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切尔?!”瑞文脱口而出。
“怎么?对这个名字有印象?”院长立刻追问了一句。
“不。只是多少觉得,发音有点耳熟。”瑞文迅速恢复了平静。
为什么这个世界的瑞雪会叫蕾切尔,和“溶解圣母”同名?
为什么自己是瑞文,而蕾切尔却不是瑞雪?
瑞文越想越觉得蹊跷,瑞雷叔叔却率先打住了话题。
“不用着急,小瑞,我们总会找到她的。怕是到了那时候,你又要烦她天天催你找女朋友了。”
说完,他在牡蛎中间切了一刀,把肉送进嘴里细细咀嚼起来。
“叔叔......”瑞文找准机会,又问道:
“什么是不笑症?歇斯底里症又是什么?在外界,人们把这两种病形容得相当可怕,可是在这里,我并没有看见任何被控制起来的患者。”
“小瑞,你自己认为,这两种病是什么呢?”院长反问道。
“唔,如果要拿地球世界作类比的话,不笑症类似于抑郁症,而歇斯底里症则是各种精神障碍的统称?”
瑞文停顿了一下。
“事实上,我感觉最近我自己的嘴角也有些僵硬,也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你去找过医生?”
“瞧过两眼。那名医生的诊疗方案贵得离谱。他还告诉我,歇斯底里症无药可医,只有进疯人院一条路可走,最好在恶化前及时治疗。”
“我猜猜,那名医生的疗程内包括了类似牙套的矫正器对吗?”
“对。那玩意真的有效吗?”
“噗!”
院长一口啤酒险些喷到瑞文脸上。
“哈哈哈!这玩笑可不兴开,我们好歹是现代知识分子。退一万步讲,倘若脑子里的问题能像牙齿矫正一样用牙套解决,那矫正器也应该戴在脑子里才对!”
“......”瑞文也想跟着笑,但是他笑不出来。
“其实你说的没错,小瑞。不笑症和歇斯底里症的确与那些现代心理疾病差不多,但两者之间存在着一个本质上的区别。”
“什么区别?”
“在这里,精神的本质就是错乱的。”
“在地球上,矫正心理疾病是为了让患者恢复正常,而在这里不是。在月球上,矫正的本质只是压抑患者的症状,让他们较常人而言显得不那么突出,因为这里没有正常,也可以说,疯狂本身就是正常。”
“每一个人都是疯子?”瑞文回忆起了前心理学教授鲍尔斯说过的话。
——当人们全都变成了疯子,心理学随之作废,奥贝伦再也没有存在疯人院的必要了!
“对。更准确的说法,是每一个人都处于潜在疯狂的状态之中。这种不安定的状态主要来自于外界的影响,无数不可名状的存在正环绕着这座城市,一刻不停地用呓语呼唤着城里的人,试图将他们引诱进自己的胃袋里。”
“你要知道,小瑞,逃到月球的人类并非真正脱离了危险,恰恰相反,他们正与更大的危机越靠越近,无数原生掠食者盘踞在这里,又有无数外来者自星海而至,试图瓜分这顿美餐。哪怕新德市每年都要将几千人喂给祂们吃,祂们依旧无法满足。”
“嘶......”瑞文听得一阵后背发麻。
“理智是与这些呼唤相抗衡的方法,而地球世界的心理疾病在这里意味着理性的破裂,意味着恐怖和呓语将乘虚而入,将患者直接拽入深渊之中,这就是歇斯底里症‘无药可医’的真正原因。”
这么说来,利奇的父亲应该就是这种情况,瑞文心想。
威格制鞋厂倒闭,他丢了工作,必然会出现不可避免的精神崩溃,而那些呓语在他理性崩塌的时候乘虚而入,将他给变成了真正的疯子!
“当然,不用害怕。这句话在辛迪并非绝对。”
“你们有办法治疗这两种病?”
“月球并不具备生产现代精神类药物的条件,因此,我们在地球上开设了一间制药公司,直接供给所需,这也就是辛迪药业公司的真正由来。”
“换作从前,将患者直接带去地球世界治疗是最快的方法,可惜现在行不通了。不过,这并不意味着我们无计可施,‘内在矫正’同样是可行的办法。”
“内在矫正?”
“顾名思义,让内在脱离人类的本质,逃离未知力量的眼皮,脱离祂们的注视,这就是我们鼓励不笑症患者扮演动物的原因。成为牛羊或母鸡能帮助患者摆脱呓语的影响,是一种精神上的解脱,这也是许多人不想变回来的原因。”
“至于歇斯底里症患者,他们所接受的矫正要更加彻底一些,和诺曼农庄的人一样,这种治疗完全出于他们自己的意愿。作为在地球上生活过的人,我尊重每个人的选择权。”
“我觉得你没问题,小瑞,你应该只是累了。如果你担心自己的状态,我建议你去农庄里当一小段时间的动物,这也是种相当有趣的体验,而且并不会让你损失什么。当一只猫就是不错的选择,它们能吃人类饭菜,我每天都可以给你带好吃的。”
沙沙!沙沙!
