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此言,涅莫尔——尼摩船长将双手肃穆地交叉在了胸前。
“你不是会考虑这种问题的人,布莱米希阁下,你想的从来都只有你自己,就连家族的延续也只是为了你自己的‘永生’。”
“至于我,我并没有接纳新同伴的打算。有资格跟随我一起航行的船员,只有这帮潜艇里的精神病人。”
“你剩余的探索时间不多了,‘幽灵’。再过五年,‘深空之眼’就会再度睁开。届时,你和所有被星骸污染的活物都将消逝,你们的航行也将止步。”
“那与你有什么关系,陆地上的人?”
对于上位者话语中暗藏的威胁,尼摩船长不屑一顾。
“我只听从海洋的建议。陆地上的一切腐朽而无可救药,人类的未来在海洋的彼端。虚海才是万物的主宰,波涛是我唯一的道标和引路人。我和我的船员们将只追逐虚海的尽头,不止不休。”
“这是一个......很愚蠢的执念。”
“瑕光”微微扬起嘴角,话语毫不饶人。
“既然如此,别妨碍老娘下班休息。”
涅莫尔医生重新操起了新华尔街口音,迈着水手步,大步流星地从对方身边走了过去,警笛的噪音在远处的街道上鸣成一片。
“真他娘的吵啊!算你走运,那些警察多半不会怀疑到一个纤纤女子身上。我不会和你合作,但也不会干涉你,这已经是我最大限度的宽容。”
“......”
“瑕光”没有回头挽留,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那一片红蓝闪烁。
夜空中,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枪响。
............
“哥,你看什么呢?期中成绩?”
同一张长椅上,瑞雪嘴咬黄瓜三明治,瞄向正在戳手机的瑞文。
“嗯,占总成绩20个百分比呢。”
瑞文面不改色地划拉着屏幕,点开成绩栏,心思却并不在分数本身。
卷子上的选择题他全都会,只有短答题有时会用错文法,记错专业词汇。即便如此,拿个八九十分也完全不在话下。
但是,这次的社科卷子他有一半的题都没细读,完全盲选。
而他所期望看到的结果,是那一半全对。
就算蒙中四分之一左右,也不至于挂科,正好借机测试那份来自伦道夫老先生的力量极限究竟在哪。
“哥,你......”瑞雪在瞄到手机屏幕的时候皱起了眉头。
“你该不会是作弊了吧?”
“你考了多少?记得你也报了这个选修课。”瑞文漫不经心地问道,低头看向分数。
不仅仅是选择题,就连短答题也全都是满分!
“呃......不太理想,这门课要记的英文词汇太多。”瑞雪憋了很久才把话说出口,立刻转移了话题。
“哥,我记得你中学时期没那么学霸的啊?这些天有好好吃饭睡觉吗?”
“这要靠平时积累,回去多看点书就行。”
“你!老凡尔赛了啊!”
看来,不仅仅是浅层意识中所期望达成的目的,就连深层意志中的期望也会顺带“成真”......瑞文收好手机,朝学校食堂走去,妹妹一脸无趣地跟在他身后,跟了一会,又借口找同学诉苦离开了。
回到疯人院,他解开查理的链子和项圈,听着对方复述那段被重复了几千几万遍的自白,用丝线尽量让对方平稳下来。
楼下传来一阵不情不愿的脚步声,没有任何一人说话。看牙时间到了,疯人院内的患者每隔几个月就要接受一次牙科检查。那些最闹腾的人将会被磨平,甚至连根拔掉犬齿,那是在普通嘴套已经无法限制他们时的无奈之举。
后山的动物数目正在增加。山羊们繁殖了第一批幼崽,今年早些时候出生的牛犊已经开始产奶了。
有一件事是瑞文始终想不明白的。
这些承载着人类大脑的动物所繁衍出的下一代,究竟能被算作家畜还是人类幼崽?
显然,院长对于这些问题有着相当确定的答案,因为此时此刻,他正在将多余的羊羔和小鸡装进卡车,准备拉去集市售卖。平时,这类装货工作都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进行,但后山这几天似乎经历了一次意外的山体滑坡,这次的装箱就在后院,还刻意挑在一天最早的时候。
但他们不知道自己早就已经醒了。
如果......
