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如果我没算错的话,这应该只是你启程后的第三十六个小时。”
阿尔伯克街16号客厅内,捷特在长沙发上翘起二郎腿,看了看挂在墙上的钟。
“泰萨斯南部边境内很可能躲藏着一名独立存在。”瑞文单刀直入道:
“我不确定那是不是滞留在地下浅层的‘贪恶绿蟾’亚特格萨,但祂带来的影响确实浮出了水面,珍珠农庄里的所有人都失踪了。”
“花园区和泰萨斯区之间的距离的确不远。事实上,整个新德市的地下都是通的,那只大蟾蜍的确有可能跑到任何地方去。问题是,怎么祂就刚好被你给碰上了?”
“上一次出没的时候,祂干了些什么?”
“祂吞下了一整列火车,就在我们的头顶上。”捷特指了指天花板。
“不管是不是巧合,这件事都得被尽快解决。斯帕德军备公司正好有一支武装小队在边境巡逻,只要通知一声,他们会在第一时间找到那个女孩,进行妥善的处理。”
“噢,对了,还有一件事你或许会想知道。”
他补充道:
“诺顿夫妇不是农场最初的拥有者。珍珠农场的前女主人在前年12月末不幸死在了家里,诺顿夫妇接手它是去年3月初的事情。”
“前年12月末?”
“对。警察至今还没抓到案件的真凶。不过,据我所知,死者有一位十八岁大的女儿,在几乎同一时间不知所踪。”
“丽兹正好也是在去年年初进入剧组的......”瑞文暗忖。
“你还知道别的吗?”
“不太多,我去年没在新德市。不过,我在除夕前偶然翻阅过相关报告。印象中,她当时穿走了母亲的一条红裙,还有一双红色的鞋子。”
“红裙,红鞋子......”瑞文重复着,突然想起了什么。
“我想,我或许知道她现在在哪里。”
............
黛儿坐在奥斯丁大会堂的台阶上,茫然地抱着自己的膝盖。十分钟前,她看见门前的金色箱子被打开了,里面装着的是一层层社区募捐的零钱。那张写有她名字的梦想门票被随意地揉成了一团,当作废纸扔进了垃圾堆。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冬青木剧组没有准时出现?为什么自己的梦想会以这么荒唐的形式画上句点?
事情不应该就这样结束,至少,在她的记忆里不是这样的。
“我害死了我妈妈。”她喃喃自语道:
“我来到了奥斯丁大会堂,我参加了试镜选拔......他们说我演绎得很好,人也很漂亮。”
“我被选中了,我开始隐姓埋名,在剧组里饰演一些小配角......他们开始发现我的天赋,他们想让我当下一部电影的女主角......他们说,丽兹,你就是那颗最耀眼的明星。”
这才是正确的记忆,这才是未来正确的走向。
可是,为什么一切都变了样?为什么自己又回到了珍珠农场?为什么这一次他们连机会都没有给我?
丽兹是谁?谁是丽兹?
她想不通。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出了毛病。
黛儿推着自行车,一步步地朝着农场的方向走。她要靠别的办法走出去,妈妈的衣柜里或许还有些钱,足够让她购买一张前往福尼亚区的火车票。她要亲自去找冬青木剧组,她要让所有人看见自己的才华!
那些扛着摄影机的幻影再度出现在了她身边,将她团团围住,簇拥上来,七手八脚地抓住她,按住她,将一大把药片塞进她的嘴巴,锋利的针尖刺入她的皮肤。
最后,他们把她给扔进了一座谷仓,牢牢地锁上了门。
“现在怎么办?事态已经完全超出了我们能控制的范围。”
“不管怎么样......这婊子永远也别想离开这农庄了。”
幻影们的话语如同一根根尖刺扎入了黛儿的心脏。她在黑暗中艰难地爬起身来,爬过泔水桶和草堆,拼命砸起了谷仓的大门。
“我要出去!!!”她歇斯底里地喊道:
“谁也不能把我困在这里!!!妈妈不行!老福克不行!你们这些幻觉也不行!!!为什么连你们都否定我!!!去死吧!你们都是假的,你们都只是我想象出的影子!!!”
