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好相应准备后,瑞文不再有所顾忌,高高兴兴地带着家人们在洛里达区玩了起来。
“说起来,旅行将近一周了,我们居然都没有好好玩儿过!”
在泰萨斯区,珍珠农庄惨案让他压根没有游山玩水的心情,抵达洛里达的第二天,又是一桩闹心事。
事发翌日的早餐是一整条糖霜肉桂卷,足有小臂般长!洛里达人的食物已经脱离了南部的辛辣重口,结合了欣帆区风味所注重的甜和鲜,以及西部地区推崇的温暖轻盈。他们几乎在所有东西里都添加柑橘,包括果皮,果肉和果汁。
瑞文咬下一口层次多变的面包卷,脑中不由浮现出了自己在艳阳街23号每天干啃的焦麦面包,它们干硬如柴,泛着难以接受的苦味。
“那个叫哲佛森的家伙嘴里吃着这种好东西,居然还向往着地表人最避讳的事物,真是让人难以置信!”
四人用完早饭,搭车前往洛里达北部,漫步于奥古斯都古城中。奥古斯都亲王是卡内基二代王罗耶.卡内基的亲信之一,这座城池是国王赏赐给他与后代的封地。
“卡内基百年王朝一共有五位正统国王,一位比一位短命,奥古斯都亲王的格兰特血脉在双王时期就断了,只留下这座无人问津的空城。”
瑞文将目光从宣传册子上挪开,投向身侧宏伟的石城。
“看来,这座城池本身并不光是石头做的,只是百年之前发生了某种变故,让里面所有的东西都变成了石头,包括人。”
成百上千座人像耸立在石城的屋檐下,街道上,门窗内,或熟睡,或乞讨,或闲逛,姿态无比鲜活。这些百年前的人是在一瞬间变成石头的,以至于他们都来不及感到恐惧。
有些石像的身体无比光滑,像被磨去了厚厚一层,还有的干脆没了头和手臂。有意思的是,这些缺这少那的石人大都是秀色可餐的少女或身强力壮的男性,不难想象这全都出自后人之手。
“也不难理解,毕竟旧文明有过前车之鉴......”瑞文很快接受了人类祖先流传下来的奇异癖好。
直到他看见金捧着一只挖空的石脑壳朝自己跑过来,献宝般怼到了他面前。
“......这什么?”
“石头奶昔,浆果味的。店家说待会要把‘碗’给还回去。”
石脑袋属于一名样貌不怎么样的男性,一脸严肃,像是个斤斤计较的生意人,脖子处的空洞用石膏填了起来,天灵盖上开了个碗口大的口子,黏稠的粉红色奶昔在脑壳里微微摇晃,宛若真正的脑花,看起来有些倒胃口。路边,两名年轻男子一人捧着一只少妇人的脑袋,吃得津津有味。
石头......洛里达人的脑回路的确不同于常人。
瑞文的眉毛抽动了两下,拿起小勺,浅尝了一口与脑花口感无异的羹状物。
“......别吃了,金,你肯定能做得比这好得多。”
对于味道一言难尽的食物,这句话已经成了他的通用说辞。
“卡梅隆!不管你想干什么,给我从那座石像前走开!”
他转头喝止了在石像间绕来绕去的助手,生怕对方会突然觉得它们“闻起来很好吃”。
卡梅隆有些不舍地走回了大路上,悄悄对瑞文开口道:
“它们闻起来,很熟悉。”
“熟悉又是什么新说法?你不会真想吃石头吧?”
“不是的,瑞文。这里给人的感觉,很像家。”
瑞文不解地环顾石城与四面凸起的峭壁。奥古斯丁古城距离虚空海岸线只有大约五公里,城外怪石林立,无数石笋指向天空,犹如一波波凝固的岩石海浪。
他忽然联想到了一件事情。
“卡梅隆,你还有个‘哥哥’,对吗?”
在R1的记忆里,承载着卡梅隆的陨石被称作“卡梅隆2号”,有“2号”,那就会有“1号”。
如果第一颗陨石在着陆南极前,先与月球擦身而过,那就不难解释卡梅隆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洛里达区应该就是距离碰撞点最近的地方,即便是在两百米深的地下,地貌依旧被影响成了现在这种古怪的模样。
“老实说,倘若新德市下方的深渊就是被那陨石‘撞’出来的也不奇怪。”
第一位北落师门的来客直接导致了旧人类的灭亡,而第三位险些让现存的人类文明灰飞烟灭!
这么想来,卡梅隆算是这“三兄弟”中最无害的一位。
......
