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绯红”是“神明”?“绯红”拥有堪比上位存在的力量?!
露莎小姐握着银汤匙的手开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
在她对神秘世界有限的认知之中,上位存在是这个世界无法理解,无法言说的概念。在一些故事和诗歌里,偶尔会有上位存在以人类或其他生物姿态的化身行走于地面,但那种现象自从王朝时代之后就几乎再也不存在了,因为人类的力量在发展,他们为自己的领地建造了绝对秩序的屏障,阻隔一切恐怖的入侵。
哪怕“神明”多么强大,在这座城市里,也不能违抗人的秩序和规则。
而上位者,在她的认知中,又恰恰是所有人类中仅有的能够凌驾于一切规则之上的存在!
一位成为上位存在”的上位者......那岂不就是一位能无视规则的“神明”?
莎诺菲夫人显然也想到了这两个概念的结合,露出了微微惊讶的神色。
“为什么你愿意毫无保留地告诉我这些秘密?”
“因为这些并不是秘密。”上位者纠正了对方的说法。
“不论是对政党,对上位者,还是对于新德市的各大企业组织而言,我们全都在打明牌,因此,被蒙在鼓里是致命的,莱雅。我想你现在也清楚了,在这场战争中,绝对中立意味着孤身站在风暴中心,而这场风暴很大,就连置身风眼都可能会被撕成碎片。”
“......你的意思是,我应该选边站?”
莎诺菲夫人微微皱眉,似乎并不愿意打破莎诺菲公司在新德市所处的微妙平衡状态。
“不是你应该,而是你必须。”
“绯红”再度指正。
“我知道你最近在调查的事情,想必你自己心知肚明,上位者战争一旦打响,最先遭受冲击的恰恰会是这座城市的医疗系统。无数的人会因上位者们的冲突遭受波及,即便是现在,医疗饱和度也在逐渐上升。倘若无法挺过去,莎诺菲公司将面临多项指控,而你作为决策者,不得不将现有的服务上流社会的九成医疗资源下拨。”
“那样一来,就形同于两边都吃力不讨好......”
莎诺菲夫人微微颔首。
作为新德市的产业龙头,不论莎诺菲公司站在那边,都会被其他势力视作最大的眼中钉。倘若自己支持的那边输了,后果可想而知。
这不是能凭借现有的人脉关系和经济利益作出的选择,要选,就只能选择赢面最大的一方!
“......我们回去吧。我想露莎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
最终,她表面平静地结束了这场谈话,回到了坐席之上。
“怎么了,露莎?汤还没有上,为什么汤匙没在它原来的位置上?”
“我们无需因成人的拖延苛责一个孩子的无聊。”上位者笑着解围道。
“......你说得很对,盖兹比先生。”
母亲的气势在谈话后显然弱下来不少,露莎小姐不安地想道,她绝不是一个能被轻易说服的人,以前从来都没发生过这种事情!
但随即,她从母亲略显迷茫的眼神之下,看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险。
不,自己想错了。
迷茫只是她的一层伪装,她只是装作不知所措!
而波洛先生似乎对此毫无察觉!
“绯红”心平气和地回到了席位上,汤刚好在此时端了上来。
“我注意到餐桌上少了两道菜。”上位者注视着排列整齐的银餐具。
“您似乎不太熟悉上流社会的餐桌礼仪。”莎诺菲夫人不改神色。
“汤才刚上,还没有到主菜和鱼呢!”
“不,我想你我都很清楚,那两道菜直到甜点上完都不会出现在餐桌上。”
“绯红”微微摇头。
“盖兹比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莎诺菲夫人皱起了眉头。
“你在药剂学上的造诣广为人知。”上位者平淡地转移了话题。
“我想你肯定知道怎样的药物配比和剂量能让一个人在48小时内无声无息地死去,并且让毒物自循环系统中完全消失,不留痕迹。”
“......”