昏暗无光的谷仓中,她的双拳砸破了皮,鲜血一片片染上粗糙的木门,逐渐汇聚成一个扭曲的蟾蜍图案,被木纹慢慢吸收。
屋外的议论声忽然变成了撕心裂肺的惨叫。粘稠的吮吸声自门缝内一阵阵爬进她的耳边,仿佛上百只青蛙正捕捉着漫天飞舞的苍蝇,将它们嚼碎在嘴里。
哐!
门锁终于松了。黛儿用浮肿不堪的手掌推开谷仓的木门,慢慢走了出去。
......
外面什么人都没有,所有的黑影都消失无踪,就连农夫和牧鹅女们都不见了。
黛儿的头脑慢慢清醒了过来,迷茫彻底一扫而空。
所有的幻觉都消失了,她又重新想起了自己真正的名字。
她是黛儿。她是注定要站在聚光灯下的女孩儿。不论要付出多大的代价,她都必须走出农场!
黛儿避开地面上的泥泞,回家脱下鞋子,打开了妈妈的房门。然而,她翻遍了整个房间,都没有发现她藏起来的钞票。
咚!咚!咚!
一阵让人心慌的声响自地板下方传来,似乎有人在地板下一刻不停地敲击着。
谁在下面?
黛儿胆战心惊地下了楼,绕过餐厅,从架子上摸出一把小刀,来到了通往地下仓库的活板门前。
咚咚!咚咚!
听见上方的脚步声,地板下的声音越来越急促,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微弱呻吟。黛儿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记得这种声音,那是妈妈!那是妈妈的声音!她还活着!她就在地板下面!
滋——
门铃的噪音让她扶上门板的手猛然抽了回来。黛儿立刻把小刀藏到了身后,跑到窗前,偷偷地看向窗外,发现一辆气派的老爷车正停在前院外。
是杰克逊!他来找我了!他来带我出去了!
“我终于找到你了!”杰克逊手中捧着一束娇艳的鲜花,在家门口站得笔直。
“你是怎么找来的?”黛儿又惊又喜。
“我,我没有告诉你我在哪个农场。”
“的确。但我向不少人打听过,有人说你出生在这座农场里,我就想着来碰碰运气。”杰克逊抹了抹自己的头发,让发蜡的香气飘散开来。
“事实证明我猜对了,你果然在这里。不过这里为什么这么冷清?”
他疑惑地环顾着四周。
“我记得你说你在拍戏,怎么一个剧组成员都没有,摄像机藏到哪去了?这里总该有一两个农夫或农场女吧?”
“呃......”黛儿一时语塞。
“你来找我,是想带我出去,对吗?”她连忙转移话题。
“我很乐意和你一起出去!让我们一起去福尼亚吧!人们都会欣赏我的演技的!我一定能在那里出名,我一定能够成为电影的女主角!”
“呃,好啊,当然没问题。只是这地方实在是有些......诡异。”
过于安静的农场让杰克逊有些不寒而栗,就连一向吵闹的牛羊都停止了叫唤。黛儿不安地看向她的动物朋友们,希望它们能说些什么活跃气氛。
咚!
“什么声音?”地板下方传来的敲击声立刻在一片死寂中吸引了杰克逊的注意。
“什么都没有!”黛儿慌忙摇起了头。
“听起来像是什么东西被困住了。要我去帮帮忙吗?”杰克逊正欲踏入房门,却被黛儿死死拦了下来。
“不!那只是风,那只是风吹过地板的声音。”
杰克逊的眉毛慢慢扭成了一团。黛儿用脚在地面慢慢打着节拍,生怕对方听见妈妈微弱的呻吟,生怕他嗅到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
“我想,我今天来得不太是时候。”他慢慢地退出了房门,刻意避开黛儿错愕的目光。
“你知道的,我很忙,我还要上班工作。”
“可今天是周末!”黛儿大声反驳道。
“你知道,有些职业在周末也不能休息。”
“你不想带我走了?”黛儿似乎看出了些什么。
“你是不是察觉了什么?你是不是开始害怕我了?”
