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红”脖子上的伤痕迅速缩小,直至消失得无影无踪。流溢的鲜血重新钻回了他的体内,酒杯中的威士忌回流到了酒瓶中,空间开始了反转的扭曲,一切都像录像倒带般回溯起来!
“动手。”
上位者轻声说道。金一回神,发现自己和瑞文先生竟已回到了十分钟前,吟唱声刚刚开始在门口回荡。
反应片刻后,他放出“囹圄之茧”定位,掐破手心,让数条晶刺顺着门缝钻出,钻入了几位吟唱者的口中,干净利落地割下了他们的舌头!
歌声戛然而止!空荡荡的列车上,仅余两人站立。
“我们回到了过去?未来,未来被改写了?”
“不。”上位者摇了摇头。
“命运轨迹的基础一旦奠定,未来就不能被轻易改写,但,这条轨迹将时间的变动也一并记录在了其中,我只是在通过已知的结果反推步骤和其意义。”
“反推,步骤?”
“嗯。正因如此,那才会是达成结果的‘唯一办法’。”
“......我还是不懂。”
“这对你来说还为时太早了。”
“绯红”看着小伙子的眼睛,流露出了赞许的目光。
“但是你做的很好,金。只要沿着这条路走下去,总有一天,你将成为极致的存在,比肩‘神明’,甚至超越‘神明’。”
说完,他松开搭着对方肩膀的右手,越过一号车厢,向列车驾驶室走去。
“主教和皇后脱困了,这意味着棋局将会进入下一个阶段。”
洛克菲尔将皇后放置于棋盘的中央,正对黑方后翼主教。
“主教要被吃了。尤娜,你会怎么走这一步?”
尤娜.晨曦用一双金色横瞳纵观棋局片刻,随后,移动了王翼战车。
“非常好。”洛克菲尔赞许道:
“让我们休息五分钟,我要去接一个电话。”
他话音刚落,电话铃声就响了起来。洛克菲尔接起听筒,没有说话,只是静静聆听着来自对面的声音,间中微微颔首。
“尤娜。”他重新坐回了座位上,面对棋盘。
“我想我忘记和你讲解士兵升变的规则了。”
咚!
“伪装者”纵身一跃,轻盈地跳到了宅邸对面的公寓屋顶上。
恐惧正在这片空间中安静蔓延,仅是嗅闻到那股气味,他的后背就不由一阵发毛。
他本能地辨认出了属于上位存在的味道,此时此刻,祂就在那栋房子里,毫无自觉地朝外界散播属于自己的本质。仅是过去不到两个小时,那些看不见的根须就已经开始向整个新德市蔓延!
可他的心思并不在这里。
洋娃娃小姐正躺在不远处的简易房屋内,小心翼翼地用嘴吸吮着自己的第六根手指。
这一定是命运的馈赠,她心想道,她终于成为镇子的一员了!“畸形人”先生对她们身上的转变相当高兴。现在,她不仅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房间,还能和其他同伴们在长桌上共进午餐。
可是,这并不代表自己一定能够受到重视。
要是自己能再变得特殊一点就好了,她在心中默默想着。
不仅仅是一根手指那么微小的变化,她非常想像恋人女士一样长出一颗能和自己聊天的脑袋,或者另一双能够搬运重物的强壮胳膊,亦或者是另一个身材丰满的上半身。
要是能再特殊一些,要是能再变化得更明显一些就好了!
安东尼蹲在屋顶,观察着在溪水边浣洗衣物的妇女们。状似小山的畸形人先生从她们身边缓缓走过,亲切地打招呼,女人们纷纷回以尊敬的问候。
这时,她们浸在水中的手臂开始了变化。
一根,两根。
手指像绽放的花瓣般从她们的掌心中冒了出来!一位黑发女人不慎把肥皂水溅到了眼睛里,用手背揉了揉,挪开的时候,眼窝里已经拥挤不堪。
更多的气味丝线正像无形的爬藤般逐渐席卷墨尔库林镇,将异变逐渐散播开来。“伪装者”闭上眼睛,却仿佛看见整座小镇像畸形的种子慢慢发芽,生出粗壮扭曲的蔓藤,一根接一根延展开来!