一阵轻微的噪音打断了两人的交谈。瑞文将视线投向窗边,惊讶地看见了一张人脸,腮帮鼓鼓,嘴里塞满了绿色的叶子。
一名身穿蓝白上衣的患者正垫脚站在窗外,像山羊般伸长脖子,嚼食花圃里的草叶!
在与瑞文目光相对的瞬间,那人吐掉嘴里的叶子,发出了一声响亮的羊叫声,转身跑开了。
“这......”
“这没什么,小瑞。”院长安抚道:
“内在不同了,行为上自然会出现一些偏差。来,趁着下午的工作开始前,我带你看些好东西。”
用完午饭,患者们开始了后半天的农活儿。渔夫,樵夫和养蜂人们分批走向池塘,林场和蜂房。果农们全都歇息在交谊厅内,因为一天的工作已经提前干完了。
院长领着瑞文走上楼梯,拉开二楼走廊尽头的一扇铁门,伴随着叮叮当当的声响,瑞文的鼻头隐约一阵酸涩。
大量杂物整齐地堆放在狭窄的屋子里。红星牌香烟和塑料打火机满满当当地堆了一柜子,另一个矮柜中排满了红星二锅头小酒瓶,活像一列戴勋章的哨兵。
“来一根?之前小雪不让我抽,我都偷偷带到这里来抽,反正伤的不是那边的肺。若非来往两个世界只能携带手掌大小的事物,我每次就捎一整条回来了。”
瑞文鼻头发酸地接过一根点燃的香烟,含进嘴里,将尼古丁深深吸入肺腔。和叔叔的满柜收藏相比,自己兜里的一包二十根万宝路薄荷烟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小雪每次给我带的酒瓶我都好好收了起来,当作那个世界的美好留念,同时提醒自己别太贪杯。”
“我还带了几部手机回来,看。”
在瑞文惊讶的目光中,院长捧出了五六部型号不同的智能手机,居然全都是满电的!里面下满了音频,视频和游戏。
“我至今还没想到充电的办法,所以我一直在收集充电宝,这么一大堆,足够这些玩意用上好一段时间。”
瑞文打开其中一部手机,里面存着好几百张照片,其中有自己的,也有瑞雪的。有妹妹刚考上大学时照的,也有她在中心公园河边撸猫的背影。
“您......您一直都在两个世界间穿梭?”
“我早有预感,有一天我可能会再也回不去。若非事发突然,我应该还能收集更多。”
瑞文在照片和视频间划来划去,那个美好得不真实的世界慢慢回到了他的眼前,一个个无法浏览的网页,一封封发送失败的邮件,一栏栏黑下来的朋友圈......
“......”不经意间,他的嘴角微微向上抽了一下,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啊!!!”
一声惨叫划破了他宁静的思绪。
“怎么了?”
“可能是那几个刚来的朋友。我去看看他们。”院长理了理外衣,蹬蹬下了楼。
“那个人!我发誓我看见那个家伙的舌头刚才弹了出去,至,至少有两米长!!!”
一名吓坏了的年轻男子靠在交谊厅墙角,满脸惊恐地注视着自己的病友们,右手食指指着其中一位,对方正半躺在小木椅上,眯眼假寐。
“放松,兄弟,出了什么问题?”
“什么问题?你问我什么问题?那家伙的喉咙里藏着根比他身高还长的舌头!你看见天花板上结的那张空网了吗?上面刚才趴着一只半个巴掌大小的蜘蛛,就,就这么被他给吞了!”
