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面孔与500烈洋钞票上的“烈日亲王”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足有八成相像!除了没有标志性的胡须之外,几乎找不出任何区别!
“阿尔哈萨德先生,您是......烈日亲王的后人?”
“若你相信的话。”阿尔哈萨德先生给出了模棱两可的回答,又将一瓣生蒜送入嘴里,和面包一同细细咀嚼。
“人们很少听见下城区市民的声音。”
“什么?”瑞文没反应过来。
“如果富裕党以外的派别希望在东部的三个摇摆区翻盘,最好的一个做法就是把握下城区居民的声音。噢,还有那些被称作德曲人的少数民族,尽管他们一人只有半票,但合资格选民加起来足有二十余万人。不过,他们常常选择集体弃票,所以声音并不容易被察觉。”
“这只是我个人的政见。”阿尔哈萨德老先生用餐巾擦了擦嘴。
“实际上还存在着许多的变数。说到底,胜利本身也未必是胜利。”
这老先生的话还挺难懂的,瑞文暗忖道。
不过,他给的意见倒是挺实在,不像是故意误导。
他有些怀疑这就是“烈日亲王”阿卜杜拉本尊,童话中的“不诚实智者”,一位和他一样,但更加古老的奥法守秘人!
他从对方的态度中看不到任何敌意。
“冲您这番高见,我想请您喝点东西。”他拿起了酒水单。
“那再来一杯黑咖啡吧,谢谢。”阿尔哈萨德老先生并不客气。
瑞文刚想下意识地询问对方要南北双拼,纯豆,深焙还是中焙,随即想起来这是一家服务工薪阶层的廉价咖啡馆,压根不和人讲究那么多。
“阿尔哈萨德先生,您是做什么职业的?”
“我是一位天文学家。”阿尔哈萨德老先生的回答有些出乎意料。
“你也许会觉得很不可思议,但我的确在这片被虚假天空笼罩的地底世界里观测着深空。观星和术数是我祖先流传下来的两种古老技艺,那些神秘的群星能从常人难以想象的角度被观察到。”
“观星......”瑞文不由回想起了自己在地月交界处看见的那片六边形星海。
“既然如此,您肯定对这个宇宙有着很深的了解吧?”
“我要是这么说,你可能会大吃一惊。”阿尔哈萨德先生又剥下一瓣蒜,就着最后一口坚果面包吞进肚里。
“宇宙,是一个人。”
“啊......啊???”
“是的,正如我的字面意思,宇宙是一个人,可能是男人,也可能是女人——我比较倾向于后者。我们是这个人身上的细胞,也有可能是细胞的细胞,不停地进行着能量的转换输送。”
“这个人的样貌可能与我们差不多,也可能相距甚远。她也像我们一样生活在一个世界中,一举一动都会消耗这个宇宙的能量,因而,宇宙内部的纷争,诞生,毁灭永远不会停歇。”
“那,她所生活的那个世界......”
“你可以想象得出来,她也是属于某具人体的某个细胞。她的宇宙也是人,宇宙的宇宙也是人,嗯,也不排除是某种其他动物。”
瑞文的脑门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阿尔哈萨德老先生的说法虽然夸张,但是也并不与林心的“细胞,星球,宇宙”比喻相悖!
更何况,自己亲眼见过能够佐证这个思想的东西。
地球世界。
整个地球世界就位于一个漆黑巨人的内部!
这么说,宇宙真的是一个人?我们真的是一个人身上的细胞?亦或,这只是又一种比喻而已?
事到如今,他一点都不怀疑这位伦道夫.阿尔哈萨德就是“不诚实智者”本尊了!
可,转念一想,“不诚实智者”的话,又有几分会是真的呢?
“话虽如此。”阿尔哈萨德老先生快速地干掉了第一杯黑咖啡。
“以人类目前的极限,我们没有任何完整地观测这个‘人’的办法。所以,这个结论只是我观察星空一角得出的推断。倘若人类有一天真的突破了极限,我们或许会发现,我们认知中的整个星系,其实只是一颗小小的脾脏而已。”
“要再来点什么吗?”瑞文再度拿过酒水单,想和对方多聊一会。
“一个奶油鸡肉馅饼好了,谢谢。”
“我是一个爱好和平的人。”瑞文不带什么感情地说。
“如果和平党想要拿下这场选举,不知您有什么高见?”
