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查理,别进来了!再被抓到你就死定了!”
瑞文早就察觉查理在门外的走道里鬼鬼祟祟了。他如同小老鼠般缩在一辆盖着布的推车下方,随着护工发药的脚步一点点挪动。
咔。
当护工打开自己的房门时,“小老鼠”顺势溜进了门和墙壁间的夹缝内。
“......”
瑞文紧张地别开目光,好让护工忽视房间内的第三人。在换好日用品后,护工塞给他两粒安眠药,看着他放进嘴里,然后让他张嘴。
“别吞。”查理在门缝后面用口型说。
瑞文机灵地一卷舌头,把药片夹到了上嘴唇和牙龈间的缝隙里。张开嘴巴,翘起舌头。护工点了点头,面无表情地推车走了。
“查理,你知道他们之前有商量过把你的腿弄断吗?”
他冲着蹲在角落里的男孩警告道,而后者只是咧开了嘴角,轻巧地爬上了床铺,脖子上的血痕清晰可见。
“上次说好的,今天我们来玩不一样的。”查理的门牙咬崩了一块,说话有点漏风。
他果然也能隔着天花板听见我的声音,瑞文心想。
“玩什么?”
“我们逃出去。”
“出去?”瑞文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查理却已经抓住他的手腕,从耳朵眼里掏出了几块磨得尖尖的小铁片。
“嗯。我帮你把这个打开。”
话音刚落,查理就开始鼓捣起了他手上的镣铐,铁片在锁孔里拨来拨去,硌进他的指甲和指腹里。
咔!
“好了。”
自记事起就陪伴着自己,从未离手的铁链子松了,在手腕上留下了一道鲜明的印记。瑞文活动了一下右臂,感觉它轻盈得像一只翅膀!
他试着从床上爬下来,却双腿一软,险些摔倒在地。几个月来,他几乎没走过一次路,压根使不上力气。
“我,我想我跑不远。”
他努力撑着地面爬起身来,小腿却还是在打抖,皮下的肌肉动来动去,仿佛蒙在薄被子里的小猫。
“我扶你走。我们今天先不走远,但是以后每隔一小段时间都要去走一趟,好让你恢复力气。”
查理将两条胳膊穿入瑞文的腋窝下方,以和小身板毫不相符的力量把他架了起来,在房间里慢慢走了两圈。
“做得很好。”
他把瑞文重新放回床上,后者已经开始喘气。
“你比我吃得好,肯定很快就能恢复力气。”
瑞文点了点头,他已经找回了几分走路的记忆。
梦中的自己跑得很快,就算背着十多斤的大书包,也能抢在绿灯闪烁,红灯亮起的前一瞬间冲过花园街的大马路。
“走,我们出去。”查理将铁片插入了窗框的螺丝缝隙中,麻利地卸掉了四粒螺丝,将整个“田”字铁栏杆拆了下来,松垮垮地架在窗框上,就像没被动过一样。
“整整半个月我都在练习怎么拆螺丝。”他得意地说。
“我们,要爬窗下去?!”瑞文看向窗外,一阵微风拂过,害他打了个哆嗦。
太高了!自己连走都走不利索,怎么可能从二楼爬下去?
“看到那个檐棚了吗?待会我先下去,你跳下来,我接住你。”
“......”瑞文不安地看向窗外,只有两只山羊在草地上悠闲地散步。一只瘦巴巴的黑猫蹲在屋篷下方,正在舔自己的前爪。
他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了一个可怕的念头。
倘若哪一天,查理想要杀掉这座疯人院的所有人,以他惊人的行动力,一定会将这想法付诸实践!
“放心吧。”查理再度架住他的胳膊,推到窗前,鼻尖险些磕上窗框。
“我观察了十几天,这个时机比之前的更好,我们至少有两个小时。”
“相信我,瑞文,我肯定能接住你。”
他自己轻巧地挪开田字铁栏,钻出窗户,轻轻向前一倾,双臂死死攀住窗框,身体悬空,像片黏在窗上的脆弱叶子。
忽然,他手一松,身体掉了下去,发出咚的一声!
瑞文忙扒上窗框,只见查理在檐棚上朝他露出灿烂的笑容。
“来吧,跳下来!”
在那一瞬间,瑞文的脑海中掠过了无数种后果。他难以想象查理会因东窗事发落得多惨的下场,而倘若自己摔下去的话又会死得多难看。
如果按下床边的电铃,叫来护工,或许就能提前结束这场闹剧。
如果按下电铃的话......
瑞文用力地摇了摇头,打消了这个念头,咬了咬牙,从窗框缝隙中挤出,双眼一闭,一跃而下!
咚!