院长听罢,走到被指控的那名黑发男人面前,用手指向对方的嘴巴。
男人把眼睛睁开一条缝,乖乖张开了嘴,吐出和常人大小无异的舌头,上面什么都没有。
“我相信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误会。”院长摊开双手。
“大卫先生,我提议把明天的一对一探讨提前到两个小时后,我敢保证这会让你好起来。”
“真,真的吗?”大卫先生支吾道。
“当然。患者们通常会在一周之内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内在,逐渐适应这里。辛迪不会放弃任何人,你们都有好起来的权利。”
趁着院长安抚患者情绪的空档,瑞文一声不吭地溜进了走廊,低头看向自己的影子。
“帮我去找找看,这里有没有些看起来目光呆滞,动也不能动的人。”
助手钻入墙壁的阴影,和它快速融为一体。瑞文经过一扇房门,贴在门口听了听,里面是叫牌声和刷刷声。
思索片刻后,他闭上双眼,试着利用“蚀日的狼影”的力量,将半边脸皮连着一只眼睛凑入空间裂隙。
当他再度睁开双眼时,左眼依旧望着走廊,而右眼已然穿透了房门,看见了房间内部!两种画面各占视线一半,就像两块监控显示屏。
这是一间集体病房,共有十张床,并排挨在一起,床头柜上摆满了彰显个人习惯的小东西。四名身穿蓝白上衣的患者正在打牌,赌注是他们手上持有的香烟。显然,院长会把香烟当作奖励送给工作卖力的人,而这些人私下又会把香烟当成押注用的硬通货。
“嗯,倒是和普通疯人院没什么区别,只是更自由了些。”
瑞文沿着走道,一连查看了好几间病房,有患者在睡觉,有人在聊天,依旧是关于鳕鱼和牡蛎的话题。院长似乎并不刻意限制患者们的行动,也没有派人监视他们。
纸牌和烟酒都是不受限制的物品,糖果和饼干也一样。床铺上方的墙面上悬挂着一张张日程表。根据上面的规定,只要把一天的所有农活儿干完,剩下的时间即可自由支配,想睡就睡,想玩就玩,只有吃饭,睡觉和服药时间是固定的。
不过,所有人的床铺全都具备一个共通点。他们的小床头柜上都放着一把银色的剪刀和一副针线。剪刀十分锐利,边缘有些暗红。
瑞文正纳闷,卡梅隆就回来了。
“有发现吗?”
“......没有......”影子用蠕动模仿人声。
“奇怪了,难道那些无脑人不在这里?你确定全都找遍了吗?”
一根腕足伸出他的影子轮廓,上下摆动了两下,以示肯定。
“这栋疯人院里有没有手术室?”
“有......地下......干净......”
“看来是没那么好找。”瑞文自言自语道。
目前为止,除了那名嚼叶子的不速之客,以及被吓坏的大卫先生之外,他所看见的人与正常人区别都不大,而根据火车公司的“进货”频率来看,这里的无脑人数目应该同样不少。
他们都给藏哪去了?
一番搜查未果后,瑞文略带失望地回到了交谊厅。他不想让利奇等待太久,金同样会担心自己。
患者们对他这名享有特殊待遇的“病友”很感兴趣,有几人大着胆子上来问这问那。瑞文一边应付,一边观察他们的模样。不论男女患者都留着短发,一些头发特别稀疏的人戴着帽子,无法确认头部的情况。
“大卫先生呢?”瑞文想起了探讨会的事情,打算去凑一凑热闹。
一名女患者伸手指向二楼的小厅,然后低头吃起了糖。她嚼的是方糖块,一次吃好几颗。
瑞文漫不经心地溜达了上去,在死角处故技重施,将半边面孔穿墙伸进了房间内部。
院长,大卫先生和厨子李斯特三人围坐在一起。说话的主要是前两人,而后者只是在旁听。
“我相信你在来的时候观察过我们的诺曼农庄。”院长说道:
“那些动物都是相当不错的选择。当然,如果你想要选择一些不那么常见的生物,我们也会尽量满足你。不过,在这个决定的基础上,我必须提醒你,在配偶的抉择上,你会面临不少困难。”
配偶?瑞文心中纳闷。
“配,配偶?”大卫先生同样纳闷。
“是的。我想你应该知道,除了马和驴之类特别罕见的例外,绝大部分的物种之间是不能进行杂交的。”
这都什么跟什么?
“我,我不打算考虑配偶的问题......我觉得一个人就很不错。”
“很多人一开始都这么觉得。”李斯特粗重地插嘴道:
“但他们迟早会后悔的。”
“另一样需要考虑的因素是弱肉强食关系。”院长又说。
“选择了兔子的患者可能会被选择肉食性动物的患者吃掉,这种事情不无可能。当然,肉食性动物难以找到食物,这同样是一个问题。”
怎么还会有食物链的关系?!
吃和被吃又是什么意思?这里的人会相互残杀?
瑞文越听越对这个所谓的“选择”感到匪夷所思。
“......我的建议和经验就到这里。你当然可以考虑一段时间,大卫先生。”
“不。”大卫先生摇了摇头。
“我想我已经能做出决定了......我必须好起来,我必须尽快好起来!”
“积极是一个非常好的现象。那么,大卫先生,你想选择什么动物?”
“我想要成为......”大卫先生停顿了一下,终于鼓起勇气将话说出了口。
“一只龙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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