“如果我是一位和平党人,我会想办法拉拢真理党。”
阿尔哈萨德老先生的想法和瑞文完全一致。
“可富裕党也有相同的想法。有斯帕德军备公司撑腰的和平党无疑是他们最强力的对手,他们会不择手段地挖走敌人的朋友。”
“您觉得呢,哪一边可能得手?”
“我不需要觉得。”
阿尔哈萨德老先生笑呵呵地推出了一张名片,朴素的淡棕色卡纸上以细衬线体塞着他的姓名和电话号码。
头衔一栏上,赫然印着:真理党荣誉顾问!
“!!”瑞文再度向对方投以了震惊的目光。
任何人都能一眼看出这个头衔的分量!
“您......您都知道?”
他只能得出这个结论。谁也不可能随便在街上碰到真理党的大人物。
“米歇根区是个不错的聊天场所。除了偏远的城东之外,我走到哪都要提防记者。”阿尔哈萨德老先生用餐刀将鸡肉馅饼准确地切成六等份。
“不过,即便我们之间聊得很投机,也不代表真理党一定会站在和平党那边。”
“您还想要些什么?”瑞文干脆打开天窗说起了亮话。
“只要是我可能提供的东西,我都尽力而为。”
“还是等环城拉票开始之后再说吧。”阿尔哈萨德老先生抹了抹嘴,摇头说道:
“真理党总是站在更擅长说谎的人那边。”
这又是什么意思?
瑞文有些不明就以地起身买单,从皮夹里掏出一张500烈洋钞票。
他打算顺便去下城区和少数民族聚居的德曲村看看,能不能发掘出下层民众的真正声音。毕竟,以全民公投,胜者全收的选票机制,基层居民和上流社会的选票分量相当,区别只是前者更有影响力,能够充当领头羊的角色,带动一大批立场不坚定的选民。
“嗯?”他忽然感觉到了一丝异常。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他好像看见钞票上蓄着八字胡的“烈日亲王”朝自己挤了挤眼睛。
............
花园区的下城区采用了旧称纽哲希区,以和上城区作出区分。纽哲希区的街道和建筑看起来和花园区一模一样,除了光照差些之外,几乎没什么区别,尽管依旧存在着越靠近边境建筑越简陋陈旧的普遍规律。
最大的区别在于校区的划分。花园区的学府被区政府统一分为一等,二等,三等共三类。一等学校几乎全部位于上城区,而下城区基本上只有二等和三等学校。
“只要天资聪颖,勤奋好学,即便是就读三等学校的学生也有考入一等大学,实现阶级跨越的机会,这是区政府的官方说辞。”
“然而,这样的机会在现实中几乎能够完全忽略不计。”
瑞文在一所二等公立学校门前停下脚步,将一只耳朵凑近教室的窗户,聆听他们的课堂内容。
“孩子们,从一等学校毕业的一等人需要承担太多的责任。他们需要整天工作,思考,苦不堪言。”
“三等人们的脑子很愚笨,他们的生活单调乏味,只能读懂基础的识字课本,世界在他们眼中不是彩色的,他们同样不是最好的人种。”
“所以,孩子们,你们应该为自己身为二等人而自豪。你们可以成为工人,商贩,文员,画家,不需为温饱担忧,也不用面对挑战。你们将来虽不会特别富有,却能得到比一等人更多的快乐!”
这么小就开始灌输阶级固化的思想了吗?
瑞文回想起了自己初到新德市的时候。当时,他还不明白为什么每个人看起来都是那么的快乐。
现在看来,正是这些根深蒂固的谎言造就了那种快乐。新德市为每个人都量身定做了一个茧房,让人们在潜意识中对现状产生优越感,就此停滞不前。
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让那些身居社会底层,随时可能成为献祭品的人学会知足常乐的。
嘶,该不会是“活着很难,早死早超生”那一套吧?
在纽哲希区逛了一圈后,他穿梭到了富有乡土气息的德曲镇,打算用给自己留下不错印象的软糖面包充当午饭,填饱肚子。
不曾想,刚一抵达村子,他就听见了一段让人哭笑不得的交谈。
“我们今年也应该集体弃票!”一位有着明显鱼鳍特征的少数民族男人在餐馆附近向同伴们呼吁。
“女神在上!只有以这种方式抗议,政府才会知道我们不好敷衍,更非次人一等的存在!”
