各大祭品银行的市值达到了新高。地表的惨痛教训让人们开始惜命,贷款人数大大减少。四百多万烈洋,这是我抓一辈子私酒贩也挣不到的钱!”
“有了这笔钱,希拉丽就得救了。她能够靠交税安安稳稳地活到孩子们长大,小尼斯们再也不怕被人欺负。而且......”
他顿了顿。
“而且,阿尔卡朋是个有原则的恶棍。他不会去纠缠一名死人的家人。”
“所以,您的确是在防着他,那天您也确实是被他的人追到了招待所里?”
“没错。一旦周一的报纸发行,一旦阿尔卡朋确认我已死去,我的家人就彻底安全了。”
“您想做英雄。”瑞文低声嘟囔道。
“的确,我想成为小尼斯们心目中的英雄。他们的父亲应该是在与邪恶搏斗时英勇牺牲的传奇探员,而不是为钱卖命的无名之辈。”
“我还有最后一件事没明白。”瑞文皱着眉头。
“为什么您能这么确定?为什么您相信希拉丽太太一定能察觉异常?为什么您觉得我们今天一定会来看您演的这一出戏?”
“如果她没来,我还有后手。传奇限酒探员总是留有后手的。”伊萨克先生回答。
“但更重要的是,我对你有信心,我知道你从第一晚上就开始怀疑这件事,而且一定会把疑虑告诉我太太。”
“怎么知道的?”
“这个。”伊萨克先生脱下了自己所有的伪装,露出了自己即将谢顶的脑壳。
一个青紫色的脓疱状凸起,正静静地缩在他的后脑处!
“这是我在剿灭阿尔卡朋的私酒窝点时偶然发现的。这件遗产的力量在新德市被视为一种禁忌,它在日后帮了我许许多多的忙。”
“读心?!”
嘶,居然是这种不讲道理的能力!
“对于限酒探员来说,这算是个小小的作弊工具。”伊萨克先生挤了挤眼睛。
“我只能用它零星地看取一些思维碎片,只要视线对上目标的头部就能发挥作用。今天你在酒吧里‘隐形’的时候,我看见一堆凭空冒出的思维碎片,还被吓了一大跳。”
他将安提瓜咖啡一饮而尽,大步走出拉斯特密欧咖啡厅。
“抱歉,小姐,我还要再等一两天才能来吃大餐。大概是周六或周日。”
“随时恭候。”女店员面无表情地鞠了一躬。
伊萨克先生在果戈里街上走着,伸了个大大的懒腰,一把看不见的闸刀悬在他的头顶,可他的表情却还是那么地乐天。
“今天并不是个去死的好日子。让我们回去吧,好好地把这场戏演到最后。作为回报,我保证会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现在,我想好好地看看他们的幸福,在我再度开始为我的决定后悔之前。”
“您真以为您太太会买您的账?”瑞文黑着脸,沉声质问道:
“她做过保险销售员,对保险行业的规矩并非一无所知。您认为她真的一点都看不出来?你以为她会毫无痛苦地接受这一切?”
“就算真是这样,也太晚了。”伊萨克先生笑道:
“灵克斯银行的利息是按天数滚的,何况我已经拜托海勒女士帮我周转了一部分。现在......想还也还不上了!”
他在空荡的街道上迈开双腿,伸开手臂,仿佛在向死亡大踏步,身影没在靛蓝光影中,越变越淡,几乎要与极光融为一体。
瑞文神色凝重地注视着“传奇限酒探员”的背影,指甲一点点掐进手心。
又一次。又一个镀着光晕的背影正逐渐离世界而去。
“捷特!电话!”他转身奔向阿尔伯特街,拍响了捷特的房门。
“怎么了?别砸门,老妈会骂我结交损友的。”
捷特打着哈欠,从沙发上滚下来,给瑞文开了门,后者立刻像黑猫一样从门缝窜进了屋内。
“电话!齐格飞先生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在那边的笔记本上,第三页第二个。你要干嘛?”
“借钱。”瑞文抹了把额头上的汗珠。
“借钱救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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