“害怕?怎么会呢?我可是你的大粉丝啊!”
黛儿的眉毛越压越低。
“......不,你在说谎!我能看出来,就像妈妈总是能看出我说谎一样!你根本就不喜欢我!告诉我实话!”
“好吧,我承认......你或许的确不是我心目中排第一位的女孩。”
杰克逊支吾道,眼前的一切愈发地让他感到恐惧。
“但那并不代表你在我心中什么也不是。听我说,丽兹,我真的非常欣赏你......”
啪!
杰克逊的双手颤抖了一下,的花束掉到了地上。
黛儿的双目令人毛骨悚然地看进他的眼睛里,盈满怒火和绝望。
“我不是丽兹......”她幽幽地说。
“我是黛儿,我的名字叫黛儿。你说你欣赏我,可你却连我的名字也叫不出来!”
“好了,冷静,黛儿,我真的要走了,认识你非常愉快......”
杰克逊步步后退着,忽然转身,飞快地逃到了车里,发动引擎,试图把眼前怪异的农场和那疯姑娘甩在身后。
“别说谎了......”
杰克逊倒吸一口凉气,战战兢兢地看向后视镜,正对上黛儿恶狠狠的双眼。
下一秒,他的喉咙一紧,鲜血自贯穿颈项的小刀内缓缓流下。老爷车在田地里飞驰,擦过农场大门,“砰”地撞歪了门口的木牌,继续朝森林深处冲撞而去。
“你们所有人都在骗我!”黛儿刷地抽出小刀,从喉咙中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
“我不是丽兹,我是黛儿!我不是丽兹,我是黛儿!!!你听到了吗?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
杰克逊没有回答,他已经无法说出半个字。鲜血如泉水般自他的喉头涌出,喷溅到挡风玻璃上,流满了坐垫,流出车门,将地上的车痕染成了红色。
车子冲进森林深处,撞上了一根粗壮的树干,终于停了下来。
“我是黛儿,不是丽兹......我是黛儿,不是丽兹......”黛儿呢喃着相同的话语,爬出车门,滚到了地上。
密林深处,一张丑恶的嘴巴缓缓张开,一条黏稠的长舌卷住杰克逊的尸体,连着泥土和草屑,将他慢慢拖进了黑暗之中。
“我是黛儿,亚特先生,你说对吗?”
黛儿光着脚,一步一步地往家里走去。路上,一个绑着大红波点蝴蝶结的女孩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我回来了!胡佛要把租来的车还回去才能来,我告诉过他这是个馊主意。抱歉在外面多玩了一天,希望我们没有让所有人都等着我们......人都到哪去了?”
佩姬环顾四周,有些奇怪。
“人都到哪去了?他们都到城里去了吗?我错过了什么吗?”
黛儿没有回答,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佩姬的脚。
一双美丽的红鞋子套在她小巧的脚踝上。
“你喜欢吗?”佩姬高兴地展示起了自己的鞋。
“胡佛在集市上帮我买的,他觉得这很适合我。我们其实也没做什么,只是一起兜了兜风,看了两场电影......好吧,还在旅馆小睡了一下。你不会告诉薇芮塔的,对吧?我们可是好朋友啊!”
黛儿摇了摇头。她听不懂佩姬说的任何一句话。
她只感到愤怒。
“咕......”空无中响起的声音吓了佩姬一跳。
“是谁的肚子响了吗?噢,我才想起我连早饭都忘了吃。走吧,丽兹,我们去找乔斯他们,如果东窗事发了,你一定要站在我这......”
