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文定定地看着上位者伸出的拳头,摇了摇头。
“很抱歉,阁下,我身上恐怕没带那么多赌注。”
这话并不假。他的体内就只有半个灵魂,另外一半,被他给留在了地球上。
“那可真遗憾。”洛克菲尔将金筹码收回了衣袋中,也不知是否相信了对方的说辞。
“既然这样,我打算把它捐献给尤娜关爱儿童协会。我相信他们会妥善利用这笔资金,为孩子们在各区多建造些游乐中心。”
“也许有需要的不仅仅是那些孩子。”瑞文话中有话地回应道:
“每个孩子都会长大,每个普通人过去都可能是您帮助过的孩子。”
“这的确是事实。”洛克菲尔平淡地回应,递给瑞文一张名片。
“和你的聊天很愉快,但我还有些公事要去处理。没有得到记者会的具体安排通知,媒体们不会善罢甘休。”
“我还会在斯加维逗留两三天,如果你想联系我,打这个号码,接的是我秘书杰西。”
上位者前脚刚走,游戏场的工作人员后脚就迎了上来。
“您一定有些累了吧,尊敬的盖兹比先生?请随我们到楼上的套房歇息,如果您已有房间,我们可免费帮您升级。”
嘶,这算是间接沾了上位者的光吗?
瑞文心情略为复杂地接过房间钥匙,揣进装有一把金银筹码的口袋。他并不确定洛克菲尔有没有看出自己伪装之下的真实身份。
回头一看,人群没有散去,依旧在等待着一个正确的指引。
“请别在意他们,尊敬的盖兹比先生。跟我们来吧。”
这是怕自己带着一群人继续赢下去?
瑞文有些好奇,跟在自己和“烟霾”身后的那群赌徒刚才一共掏走了多少筹码。
丽人湖酒店的商务套房至少比许卡格龙虾旅馆的房间大上三倍!主卧的床铺松软无比,几乎能把人整个吞进床垫里去。
相比起住处的气派讲究,自己兜里叮当作响的六万筹码显得稍有些微不足道。
可惜,这地方不是属于我的,不能用作穿梭据点。瑞文在脑海中想象了一下自己当着其他住客的面,突然从客厅角落,或那个有着圆形浴池的大浴室中钻出来的惊悚场面。
他叫走侍者,走出酒店走廊,把家人们都给接了过来,用刚才赢来的筹码订了一桌价值4500烈洋的自助午餐,打算尽情享受一番。
在安顿下来后,他在圆形浴池内放满水,给五只姜黄猫好好洗了个澡,仔细揉搓尾巴尖里的泥土和灰尘。
“嘶,这味儿啊......”
放在平时倒没什么,但在这气味芳香的房间内,他顿觉自己身上到处都有股味道。
“好好呆在这里看门,皮普,回来给你们带好吃的。”
在被猫儿抖了一身水后,他起身和同伴们出了门。
救恩树的根须延展于一座座古典风情大楼间。整个斯加维区的地形分布比其余十二区中的任何一个都要简洁,最豪华的游戏场被圈在最中心,包裹着好几圈档次不同的商业区。这座“娱乐,机遇与梦想之都”也有着平民区和下城区,而他们的生活条件比其余十二区还要差些,不仅是因为斯加维波动较高的物价,更是因为环绕在城郊的黄沙引起的严重肺病和眼疾。
斯加维核心区域的大别墅租金高得吓人,以季度计算,一季四个月要价一百二十万到一百五十万烈洋不等!在别墅与别墅间插着一些细小的宅子,小得几乎无人察觉。正因为无人注意,这些蚊型小房仅需一个月八千烈洋的房租,但普通人依旧住不进去,因为这意味着他们每天要跨越半座城市,顶着高昂的车费去工作糊口。
丽人湖餐厅的穹顶像涂着玫瑰色奶油的华丽蛋糕。两侧全是落地玻璃窗,风从东侧吹进来,又从西面飘出去,自然而然地吹干食客的汗水,在地毯和桌布上留下皱褶,犹如微波起伏的海面。
“尊敬的盖兹比先生!”餐厅经理早早等在了门口。
“请进!我为您和您的家人安排了最好的位置。你们不需要为这顿午餐付钱,能招待像您这样的绅士是我们的荣幸!”
这......该不会整座游戏场都知道“盖兹比先生”这个名字了吧?
与上位者相谈甚欢的盖兹比先生......