露莎小姐错愕地看见,母亲的右手慢慢攥了起来。
“......我想我不明白您的意思。”莎诺菲夫人努力维持着平静。
“你中途可以任意调换上菜顺序,甚至交换我们的盘子,但是你不会让我吃到餐单上的那份甜点。对此,我深表遗憾。”
“绯红”说完最后一句话,站起身来,径直转身离席。
“盖兹比先生!”露莎小姐叫了对方一声,却没有得到回应。她转头看向母亲,发现对方的眼神变得极其难看。
两分钟后,一位侍者走上前来,默默收走了那盘没被动过的松鸡肉冻。
“母亲......”露莎小姐想通了什么,将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向了莎诺菲夫人。
“......直接上甜点吧。”
莎诺菲夫人以冰冷的口吻,一字一句地说道。
精致的歌剧院蛋糕被端上了桌。她撤掉汤,举起刀叉,在瞳孔逐渐收缩的女儿面前慢慢享用了起来。
............
鲜红的酒液顺着“伪装者”的躯体淌落地面。连接排水管道的地漏堵得严严实实,酒液在接触地面的瞬间蒸发得无影无踪,地上的白色瓷砖始终是干的。
安东尼不记得自己究竟有多久没洗澡了,或许从出生到现在就没几次。从自己得到足以嗅出世间万物的力量时开始,他自己身上的气味就开始逐渐消失。
如今,他几乎闻不到自己的存在了。鼻腔中充斥着酒神亲酿危险的醇香,但他却始终能在这让人瞬间失去理智的香气中保持着清醒。
坡格叔叔的笑声混合着“酒神”的呓语在他耳边回荡。从一段时间前开始,他就已经再也不把它们当一回事。他的自我一直以相当稳固的姿态定型于他的体内,即便正在失去对万物的感知,他对自己的定位依旧无比清晰。
欧克拉区里没有格林达的味道,他在直升机里已经闻得一清二楚。他已经找过了新德市一半以上的城市,想要继续找下去,只有成为“酒神”,获得感知这一整座城市,乃至这整个世界的气味的力量。
在将被灰尘缠成一缕一缕的头发洗净后,他盯着贝蕾妮丝夫人的照片看了半天。这位美丽坚毅的女人在玻璃的另一端露出永恒的微笑,露出两排堪称完美的雪白牙齿。
那笑容对他来说仿佛有着某种摄人心魄的魔力——这世界上有着男人眼睛的女人并不只有格林达一位。
一个小时后,他找来了赫尔克里先生。两人在经过至少三个小时的繁复手续之后离开了221调查局大楼,走上了罗德斯岛北部的大街。欧克拉区和罗德斯岛隔了一座小丘,同样是倒悬在天上的镜像。
“许多人初到这里的时候会觉得不习惯。”赫尔克里先生找了一家找换店,掏出一些烈洋纸钞,换成了一些绿色的,印有各届参议会议长头像的新钞票。
“这里的货币和其他地方不流通,银行汇款也很麻烦。简而言之,这里有着相对闭塞的经济和资讯渠道。半个世纪前,欧克拉政府想尽各种办法吸引永久居民,给出了相当优惠的福利政策,甚至免除了一些人的编号。现在,这些人在欧克拉扎根,很难再流出去了。”
“为什么要这么做?”安东尼环顾四周,嗅闻着街道。大部分居民是没有气味的,这代表他们已经习惯了这座无味的城市,成为了它的一部分。
“因为第十三区存在的目的和其他区域都不一样。”
赫尔克里先生抬起头,看向“天空”之上的地面城市。
“几百万居民挤在这座悬吊在天空中的大笼子里,吸引着觊觎新德市的绝大部分危险存在。也正是因此,其他十二区才能得到现在的安宁。”
“他们是诱饵?”安东尼问道。
“是的,另外,他们还是随时能够使用的献祭品。”赫尔克里先生在街边买了一份奶酪汉堡,喝了口加冰的苏打水。
“要是那些存在对新德市的存亡造成了重大威胁,新德市将会动用这些储备,打开这座巨型吊笼,将居民献祭给祂们,或者用于施展庞大的驱逐仪式。欧克拉是新德市的一道保命符,只有少部分市民知道这点,但就算是知情者也不愿离开,因为他们相信这种事情轮不到他们这一代。况且,这里的福利政策的确比其他地区优渥许多。”
“全都是活着的献祭品......”
