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
见好友直接摸了进来,瑞文下意识地露出了笑容,表现得与普通孩子完全无异。几年过去,查理和他的个头都超过了五英尺半,前者的胳膊总比他细上一圈,力气却始终比他要大,青春期的变化让他的轮廓看起来硬朗了不少,躁狂的症状却也愈发明显。
查理是唯一能让他感受到一丝快乐的存在,而这让他的扮演一下轻松了不少。
而对方却一眼看穿了他的伪装。
“你还是什么都感觉不到,对吧?”
说完,他毫不客气地在床边坐下,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用力地拧了一把瑞文的胳膊。
“嗷!”
瑞文装模作样地叫出了声,皱起眉头。他能感觉到疼痛,大脑却无法将疼痛和痛苦联系到一起,形成条件反射,因此,他忘记了本能地缩一下胳膊。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发现已经被查理拧出了血,后者的表情相当难看。
“反抗啊!”
“不。”
“还装什么好孩子呢?你还没意识到他们正在你身上做些什么吗?”
见瑞文没什么反应,查理抓住他的另一只手,又拧了一下。
这回,瑞文倒是想起了缩手,但却忘了喊疼。他总是想不起这些仿佛事不关己的知觉应该对应什么反应,就像老在舞台中央忘词。
他唯一能隐约感受到的是担忧。担心叔叔会突然闯进来,把查理抓出去揍一顿。
查理松开手,狠狠地盯着瑞文的双眼,仿佛想用手指把它们给抠出来。
随后,他的眉头突然松弛开来,脸上的笑容愈发灿烂,甚至有些瘆人。
“走吧,我带你出去散散心,我相信你叔叔不会对这个有意见。”
“嗯,好吧。”
瑞文自己也笑了笑,他自认为这回做的很成功。
他不觉得自己有出门的必要,丝线能代替他感知周遭的一切,但他从来不会对查理说不。自从意识到逃跑是不可能的事情之后,对方的意志也在逐渐消沉。
查理并不能走进他的水族馆里来,但是他却能看见对方在玻璃的另外一边,边拍边冲自己大喊大叫。
两人畅通无阻地走出了辛迪疯人院的大门,绕过后院,来到了伐木工们存放工具的小屋里。
一排排泛着寒光的斧子整齐地挂在墙上,部分已经卷刃,刃边沾染着早已干涸的毛虫汁液。
查理在屋内环顾了一圈,将笑吟吟的目光再度投向瑞文的双眼。
随后,一拳头砸在了他的脸上。
“醒醒,瑞文!再这么下去,你很快就要彻底消失了!”
“......没用的。”
瑞文的后脑勺重重撞在了墙面上,用手揉了揉脸颊,试图在脑海中把被揍的“现象”与脸上火辣辣的“感觉”联系在一起,并作出相应的反应。
“你再来多少次都不管用,被叔叔发现了,你只会被骂得很惨。”
查理没有理会瑞文的劝诫,双手一把抓住了他的脖子,用尽吃奶的力气掐了下去。
“别......”
瑞文感受到了窒息,感受到了麻痹,感受到了颈椎的咯吱作响,却没有感到丝毫恐惧。
“别杀我。”瑞文摇了摇头。
“我要是......失败了......你和我妹妹......都要......遭殃。”
“......”
查理气急败坏地松开了手,将瑞文一把推到了墙边。
“你以为你成功了他们就会放过我?”
“这是叔叔的承诺......”瑞文用力喘了几口气。
“死人的承诺想怎么违反就怎么违反!这些人绝不会就此罢休,我和你妹妹最后都会变成这样!”
“那该怎么办?”
瑞文也有些着急了。他能感到水族馆玻璃那边传来的敲击声越来越大,水里关着的不再是一群无法理解的鱼类,而是一个正在溺水的人。
“我们再逃一次。”
查理俯身向前,紧贴着他的耳朵,低声说道:
“在他们彻底把你变成一个‘活死人’之前逃出去。办法不是没有的。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我们也不再是能用障眼法随便哄骗的小孩子了。”
瑞文通过丝线的震动,确定这番话并没有被任何人监听。
“可是,我们该怎么......”
“这次我们不主动离开了。我们要让外面的人进来找我们。走廊尽头不是有一台电话吗?院长有时会让患者和他们的家人通电话。我们可以想办法操控那些患者们,让外界逐渐意识到不对劲。”
“可......”