他试图接近镇子,四肢却动弹不得。他体内的“酒神”忌惮着那份力量,说什么都不肯让他靠近。
别无选择之下,他只能原路折返,回到了出租屋内,向正在研究宝石的赫尔克里先生汇报了情况。
“看来这就是洛克菲尔打的算盘。他打算让寄宿在尤娜身上的存在快速回归,以创造出他自己的王牌。”
赫尔克里先生将黑色宝石揣入衣袋,站起身来。
“收拾行李,安东尼,我们直接去欧克拉区,这件事要由调查局亲自出面。赫特森婆婆,你也跟着,沃幸屯被上位者们当成了主战场,不再安全了......赫特森婆婆?”
安东尼的鼻腔内没有赫特森婆婆的味道。她不知何时出了门,不知去了哪里。
“她一定是还记挂着她家里的东西......安东尼,去找找她,应该就在下城区入口一带。”
“不。”安东尼摇了摇头。
“什么?”赫尔克里先生探头看向一楼,立刻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有一辆卡车把她带走了。一辆喷涂着蓝油漆的车,五分钟前刚刚离开。”安东尼凭借油漆的气味分辨道。
赫尔克里先生的脸色一沉。
“那是区政府的车子......她被叫到编号了!”
安东尼花了一小段时间理解赫尔克里先生的话。
在新德市,被叫到编号意味着将自动履行公民义务,成为属于新德市的献祭品。在被叫到编号的那一瞬间,人就已经不再是人了。
赫特森太太走了。为了不惊动赫尔克里先生,她没有道别。
“还有办法吗?”他下意识脱口而出。
“没有任何办法。”赫尔克里先生沉重地说道:
“我们可以扑灭异变,我们可以制止灾难的发生,我们甚至能够履行警察的职责逮捕普通罪犯......可是我们不能妨碍新德市的正常秩序。就算把她从政府大楼地下救出来,她也不可能再活多久。没有公民身份,在新德市意味着死路一条。”
“况且,不像你之前吃掉的那些献祭品。不论把一个活着的献祭品带到哪里去,区政府都会来找麻烦,因为这意味着对规则的反抗,除了凌驾于规则之上的上位者外,没人能做到这点。”
“唯有都市的明面秩序,绝不可违抗。”
眼泪的咸味吸引了“伪装者”的注意。
隔了一条街的城郊区贝尔德街,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正在门口抽泣。蓝色的卡车在那条街绕了一圈,朝市中心的方向扬长而去。
“我要过去。”
“你也不能违反规则。”赫尔克里先生提醒道。
“我不会违反。”安东尼摇了摇头。
“那好吧,我相信你,快去快回,我们很快就要离开这座城市了。”
“这帮家伙简直没完了!”
捷特和洛克茜绕过下城区的一条条街道,不停有王朝后裔从大街小巷冒出来,朝两人开火。
“不能再跑了,你快接近极限了!”
捷特转过头,一眼就看出了洛克茜的疲惫,近日的情绪不稳大大损耗了她的体力,维持虚影状态变得越来越困难。下城区比起上城区更加容易埋伏,眼看着追兵越来越密集,他们却越飞越慢,身体愈发沉重。
咔嚓!
一张嘴突然凭空出现在了一名追兵的脖颈右侧,轻轻一咬,那人的脑袋就分了家!
“上车来,混球们!”
黑色轿车吱呀一声停在了两人附近,掀起一阵气浪。海德先生没好气地探出半张帅脸,冲两人吆喝。
“老兄!你的车技还是一如既往地狂野!”
眼见救星抵达,捷特惊喜地奔上前去。海德先生开门,一把揪住捷特的领子,粗暴地拽进了车厢,打了一个滚。”
“疼疼疼......你这是扭断脊椎的手势啊!”捷特吃痛地捂住了后颈,不住哆嗦起来,洛克茜直接穿过车门来到了他身边,不安地盯着驾驶座。
“放心,自己人......他就是我说过的海德先生,我这辈子最不想他来当我上司!”
海德先生没有回嘴,而是以一个甩尾进行了直截了当的报复,把捷特狠狠甩到了车门上。
“小屁孩......”他摇开车窗,对着地面啐了一口。
“咱们的接应人呢?”捷特问道。
“压根就没有什么接应人,基金会应该早就在这里埋伏起来了。不管是谁让你们来的这里,那都是个骗局。不过,来都来了,和我走,回总部。”
“我们现在直接去欧克拉?”