安东尼环顾着周围鲜活的居民。有人在马路边涂着墙,为巷道喷上五彩斑斓的涂鸦,有人在玩滑板,弹奏沙哑的摇滚乐。
“那是一个什么地方?”
他指向了一座漆成天蓝色,看起来有些独特的建筑,这座建筑让他想起了暗巷之中的圣母教堂。
“这个地方?这个地方被称作‘正常人治疗中心’,一年多前刚建立的。”
赫尔克里先生说出了建筑那令人匪夷所思的名称。
“顾名思义,人们到那里去接受精神治疗,以恢复正常人的功能性。只有欧克拉区依旧保留着精神病医学的一部分传承,因为这里的人并不止受到呓语影响那么简单,他们直接暴露在那些存在的注视之下。”
“功能性,是什么意思?”安东尼又问。
“顾名思义,他们治不好歇斯底里症,但是能通过一些特殊的方法让人恢复一个正常人的社会功能。你想进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吗?我刚好认识那里的治疗师。”
安东尼抽了抽鼻子,他能从那栋房子内部闻出一股特殊的气味。起初,他认不出这种气味,但脑海中流转的思绪逐渐让他意识到这是焚香的味道。
治疗中心中弥漫着淡雅的圣洁感。比起医院,它看起来更像一座简陋的乡村教堂。照明工具不是电灯而是蜡烛,火光燃烧在窗户光线照射不到的地方,晕开一个朦胧的圈。
一个年近三十,身穿白色长袍,黑发微卷的青年站立于小礼堂尽头,笔直得像尊雕像。当他注意到来人的时候,微微睁开眼睛,表情淡漠得如同一个刚刚苏醒的死人。
“好久不见,罗兰——R1512114。”
赫尔克里先生叫出了对方的名字,紧接着,是一串编号。
青年在听到自己的名字时没什么反应,却在听到编号时抬起头。
“是你,福尔摩斯先生。”
安东尼的目光在看见对方的脸时微微一滞。他认得这张脸,这是瑞文的脸,那个把自己唤醒的人,几乎有八成相像!
“你带这个‘人’来应该不是为了治疗。”
罗兰将双目睁开一半,盯着安东尼的脸,一双黑眼球里没有光芒,宛若黑玻璃,微微摇了摇头。
“我治不了他,这个世界上除了他自己,没人有这种能力。”
“我只是带他来了解一些事情的。”赫尔克里先生正想下意识点烟,却对上了对方略带嫌弃的目光,又把烟斗默默收了回去。
“前些日子,我应该和你说过你‘兄弟’的事情。他的情况也类似,但有些不同,他是被上位存在主动选上的。”
罗兰的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微微流露出了一丝同病相怜的感觉。
“我是一位赎罪者。基于旧文明遗留者的一些特殊基因,我能引导人们如何‘扮演’,让他们以疯子的本质假扮成‘正常人’——我希望用这种办法,在一定程度上赎去旧文明的罪孽,祈求死者的原谅。”
“你身上的东西,也是源于旧文明的余孽。如果拥有‘那种力量’的人是我而非‘他’,我或许能够帮上你的忙。”
“他是谁?”安东尼询问道。他能从对方身上嗅到少许气息,但焚香的味道把它基本盖住了。
“他和我一样,是R型克隆体的后代。”罗兰自然而然地听明白了对方所指。
“R型是旧文明留下的原罪,也是最理应成为赎罪者的人,尽管,真正走上这条路的只有我一人,着实可悲。”
“什么是扮演?”
“这点只有扮演者自己知道。”罗兰将双手交握在胸前,眼帘低垂。
“我扮演的角色是赎罪者,因而我就是赎罪者。有人扮演的角色是医生,那他必须自行琢磨出医生的扮演之道,成为一名真正的医生,其他身份亦然。扮演的身份是一个囚笼,把疯狂和非理智关在其中。依照疯狂者们的个人意愿,以及社会意愿,我会为他们摸索出最适合的扮演方法。”
“这也是为什么,我对你的处境毫无办法。”
他停顿了一下。
“你要扮演的角色是一个‘神’,而要如何扮演好‘神’,或许,只有‘神’自己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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