仔细回味起来,这件小事似乎已经把自己这个身份的价位抬高了好几个档次。自己现在犹如马克.吐温笔下的亨利.亚当斯,而洛克菲尔就是那张价值百万英镑的钞票。
瑞文优哉游哉地把一块干熟成牛排送进嘴里,享受着油花的香味和肉汁的鲜甜。不论洛克菲尔究竟有什么企图,他都打算先过一把富人瘾。
“斯加维本身的物产极度匮乏。这片荒漠上几乎种不出任何东西,所有的物产都来自其他十二区。”
他在餐桌上看见了来自麦西坎的香料和果酒,来自泰萨斯的谷物,鹅肉和羊肉,洛里达的柑橘,欣帆和福尼亚的水产品,以及东部三区的乳制品、蔬菜和名贵菌类。
“真难想象,这么一个不毛之地是怎么被一步步经营成新德市聚宝盆的。”
他和同伴的吃相并不好看,至少达不到上流社会的优雅讲究,但这并不让把一切看在眼里的人感到奇怪。在他们眼里,当一个人坐在高级餐厅里最好的位置上,他们的一切怪异举止就都是个性,实验和潮流。
一名衣着华贵的妇人学着小伙子的模样放下刀叉,把包着面皮的熏肉卷用手抓进嘴里,末了,还对着瑞文友善地挤了挤眼睛。
而当她观摩卡梅隆喝汤的方式时,笑容逐渐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
酒足饭饱后,瑞文来到一家找换店,把手头上的筹码找换成了烈洋,又在另一家店换了回来。他的运气不错,这个时间的筹码汇率达到了千分之十七,一个相当高的位置。
“五万本金,再加上赢来的六万烈洋,光是一轮找换就能让我净赚1870烈洋,相当于一名普通新德市人三个多月的午餐钱!”
贫者越贫,富者越富......让钱生钱实在是太简单了。
似乎是注意到这名绅士不爱交际,而且还带着孩子,酒店侍者们都识趣地保持了距离,避免打扰对方的家庭时间。瑞文回到房内,自己泡了个澡,抱着猫儿陷入了香甜的梦乡。
扑通。
扑通,扑通。
“呜......”
一阵细微的噪音将他自睡梦中吵了起来。瑞文把怀里的姜黄猫放到床褥上,下床拉开窗帘。映入眼帘的是散发金光的城市,以及救恩树密密麻麻的黄金枝条。
“雨声”来自他的头顶上方,斯加维区最高的几座塔楼。
黄金雨点正从建筑顶端倾盆而降,犹如上百片细碎的金箔。
——那些雨点正在半空中挣扎,拼命摆动着四肢,发出凄厉的惨叫声。
“嘶......”瑞文靠近窗玻璃,仔细观看着远方的景象。被抛下楼顶的人反射着救恩树枝璀璨的金色光辉,直直坠入城外沙漠。
荒原之中遍布碎金。人们在沙粒中划动手脚,试图从沙中游出来,可黄沙却仿佛拥有生命,在他们身边卷起旋涡,上千条金色树根慢慢将他们拖入沙中,沙底的牙齿将他们的骨头碾得咯吱作响。有人拼尽全力,终于从沙中爬出,可回头一看,他的下半身不翼而飞,鲜红的内脏长长地拖在体外,一段陷在沙内,正被沙中之物逐渐拖拽回去。
他们是献祭品。
斯加维正向救恩树播撒献祭品!所有在游戏中输光一切的赌徒,所有向祭品银行贷款的投机者!
瑞文看得一阵反胃,用电话叫来了侍者。
“这里每天都会下这么一场‘雨’吗?”
“每天都会,尊敬的盖兹比先生。”西装笔挺的侍者恭敬地回答。
“斯加维有着十三区中最贫瘠绝望的土地,而黄金雨为都市带来生机和希望,没有‘雨水’,斯加维将面临灭顶之灾。您住的房间是观赏黄金雨的最佳位置之一,这也是我们特意将它安排给您的原因。”
“......它有些干扰睡眠。”
瑞文半天才挤出这么一句话,他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只能当个旁观者。
“请接受我们最大的歉意,尊敬的盖兹比先生!如果您愿意,我们会立刻为您更换房间。”
“不了,我换个房间睡就好。”
瑞文重新爬回床上,却再也没法睡着。每每闭上眼睛,他的眼底就会浮现出那个只剩半截的人,全身反射着斯加维纸醉金迷的耀眼光辉。
第二天一早,他揉着沉重的脑袋爬起身,来到门前,正准备叫些早餐,却发现门口停着一架银色小推车,上面是一只金盘子和一把精致的开信刀。
盘中满满当当地堆着各种各样的小信封,上面写着花里胡哨的名字和职衔。
“拜亚.日出先生,日出风投银行经理......卡罗.破晓夫人,童心玩具公司副董事长......”
各种各样的生意人,上流人士为尊敬的盖兹比先生发来信函,试图邀他小聚一番。
“就因为我和洛克菲尔聊了几句日常?”瑞文无语地翻着信堆,把男士的来信都扔了,留下几位女士的玫红色或粉红色信封,思索着该如何婉拒。
一名侍者适时地冒了出来。
“尊敬的盖兹比先生,若您无暇应付繁重事务,我们可以为您代笔书信,有礼地推脱掉让您不悦的邀请,绝不会让对方感到冒犯。”
“你们还会干这种事?”