一阵不自然的风刮过瑞文耳边,看不见摸不着,他却感觉那风有着形状和色彩,声音像走音的弦乐。
旅客和途人纷纷慢下脚步,驻足聆听这饱含色彩与韵律的风声。路边,一名给女游客画像的画家忽然提起大笔,将几近完成的半身画像涂红,泼洒上狂舞的色斑和彩蛇,任由它们流淌而下,被风吹动,成了一幅热舞女郎的抽象作品。
瑞文揉了揉耳廓,发觉这首来自深渊的歌谣似乎真的没有恶意!相反,它像雨点般敲打在他的脑海中,激起一层层涟漪,让不少被遗忘于深处的宝藏浮出海面,很快又重新沉了下去,他一样都没抓到。
如果足够好运,就能够从歌谣中得到智慧和灵感......他扭头看向那幅缤纷的画作,虽什么都没看清,但画布中的女郎却莫名让人触动。
真的会有这么乐善好施的存在?
“载我们去虚空海岸线。”
瑞文叫了辆车,打算去好好看个究竟。路途中,他一直紧盯着中指上的银戒,时刻注意它有没有变黑的迹象,一旦察觉诅咒的影响,他就立刻掉头回去。
一直到车子停在被改建成度假景区的海岸线入口处,他都没有感受到任何诅咒。
虚空海岸线是一片凹凸不平的峭壁,犹如一排排尖锐的灰色牙齿,突然从大地的舌苔旁拔出。数千名游客随着导游在景区内闲逛,吸着洛里达特产“橘椰子”里的果汁。瑞文给同伴们各拿了一个,味道就像兑了椰子水的橙汁,带着一丝甜甜的奶味。
他很快就发现利奇开始躁动不安,盯着一个个游客的口袋。碰到带着孩子的阔太太,那目光干脆就定着不动了。
“怎么了?”利奇对着瑞文翻了翻白眼。
“就看看,犯法吗?”
看来,男孩跑火车的那两个月没少来这里扒过东西。
那名衣着讲究的太太撇头看了眼利奇,见对方是有家长的小孩,也就权当孩子好奇,不再作表示。
远方的边境犹如一块溅满颜料的黑色丝绸,流动着群星的色彩,却并不像外空的星海般诡异。不少人站在虚空边缘,出神地眺望风景,却并不见癫狂的迹象。
“记住,你们可以看任何地方,除了下面,千万不要向下看,这会让你们付出双眼的代价......噢,又是个不听劝的!”
反复吆喝的导游停了下来,熟练地走向一旁的电话亭,拨打了急救号码,待命已久的医护人员很快就将一名捂着双眼的男游客送往了洛里达公立医院。
“眼睛瞎了,却没有歇斯底里,举止正常......”
瑞文在远处喝着椰子汁,观察着男人被抬上急救车时的反应。
“洛里达的深渊的确和其他地方不一样......它似乎在保护这些人,不让他们看见下面的危险。”
他将目光投向边界的另一头,发现不少人正在“钓鱼”,手里拿着“鱼竿”和“鱼线”,全神贯注。
“他们是摄影师。如果想要窥探深渊,照片是唯一的途径。”一名租借拍照设备的小摊贩解释道:
“这些相机经过改装,只要扯动这根钩子就能拉下快门。200烈洋一小时,但我不保证你能拍到什么东西,也许什么都没有,也许是价值数万烈洋的旷世奇照。机会难得,不如来碰个运气!”
“当然,这些设备可是很贵的,您需要先签订一份赔偿合约,并交付百分之二十的押金。”对方指了指标价牌上贵得离谱的赔偿价目。
“不了,谢谢。”
瑞文选了一处偏远的角落,走近悬崖几步,取出了自己的摄影机,打开半自动摄像功能,用“扰乱之丝”垂了下去。
就算镜头烧坏了,也能利用“愈合之触”复原,他对此一点都不心疼。
更让他感兴趣的,是眼前这片不带诅咒,不致人疯狂的深渊里,究竟藏有什么名堂?
十五分钟后,瑞文把摄影机提了上来,片盒里的一卷胶片已经全部用完了。
接下来,只需要去找间摄像馆,在暗房里把胶片给洗成胶卷。
“利奇,事情就交给你了,钱拿好。”
他把摄影机和稍微超出预算的钞票塞给男孩,自己悠闲地和同伴们找起了海岸餐厅。那碗石头奶昔让他对洛里达特色菜品的期望值降低了不少,他怀念起了小伙子煮的浓汤,香喷喷的烤肉排和每天不重样的特制甜点,可惜旅馆里并没有能让对方发挥的厨房。
“正好,更改路线意味着所有旅店都要退订,重新找些带烹饪设施的住处好了。啧,离开金的饭菜一周就吃不消了,我这嘴是被他给喂得多刁?”