沉闷的声响和发凉的皮肤触感让他知道查理接住了他,非常的稳,而他自己已经缩成了一颗球。
“看吧,我说了我很强壮。”
两人爬下屋檐,窝进了辛迪疯人院附近的草丛。瑞文有生以来第一次看见这栋“监牢”的全貌。叶子和灌木枝丫将他包裹其中,像一床特别扎人的被褥。
查理身旁的草叶染上了刺眼的鲜血,他却对此视而不见。
“走。”他拉起瑞文钻进了苹果林,两人气喘吁吁地跑了一段距离,窝进了一个大树洞里。
“我们怎么回去啊?”
瑞文后知后觉地想起了回房的问题,查理能接住自己,并不代表他能背着自己爬回二楼。
“我先爬上去。”查理说出了自己的计划。
“两个小时后,护工会去查房,更换日用品。我会先回我的房间里装睡,蒙混过关,等护工离开我的房间,我马上从外墙爬到你的房间去,用被子蒙住脑袋,假扮成你。”
“啊??”
“嗯,就这样。至于你,你躲进装日用品的推车里,那辆推车现在应该停在洗衣房附近。等车子推到你的房门前,你就学我刚才的样子,趁护工不备钻进房间,躲到门后,等人离开,我再爬回我的房间去。”
瑞文的脑子一片空白。
自己的任务显然比对方要简单得多,但难度依旧是天方夜谭的级别!
“要是你被抓了,我们都得玩完。”查理贴在他的耳朵旁边,轻声说道:
“我说过,这比之前的游戏都要刺激,想要逃出这里,我们都得为彼此负责。”
“那......”
瑞文看向二楼的另一扇窗户,那是他妹妹的房间。
她怎么办?他心想道。
“只有我们先熟悉了流程,才有可能把她给带走。”
查理毫不在意地钻出树洞,摘来了一颗红彤彤的苹果,大咬一口。
“怎么样,决定和我一起走了吗?你现在去向叔叔告状也不迟。”
他微笑着,眼神中满是不容拒绝的意味。
瑞文忧心忡忡地点了点头,在苹果的另一边咬了一下,他不敢拒绝,此时也没有了拒绝的余地。
果肉的味道清爽香甜,包裹着中间有毒的种子。两个男孩慢慢地吃完了一整颗苹果,光着双脚,沿着疯人院周边的小树林绕了一圈。
“这地方的看守比我想象中还要松散。”查理环顾四周。
“可是林子很密。不先把附近一带的路探清楚,我们很可能会迷路,然后被抓回来,那可不是说着玩的。”
瑞文没有开口,他的脑子被乱七八糟的思绪充斥着。
要是自己藏得不够隐蔽怎么办?
要是自己在过程中突然恍惚怎么办?
一想到这些可能性,他就觉得自己失去了力气,随时可能摔倒在地上。
“别太紧张。”查理安慰道:
“你看,你现在不是走得很好吗?”
两人找到了几条通向不同方向的小路,各向前走了一段,却没看出各自的区别。他们不知道哪里是北,该怎么走才能离开林子,只能凭借车轴和草叶折断的痕迹依稀辨认出哪条路更常被使用。
“时间差不多了。”
两人找来树叶,仔细地把对方脚上沾黏的尘土擦干净。查理带着瑞文回到窗前,灵活地翻上檐棚。
“洗衣房就在那,看到推车了吗?照我说的做,一定不会有事的。”
洗衣房旁边停着两辆推车,其中一辆的上面叠满了换洗衣物,下方刚好有个可供小孩藏身的柜子。瑞文深吸一口气,钻了过去,将自己藏在了一堆叮当作响的瓶罐之间,并暗自希望护工不会在推车时发现车内多了个小孩的重量。
一段漫长的等待过后,他听见了脚步声。两名护工走了过来,用简略到他听不懂的话语交谈了几句,走向他旁边的那辆推车。
“不,温蒂女士,你弄错了......这些衣服不该放在这。”
“可它们不是我放在这里的啊......”
瑞文隐约感觉有些不对劲。
男护工从自己藏身的推车顶上拿走了换洗衣服,堆到另一辆车上,推走了。
在那一瞬间,瑞文感到一股恶寒爬上了后背。
他弄错了!这不是装换洗衣物的推车,只是有人错误地把衣服放在了上面!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身边的瓶罐,嗅到了一阵刺鼻的消毒酒精味。
这时,他的车子也开始移动。
推车进了大门,没有往楼上走,而是被推进了一座机械升降梯,被唤作温蒂的女护工摇动升降台上的手柄,缓慢地往下降。
这,这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瑞文蜷缩在推车内,通过柜子缝隙紧张地观察着外面,发现他被推到了查理接受电疗的地下层。
“D教授,我来拿走东西。”
“谢谢,温蒂,我这里还差一些,来帮我一把。”
瑞文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前不久和叔叔说话的D教授!