瑞文觉得这办法很不切实际。就算从未了解过外面的世界,他也很清楚,疯子的话几乎永远都不会被当真。
但他没有把话说出口,因为他感觉这么做会掐灭查理心中残存的最后一点希望。他在透过玻璃看着对方挣扎,他生怕对方会在绝望中淹死。
“......嗯,试试吧,也许真的能行得通。”
仅仅做到这个地步,就算被发现了,也应该不至于受到太大的责罚。查理需要这一丝虚假的希望,这对他来说就像空气一样重要。
要是失去了唯一的朋友,自己可能就永远找不回任何感觉了。
几条丝线震动了一下,将一丝酸酸的感觉传递到了瑞文的鼻腔之中。他突然感觉自己的鼻子里灌满了水,难受无比,温热的痛感正从气管深处涌进他的口腔。
“咳咳咳!”
瑞文低下头,哇地把嘴里的海水全吐了出来。
他又回到了梦境世界,正全身湿透地趴在码头边上。睡在救生圈上的长毛花猫在他身边焦急地绕来绕去,大叫喊人。
“呜......”
一阵悠长低沉的鸣叫朦朦胧胧地回荡在他的耳边。瑞文抬起脑袋,看见海面上的小山悠悠地拍打了一下尾鳍,渐行渐远,消失于海平面上。
是它把自己救到岸上来的!
遥远的大洋彼岸。
阿夏古雷.普雷斯考教授在码头边接起了电话。
“喂......是的,我需要报告一起航船意外,有个孩子在远东区领海边缘不慎坠海......他现在应该没事了,救生队现在应该已经把他捞回了岸边,但以防万一,我希望你们调查一下,在这段空隙内,有没有航船误入外海......”
听着电话那边的报告,他的眉头一点点地皱了起来。
“......我明白了。请立刻通知驻远东部队,随时处理可能的异变现象,并对附近的目击者实施记忆清洗。”
挂机后,他沉默片刻,在手机上拨了另一个号码。
“早上好,齐格飞......我也许又做了一个不该做的决定......”
翌日清晨,花都官立中学宿舍。
16岁的高中生卫斯理在双层架床上层悠悠转醒,伸了个大懒腰,闻到了舍友的臭袜子味。
“淦!谁的袜子没洗?”他嘀咕了一句,抓起上早课用的书本和热水壶,看了看窗外,目光越过操场和水泥空地,码头边的小渔船以及一箱箱浸泡在黑水中的墨斗鱼,投向遥远的海平面。
一艘黑色的大船,正像幽灵一般慢慢地逼近港口,带着极为不祥的色彩。
黑船缓缓地停泊在海水清澈的码头边上,下锚,开舱,缓慢地放下半截舷梯。
可码头上的梯子却迟迟没升上去。
仿佛盛装墨斗鱼的泡沫箱子般,黑色和红色的水正缓缓从甲板上溢出,顺着船身流进海里。
此时此刻,他还并不知道,许多年以后,这将成为他一切恶梦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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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波洛先生。”
花园区的电话亭内,露莎小姐打通了夏洛克.波洛先生的电话。
“关于王朝基金会的事情,我找出结果了。”
思来想去后,她依旧决定把自己查出的事情告诉波洛先生。其中一个让她下定主意的原因是马丁.莱姆豪斯先生的离奇死亡。
不仅如此,她还打算利用这个机会试探一下对方。
“友爱党候选人马丁.莱姆豪斯先生是王朝基金会的成员之一。他曾帮助基金会搜罗大量王朝遗物,而如今他不知被谁离奇杀害了。”
“原来如此。”
波洛先生在电话的那头若有所思。
“或许你还不知道,当天在麦西坎湖边袭击我们的,正是莱姆豪斯先生雇佣的枪手。”
”是他?!”
露莎小姐很是吃惊。她没想到这件事竟然能形成闭环!
“是他。显然,我和我正在追查的事情存在对他构成了威胁。”
“可最终被灭口的却是他......下手的人又会是谁呢?”
“你有查过他近期的就医记录吗?”
“有。他在上个月初做过一次牙科手术,这是今年之内仅有的记录......为什么要问这个?难道您已经有头绪了?”
“只有一些猜测。能把你手头上的资料传真过来吗?”