佩姬慢慢停止了话语,她感觉那只饥饿的胃袋就在自己身后,一刻不停地翻腾着。
“救命......”当她感觉到那根触碰自己头发的长舌时,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救命,救命!丽兹,有什么东西在我后面,我动不了了!”
“我不是丽兹,我是黛儿。”黛儿冷眼看着自己的好友被卷上半空,双腿一刻不停地挣扎着。
“救命啊!救命啊!救救我,丽兹,求你了,我什么都肯做!!!”
“救命!!!”
“丽兹!救命啊!!!”
“我不是丽兹,我是黛儿!”
咔!佩姬的呼救声戛然而止。
自空无中探出的舌头卷上了她的脑袋,一下拧断了她的脖子!
“我不是丽兹!我是黛儿!”
黛儿机械地重复着,嘴角慢慢勾起。
佩姬的身体逐渐被亚特先生吞食殆尽,脚上的一双红鞋落到地上,发出咯噔的声响。
黛儿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微笑。
她穿上不合脚的红鞋,一步一步地走出了农场。原野的彼端,一列绿皮火车呼啸着掠过边境,朝着繁华的大都市开去。
她在铁轨边缘站定,等待着下一列火车,对着车窗内衣着体面的男人们露出笑容。
她笑着,她不停笑着。
这是她最后的办法。
这是她离开这里的唯一希望!
火车来了,一名浑身漆黑的绅士在车里看了她一眼。黛儿用尽全力咧开嘴角,展现出最美的笑容,目送对方消失在远方。
火车一列接一列开过,她没有眨眼,笑容绷紧在脸上,渴望着有一名男士能为她停驻,将她带到充满爱与美好的地方去。
不知不觉中,一整天过去了。
黛儿还在笑着,最美的笑容僵在了她的嘴角,眼皮干涸发硬,再也无法闭上。
她终于听见了汽车引擎的轰鸣。属于男人的脚步声跨过小路,踩过高草,正冲着自己而来。她欣喜若狂地抹干脸上的泪水,转过身去。
砰!
她听见如雷掌声在耳边炸开,视线被舞台的聚光灯填满。许多人在欣赏她的笑容,没有人挪开目光。那名身披漆黑的绅士在人群后方捧着摄影机,惋惜着观众的稀缺。他为她而来!她的笑容将永远留存在他的镜头里!
黛儿的脑袋炸成了碎片,飞溅得到处都是。
瑞文站在斯帕德武装部队的后方,旁观着丽兹最后的谢幕,叹了口气,“咔”地按下了快门键。
这就是歇斯底里症患者的末路。幸运的是,她并没有变成怪物,只不过是个发了疯的普通女孩儿。
“卡梅隆,找到那辆车了吗?”
“就在不远处的树林里。司机不在车里,血溅满了挡风玻璃。”
“看来,就连她的仰慕者都未能幸免遇难。”瑞文唏嘘道。
“真该庆幸,她没有跑进城里,利用那份力量造成更大的破坏。”
回到旅馆,捷特在电话那头松了口气。
“调查局会在泰萨斯边境继续追踪那名独立存在的下落,相信很快就会有所突破。谢谢你的协助,帮大忙了,伙计!”
瑞文放下电话听筒,身子深深陷进了沙发里。他不打算继续深入调查这起事件,这不过是旅途的开始。
这件事的确有些巧过了头,他心想道。
如果“贪恶绿蟾”的异常活跃与比利或阿尔卡朋有关,那倒还没什么。
但他害怕这一切是“祂”为自己设下的陷阱,自己的任何一个无心之举,都会正好遂了“祂”的意愿。
瑞文隐隐感觉,这起事件不过是旅途中的第一个不和谐音。更多的插曲正在路上等着他,试图将他拽入另一段由“祂”编织的命运轨迹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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