他看向外面,试图找到开溜的空隙。
再怎么说,被护工逮到也总比被D教授亲自逮到要强!
“孩子们怎么样?”
瑞文突然听见了关于自己的事情,立马缩了回去。D教授摆弄着木架上的试剂,将一个个玻璃器皿放到车顶。
“今天早些去查房,院长先生的侄子和侄女一切正常。”
温蒂不带感情地回答。
“至于最麻烦的那个,他很安分,安分得有些可疑......D教授,您觉得他们谁最有希望。”
“蕾切尔。”D教授果断地回答。
“那个女孩的希望最大。可惜的是,我们迟迟不能让她与那边建立联系。她的哥哥倒是可以,可依旧摆脱不了濒死体验的限制。”
濒死体验?与那边建立联系?
“真希望我们能尽快摆脱这些令人绝望的工作。来,帮我按着头。”
推车外传来了一阵扑腾水声。瑞文透过缝隙向外窥探,看见了白炽灯下的一个大型水槽。甘油和柠檬的气味漂浮在空气中,是肥皂水的味道。
白色的肥皂水正随着激烈的扑腾声自水槽内不断溢出。
“我们必须在用肥皂水软化后进行头皮剥离......任何,麻醉,都可能导致......失败!”
瑞文的嘴唇在不住颤抖,他看见水槽内有两条人腿在不停蹬动,影子在墙壁上投射得长长的,还险些踢中女护工的腹部!
混杂着呛水声的尖叫回荡在房间内,正是那名会在晨昏11点歇斯底里的躁狂患者!
“好了,差一点就结束了。”
终于,水槽恢复了平静。D教授取来工具,伸入水槽,发出剪子的碰撞声。
“!”
那一瞬间,瑞文感觉自己险些失禁。
一颗完整的灰白色大脑,被连着一双蓝色的眼珠以及粗长的脊柱神经从水槽中捧了出来!
顺着地砖缝隙流淌的积水,夹杂着鲜红色的肥皂泡。
“海瑟女士的意向是成为一头牡鹿,尽快去帮她安排一下。”
D教授将取出的东西尽数装进一个玻璃罐中,重重地放在了推车顶上。
“辛苦你了,温蒂......不,在私下还是称呼你温并莲女士比较亲切。”
“我都无所谓,丁筝主任。”被称作温并莲女士的女护工毫不在意地推起推车。
“让我觉得讽刺的是,阿尔忒弥斯苦苦坚持两百多年,最后竟然要将希望寄托在几个小孩身上。”
“我们亏欠他们的真是太多了,而且以后只能继续欠下去......唉。”
D教授朝推车下方深深地看了一眼,长叹了一口气。
“我们那一代人不求荣华富贵,只求孩子们能奋发图强,做好自己......可到头来,那些孩子们最后的几个遗孤,很快就连自己都做不成了。”
推车被重新推上了电梯,推过走廊,朝着化学品仓库的门推去。瑞文眼尖,正好看见那辆装着日用品的推车停在查理的房间门口,刚关上门,正要往二楼走!
在温蒂女士停在仓库门口,掏出钥匙开门的瞬间,他不知哪来的勇气,一下拉开柜门钻了出去,无声无息地进了另一辆车。男女护工相互对视了一眼,做了个他看不懂的手势,各自分开。
推车很快就来到了他自己的房间门口。男护工打开门,看见了床上蒙着被子的男孩,见他在睡觉,也没有去吵他,自顾自地换起了房间内的日用品。瑞文拼劲全身气力冲出推车,藏进门后,身躯不住地发着抖。
待门咔一声关上,他全身瞬间失去了力气,扑通一声趴在了地上。
“怎么了?”查理掀起被子,跳下床来。
瑞文说不出话来。那些他亲眼看见的画面此时变得像梦幻泡影,他不知该如何用语言形容出来。
直到查理慢慢走到他眼前,将他从地上拉进臂弯中,他终于从喉咙里挤出话来。
“......你是对的。“
恐惧的眼泪终于决堤而出。
“我们,我们必须逃走,必须得把我妹妹也给带上!他们,他们说她是最合适的人,他们一定会把她杀了!”
“嗯,那这回我们算正式讲定了吧?”
查理伸出右手小指,脸上露出了微微得意的笑容。
“讲定了,就永远不能反悔了喔。”
============
“!”
“绯红”睁开双眼,发现自己正坐在宾馆套房的暗室里。
他在观看监视录像带的过程中不小心睡着了。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