“有许多绅士需要这种服务,而我们自然而然地提供这种服务。”对方礼貌地回应道。
“再让我看一会。”瑞文把看过的信函全拨到一边,只留下了其中两封。
其中一封是来自洛克菲尔.晨曦的邀请函,邀请杰.盖兹比先生出席尤娜.晨曦的生日宴会。
另外一封信来自一位名叫露莎.莎诺菲的女士。信封是略显成熟的淡紫色,熏了好闻的香气。
“莎诺菲......”
这个姓氏自然而然地让瑞文联想到了莎诺菲公司,他每天所吃的止痛药就来自于那里。
这位女士没有在落款处留下任何职称,只是言简意赅地邀请自己在12点前往“水都人酒店”的北翼庭院小聚,那刚好位于丽人湖酒店旁边。
“只留这两封,其他的都帮我推了。”
瑞文看着侍者手推小车消失于走廊拐角,把同伴们叫醒,询问他们想吃什么早餐。
“今天随便去玩,但是记得在门口挂块牌子,提醒侍者不要进门清扫。卡梅隆,你待会到我影子里来,我们一起去。”
他不想让人看见床上躺着一具“尸体”的惊悚一幕。
早餐是涂抹着奶油鹅肝酱的小松饼,几块三明治,切片水果和提神的焦糖咖啡。见尊敬的盖兹比先生一个人离开房间,走廊上的气氛一下活跃了起来。
“贵安先生!”西装侍者鞠躬致意。
“贵安先生!”送餐女仆屈膝致意。
“贵安先生!”推行李的男孩向他敬礼。
不论他走到丽人湖酒店的哪个角落,都会有人向他问好。不论尊敬的盖兹比先生看向哪里,都会有人回以热情友善的微笑。
就因为我和上位者“相谈甚欢”......我这两天真正意义上的开销也就五千烈洋,还全赚回来了!
想到这里,一股反叛心理油然而生,瑞文在酒店门口不顾形象地伸了个大懒腰,打了个大哈欠。
紧接着,他有些哭笑不得地看见,在门口附近一家咖啡厅用餐的几名绅士纷纷趁机起身,脱掉束手束脚的硬料外套,放松起了他们的筋骨。
就和洛克菲尔所说的一样,新德市人需要一个上位者帮他们做出选择。
瑞文收拾好心情,迈着轻快的步伐穿过两间酒店间修筑起的金丝拱门,穿过拼贴一幅幅珐琅彩古典画的回廊,来到了一片让人心旷神怡的浅水边。
水都人酒店最大的特色就是这条人工修筑的蓝色小河。几叶白色小舟晃悠悠地漂浮在碧波之上,两侧各坐一人,中间是支着三层点心架的白布小桌。
“我很高兴您选择了我,盖兹比先生。”
一位身穿黑裙的短发姑娘孑立于靠在岸边的一条小白船边。瑞文认出了她,这名黑发姑娘昨天坐在那名模仿小伙子吃肉卷的少妇人身边,眼神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稚嫩。
“我相信一定有许多人想与您见面,出于各种不同的目的,我是其中之一。”
她说话很直白,带着很强的目的性,瑞文暗中思忖。
“那就请直说您的目的,露莎小姐。无意冒犯,我不喜欢揉捏造作那一套。”
“正有此意。”露莎小姐淡淡一笑,一只脚踏上了白色小船。
“倘若两人不同时上船,这船就会翻进水里。”
这倒是个挺适合情侣的设计。瑞文注意到,白舟中大都男女成对。
这名莎诺菲小姐虽不喜修辞,但言行中充满暗示。就像这条船,它既是一个私密的聊天空间,也代表了同舟共济,共同进退的意图。
换句话说,她想和我达成某种合作关系,而这件事必然相当重要。
“我明白了,小姐。”
瑞文不动声色地踏上了小白船的另一边,两人几乎同时收起另一只脚。小船微微摇晃了一下,平稳地驶向河心。
“盖兹比先生,我发觉您很擅长摸清他人的步调。”露莎小姐在座位上坐稳,将目光投向了桌面精致的点心。
“也难怪洛克菲尔先生会对您如此赏识。”
“听起来,您与洛克菲尔先生相当熟络?”
瑞文暗暗观察着对方的面孔,断定她的年纪不超过二十岁。
露莎小姐摇了摇头。
“我母亲是他的生意伙伴,我们是受邀来参加尤娜的生日会的。”
“那么,您找我的目的为何?”
“我有一事相求,盖兹比先生。”露莎小姐说道:
“我想让您帮忙阻止一场阴谋,事关一名非常强大的存在。”
“我能知道那是谁吗?”
露莎小姐点了点头。
“‘绯红’,米涅瓦.可图以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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