“嗯......稍微有些困难。您这两天能亲自来沃幸屯见我一面吗?以盖兹比先生的身份,我母亲也很想见您一面。她对于您的政治立场很感兴趣。”
“没问题。”对面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呼......”露莎小姐放下电话,摸了摸胸口。
她已经为波洛先生设好了局。
波洛先生知道自己母亲的手段了得。如果盖兹比先生没有通过正常途径前往花园区,就算做好了伪装,也一定会在母亲面前暴露破绽。因此,他必然不会使用穿梭,而是老老实实地坐火车来。
而她将会在火车上动手脚,试图在半道中逼出对方的真实身份。
达成这一目的的手段非常简单,只是稍有些花钱,但这对平日省下不少零花钱的她来说并不在话下。
“她应该已经开始起疑心了。”
“绯红”在阿尔伯克16号的沙发上翘着二郎腿,用颈窝夹着听筒。
他的手中,是一把形体细长,篆刻着细密花纹的黑色双刃剑。
这正是海森堡老先生几天前答应为他取出的藏品,一件极为特殊的王朝遗物。
“那先将计就计一下好了......金!”
小伙子立刻从楼上探出了脑袋,险些磕到天花板上去。他身上的野兽特征已经消退得七七八八,恢复了人形,身高却没法完全回缩。他现在必须弯腰进门,把两张床拼在一起睡觉。
“去帮我定两张沃幸屯的车票,明天的。另外,告诉我哪些车是满座的。”
“嗯,好的,瑞文先生......两张?”
“是的,你和我一起去。”上位者轻轻摩挲着手中的长剑。
“火车上很可能会有危险,我需要你保护我。”
“嗯。”金立刻答应了下来,没有丝毫犹豫。
“既然如此,拿着这个吧。”
“绯红”站起身来,反握剑柄,将它交到了金的手中。
“这......”
“它对于我来说毫无用处。”上位者解释道:
“这把武器属于一个可靠的同伴,一位绝对忠诚的侍者。不管是前者还是后者,你都是我唯一的人选。”
“......”
金无言地伸出了手。在颤抖的指尖触碰到剑柄的刹那,它立刻消失不见,化作了他手背上的一道深黑色烙痕!
“唔......”钻心的疼痛让金的额前渗出了一丝冷汗。他本能地察觉到,这东西正在吸取他的血液!
他立刻控制住了自己的表情,深吸了一口气。
“绯红”满意地点了点头。
“利奇快放学了,我出去接他,顺便买些东西,家里的鸡蛋还有吗?”
马丁.莱姆豪斯的意外身亡让各项重要活动都被推迟了一周。参议会选举拉票已经进入尾声,人们纷纷将目光投向了新德市首府沃幸屯。下周一,和平党与富裕党候选人将在国会大楼进行首场正式辩论,由信号电星实时转播至全城各地的每家每户。
若以选举地图为准,富裕党在这次重要交锋中占有主场优势,但如今的民意显然更加偏向于和平党,而福尼亚区的民调结果也将在近期公布。
“咱们也得去沃幸屯了。”
捷特在沙发上看着电视,对洛克茜嘟囔道:
“221调查局委派了一个特殊任务,在我抵达目的地之前都完全保密。要我猜,肯定和选举有关。每届选举都会发生一些类似的事情,或大或小,最严重的一次,连一个候选人都没有剩下。”
“收拾一下行李,我们明天要起早,赶第一班火车去沃幸屯。”
洛克茜从沙发的另一头漂浮了起来,点了点头。她看见玛拉贝拉女士站在二楼的楼梯口处,静静地聆听着两人的对话。
“我要出去一会。”
“去哪?”
“买点辣酱。”
“噢,正好,我也要回事务所一趟。别准备我的午饭了,老妈,我可能要下星期才能回来。”
洛克茜看向楼梯,玛拉贝拉女士已经转身走进了屋子。
在事务所门口,她和捷特分开,径直掠过街口的调味品店,飞向市区的另外一边。
披着黑外套的信使正在屠格涅夫街口等待着她,衣袖内传出夜蛾振翅的嘈杂声响,手套里包裹着一个系着蓝丝带的信封。
洛克茜接过信封,悠悠钻进了地底,飞进了下城区的一栋废弃建筑内。
在那里,她小心翼翼地解开了丝带,看见了宝琪女士给她的一封长信。
“......”
在看清信件第一行字的瞬间,她的脸上就冒出了一串细密的汗珠。
“捷特.布莱米希是一个虚构出的人物,有关他的一切,全部都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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