“没错,等着挨骂吧。”
海德先生猛踩油门,车子一下飞了出去,嗖地回到了上城区,咯吱咀嚼声在脑后不绝于耳。
“嘿,那是杰克吗?”
捷特透过眼角余光瞄见了小巷中的一道黑影。一把闪烁寒光的长刃在黑暗中隐现。
“不错,‘开膛手’也来收拾残局了。调查局对沃幸屯骚动非常重视,我们负责护送赫尔克里和‘酒神’宿主回到总部。”
“酒神?”捷特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
“赫尔克里先生到底是什么打算?”
“经过两三个月的争取,我们终于成功为‘酒神’立案了。这意味着一切都将回归秩序和计划,尽管这计划必然会害死无数人。”
“221调查局,将真正创造出一位‘神明’!”
“神明......”捷特花了很长一段时间品味这个不应存在于新德市的字眼。
在调查局的卷宗中,“神明”们曾于神秘纪元频繁降临于地面之上,带来恩赐,灾难和预言。侍奉“神明”的家族在当时多如天上繁星,却鲜有真正获得启示,却又不至陷入癫狂的。
“神明”再度降临,意味着这个世界很有可能进入下一个神秘纪元!人类的现有秩序将被冲破,取而代之的是“祂们”的混沌法则!
“伪装者”循着味道,飞快地赶到了沃幸屯区政府大楼,照着赫尔克里先生先前指点给自己的路线钻入通风管道,摸进地下,迅速朝关押献祭品们的房间赶去。
赫特森婆婆应该还没失去知觉。在迎来终结之前,区政府会先给献祭品安排上最后的一餐饭,满足他们一些有限的愿望。
安东尼从通风口向下观望,几乎立刻通过嗅觉“看”到了赫特森婆婆的身影。几名身穿蓝色制服的区政府职员正在对她进行身份核实,填妥资料表格,并准备询问她最后一餐想吃什么。
“我想要半只奶油柠檬烤鸡。”
赫特森婆婆的脸上挂着平静的笑容。
“配上一些芹菜和胡萝卜沙拉,还有浓稠的番茄牛尾汤......这是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最爱吃的东西,可惜没能来得及做给那两个男孩尝尝。”
接下来,她礼貌地拒绝了职员们提供书本或电影的提议,生怕这些东西会打破她心中的平静。一个人的人生既然已经平平凡凡地走到了最后,就没有必要再去看那些轰轰烈烈的故事。
在她的身边,已经有人在登记时开始痛哭流涕。有人正不停地向职员索要食物,也有人拒绝回答对方的问题,以沉默作着无谓的抵抗。
当然,也有人像这位平凡的老太太一样坦然,或许,现在的他们在新德市普世价值里,已经再也算不上是人了。
数小时后。
一切向这个世界的道别仪式均已结束。赫特森婆婆被带进了一个独立的隔间,等待接受麻醉。她深吸了好几口气,拳头攥在胸膛上,似乎依旧甩不开死亡将至的阴霾,毕竟,她的体内跳动的只是一颗普通人的心。
“伪装者”掀开通风管道隔板,悄无声息地跳到了地面上。
不等赫特森婆婆有所反应,他就捧起了她布满皱纹的脸,予以深深一吻。
在那一刹那,他的鼻腔内充斥了无数味道。
婴孩独有的乳臭味,伴随着一个平凡的小女孩呱呱坠地。
汗液的平淡气息,萦绕在一个混在人群中毫不起眼的少女身上。
发霉的书本味陪伴她度过了人生最美的时期。
酒和廉价香水的气味陪伴她度过了接下来的十年,随后被钞票的油墨味掩盖。
然后,是属于一个家庭的气味,是属于两到三个男人的气味,是羊水破裂的气味,是一个男孩诞生的气味,是一个孩子成长为男人的体味,是一个男人先自己的母亲一步而去的衰败气味。在这其中,他甚至还能闻到赫尔克里先生,闻到许许多多在她生命中扮演大小角色的人的味道,或浓或淡,层层叠叠,来了又去。
最后,他能闻到的,只剩下一朵平凡的花朵开败的香气,以及一句发自内心,却不带一丝留恋的感慨。
“唉,要是能再多活几年就好了啊......”
咔!
由气味组成的人生交响曲戛然而止。
赫特森婆婆在他的怀中闭上了眼睛,颈椎在陷入“酒神”的疯狂之前就已折断,脸上挂着看见世间最美的东西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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