午餐是搭配了菠萝与柑橘块沙拉的基韦斯特风味炸鸡。瑞文从没吃过水果馅的肉类,只觉得腻得慌,随餐配送的柑橘水显得有些不足,他不得不为自己悄悄回溯了两杯。
“简直像在生啃一坨糖蜜!”瑞文合理怀疑这就是商家为多卖几杯酒水搞出的花招。
利奇很快就拿着冲好的菲林胶卷回来了。瑞文拆开包装,取出胶卷带,一帧帧地查看了起来。
“倒还真和那人说的一样,拍到什么,全靠运气。”
绝大部分胶卷都漆黑一片,主要是深渊缺乏光照所致。经过逐一辨认,他还是惊喜地在几百帧胶片中找出了几张与众不同的。
瑞文把这几张特殊胶片小心地剪了下来,在桌上排成一排。
第一张照片上映出了一座闪烁的城市。数百枚楼房大小的齿轮咬合在拱廊,尖顶,门洞和庭院间,仿佛整座城堡随时会长出几只机械腿,逐水草而行。
第二张照片上的映象是一座巨型锅炉,一刻不停地喷吐着蒸汽。上千座钢铁房屋像缆车上的吊厢般吊挂在粗壮钢缆之上,随着索带运转缓慢移动。
“真是不可思议......”
“拍得那么清晰......”
“先生,我愿意花两千烈洋买下这张照片!”
有人在他耳边叫起了价。
“想得美,我至少愿意出四千......”
瑞文回过头,发现餐桌边上竟围了好几个人,全都是一无所获的摄影爱好者们。他们围着照片,啧啧称奇,报价左一声右一声,吵得他有点烦。
“你们闭嘴,内部消化去!”
他把已经看过的胶片推到了桌边上,让同伴们帮忙收钱,正好弥补了那些拿不回来的旅馆押金。
第三张照片中映现的是一把琴,一把被齿轮和簧片环绕的36弦里拉琴,足有那座城堡的一半高!它位于一座圆形广场中央,齿轮连接到城堡和锅炉之上,驱动着上百根金属手指拨探琴弦,上百根簧管吹奏音乐。
一座由蒸汽锅炉驱动的都市!
一把由齿轮机械弹奏的大琴!
深渊的歌谣应该就是这把里拉琴弹奏出的音乐。它不但不蕴含任何诅咒,反而能为聆听者抵挡诅咒,而副作用,仅仅是一些灌入脑海的奇思妙想!
抵御外来存在的力量,来自纯粹的人类文明!
问题在于,这座钢铁城市到底在哪里?如果它对人类无害,为什么直视者会被剥夺视觉?
瑞文在将目光挪到第四张,也是最后一张特殊胶片上时,不由露出了错愕的表情。
这最后一帧胶片,是在摄影机即将被提上岸的时候拍到的,当时它距离深渊最远,镜头几乎将深渊尽揽其中,以模糊的鸟瞰形式呈现在胶片之中。
“嘶......原来刚才的一切都是......”
数根漆黑锁链环绕着深渊的边缘,汇聚至深处,牢牢缚住一个巨大的平面。这平面覆盖了整个深渊,将它与渊底潜藏的真实事物隔绝开来。
城堡、锅炉、竖琴,全都被栩栩如生地绘制于一幅画布之上!
瑞文默默地攥住了代表真相的最后一张胶片,将其塞入口袋里,接过金递来的一万多烈洋,顺手结了饭钱。
“某位存在用一块‘画布’盖住了这片深渊,以保护栖息其上的住民。”
“能够做到这一点的存在,我只能想到一位......”
瑞文从侍者的找零中抽出一张绿色钞票,仔细端详着上面的“10烈洋”面额字样,以及五官精致,却颇不协调的男人。
皮克曼!
庇佑着洛里达居民们的,竟然就是秘殿艺术家皮克曼!
他曾在几个不同场合和这位神秘的存在接触过,甚至还一度目睹他的幻影,可这是他第一次亲眼领教这名存在真正的力量。
能用一幅画作镇住深渊,他的能力绝对不亚于上位存在!
与此同时,远在新德市彼端。
换上一具少年躯干的“女人”用长指甲轻轻合上精致的表盖,露出了群青色的牙齿。
“‘绯红’正式向我们发起了挑战......真是个可怜的东西啊!”
“‘绯红’归来的形式的确有些出人意料。”
“烟霾”洛克菲尔坐在沙发另一侧,专注地在一张粉色卡片上写着字。
“他的威胁已今非昔比。你我必须提早做好逼和和反将的双重准备,提防被那条双头毒蛇给吃掉......也许,现在用‘祂’会更加合适。”
“幸运的是,对方还没有察觉我们真正的监视手段,这是我们的一张可靠底牌......这是什么?”
“群青”凑过头去,刚好看见洛克菲尔在落款处用亮晶晶的墨水签名。
“给尤娜的生日贺卡,稍后会和生日礼物一起寄给她。我得争取回家去参加她的生日派对,给她一个惊喜,如果事态还不那么紧急的话。”
“喔,尤娜的生日。今年你花了多少钱筹备宴会?”
“包括商业目的在内,总共一亿烈洋。”
洛克菲尔抬起头,一双灰色眼睛看向青金石天花板。
“就和建立一整个王国的资金一样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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