不是,大哥啊!你这样压根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好吗?
瑞文忍住想去揍那人一拳的冲动,租了辆古典马车,在村子里逛了两圈。
马车走得非常慢。从和马车夫的对话,以及村民在大街小巷中的闲聊中,瑞文发现与那个男人持同一想法的德曲人居然不在少数!
所有政党都一个鬼样,与其接受政府的“施舍”,心不甘情不愿地从矮子里挑高个儿,还不如集体弃票泄愤。
“不过,的确如齐格飞先生所说,城东三区存在着大量不稳定因素。假如能够利用好这些不稳定因素,说不定真的能够一举翻盘!
啧,可距离环城拉票只剩不到半个月了!怎么可能在短短两周内改掉人们根深蒂固的想法呢?
结束城东一日游,他回到麦西坎,把自己观察到的一切如实汇报给了齐格飞先生,着重讲述了自己和真理党顾问交谈的事。
“阿尔哈萨德先生说,他会站在更会说谎的人那边,但我还是不太清楚这具体是什么意思。”
“我以前倒听说过‘政治就是谎言’这一说法。”齐格飞先生颔首思考起来。
“政客们夸大自己能给予人民的好处,遮掩污点,互揭伤疤,这都能算是‘说谎’......说起这个,买凶枪击你的人有线索了。”
“是谁?”
“一位名叫马丁.莱姆豪斯的友爱党候选人,阿梅罗公司是他的合作伙伴之一。暗杀和拷问都是友爱党的惯用手段。因此,他们被政客暗中称作‘最危险的,最不好惹的势力’。”
“可是,如果希望掩人耳目,为什么阿梅罗公司一开始要颁布委托?”
“大概是为了给外界做个样子,爆炸的事情众所周知,不作为反而显得心中有鬼。我想,对方应该没想到真的会有侦探愿意接手这种付出与回报完全不成正比的委托。”
“果然谎话连篇......”瑞文托起了腮帮。这些政客一个两个都虚伪至极,哪怕现在民心在和平党这边,齐格飞先生也未必斗得过他们。
“阿尔哈萨德老先生为什么要特意说这样一句话呢?我总是觉得他这话里还隐藏了一重意思。”
比说谎,比谁更会说谎。
谁能在环城拉票之前用谎言迷惑更多的人......
“......等等,我好像明白了!”
瑞文突然弹了起来。
“这不是阿尔哈萨德老先生开的条件,这是他给我们指点的一条明路!”
“快,给我纸笔和信封,我要给琳写一封信!”
瑞文抓过信纸和墨水笔,跳过嘘寒问暖,直接刷刷开写。
“你想到什么了?”齐格飞先生问道。
“既然比利能够利用‘黄金面具’作弊,那我们也能作弊!而且,我们的作弊方法只会更加高明!”
............
“琳夫人,这是您的信。”
童划基金会办公室的门被不紧不慢地敲了三下。这一次,进门的是旺达。
“菲小姐今天和家人出发去了旷野,由我代为送信。”
“是瑞文先生寄来的?”
“您拆开看看就知道了。”
琳匆匆向窗外投以一瞥,打算将看见的画面作为回信的开头。她看见十二位工人吹着口哨,整齐划一地走向刚落成的钢铁厂,她看见妇女们唱着合唱团为人民王国新编的歌儿,双手为姐妹们编着辫子,在愉快的肥皂泡中搓个不停。
“劈劈拍呀劈劈拍,大家一起来打麦!”
“麦子好呀麦子高,送进烤炉做面包!”
“面包胖呀面包香,吃完共筑理想乡!”
“田里的第一批麦子很快就要收成了。”琳的脸上久违地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笑容。
这是人民王国收获的第一批麦子,象征着焦麦战争的阴影就此从人们头顶退去。从今以后,这片土地上的每一个人都能吃上自己种出的小麦!
瑞文先生一定会为我感到自豪的!
她小心翼翼地拆开了信封,却在看到第一行字时微微愕然。
“我需要您的帮助,请让地表所有‘六边形’派别的异咒专家与我联系,我稍候会告诉你们详情。”
“我打算,撒一个弥天大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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