瑞文突然有了个想法。
他努力延展自己好不容易伸出疯人院范围的无形丝网,让其中一条丝线伸出去,勉勉强强地够着了一只羔羊的尾巴。白色的小羊被赶进了木头圈起来的小围栏内,没有人注意到那条丝线的存在。
就这么跟着车子出去肯定会被发现,现在他的目的也不单是逃跑。
他只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不是真的像查理所认为的那样毫无希望。如果事实当真如此,他就放弃逃跑的念头,另觅他法。
卡车载着牲口们悠悠开进了苹果林。瑞文通过丝线的振动,仔细地观察着车子行驶的路线,希望能够找出一些规律,却发现规律根本不存在。车子下方没有路,专挑苹果树间宽敞的缝隙开,树木看起来几乎全都一模一样。
然而,在某个不期而至的节点,丝线却忽然被一阵开阔的微风吹动了。
瑞文连忙将所有的感官都汇聚到那一条丝线之上,仔仔细细地观察了起来。起初,他看见的画面非常模糊,他能确定的只有树木不再存在。一大片深蓝压在斑驳的色块上,是这个世界的天空。
随后,景色逐渐开始变得清晰了起来。
他看见了房子。
稀稀拉拉的房子遍布在柔软辽阔的原野之上,一群群绵羊在悠闲地吃草。瑞文从没见过这种房屋样式,但它们的造型和书本中描绘的美国田园建筑相当类似。
随后,他看见了人。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疯人院外的人!他们是牧羊人,穿着书中牧羊人的衣服,手里拿着细长的手杖。牧鹅女的弯钩杖上系着可爱的蝴蝶结,那是方便她们勾上鹅棚,或勾住大鹅的脖子而设计的——瑞文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在这个世界里见到正常的异性,和疯人院里的女患者相比,她们的脸颊饱满,笑容自信,身上穿着粉蓝色的及膝裙。
“查理!查理!”
这也许是瑞文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激动。
外面的世界并不像查理所想的一样一片荒芜,更不是末日到来的景象。
外面是有人的!尽管和查理所生活的时代似乎存在出入,但却都是他能辨认出来的东西。畜栏,农舍,还有牧民和交易的卡车,宽敞的大路,不甚热闹的市集。
而在远处,霓虹灯正在熠熠生辉,赫然是一座发光的城市!
“查理!外面是有人的!”
瑞文努力控制着自己不知该如何发泄的情绪,以免惊动整座建筑里的人,摇晃起了查理的肩膀,就像对方当初一样激动。
“外面......有人?”查理眨了眨眼睛,不停地重复着这句话,而瑞文自己已经迫不及待了。
“有人。和你描述的那个世界有点不太一样,但都是我们认识的东西。外面的世界看起来有点像20世纪的美国,我能辨认出很多那个时代独有的东西!”
“......真的吗?”查理又开始重复下一句话,就像一个做着长梦的人突然被唤醒一般,努力理解着每个字眼的含义。
“真的!”瑞文差点没咬到舌头。
“不管这里是不是地球,人类文明还是存在的,文明被用某种我们还不能理解的方式重塑了,而且距离我们认知中的时代并不算远,有牧场,有农舍,还有城市,高楼,霓虹灯......”
他努力地用支离破碎的词汇形容外面的世界,脑海中却突然传来了“啪”的一声。
那是那根丝线绷断的声音,他的视觉还连接在上面!
瑞文只感觉眼前忽然一黑,温热的鲜血慢慢从脸颊上淌了下来。没能从眼角流出的血液进入了他的鼻腔,流入了他的嘴里,顺着鼻孔溢出,顺着喉咙流入胃袋。
“瑞文?”
他听见了查理的声音,视线却怎么都无法恢复清明。
伴随着丝线的断裂,他的视觉就此消失无踪!
“查理,帮我看看我的眼球,和刚才有什么不同吗?”
随着激情的消退,瑞文迅速恢复了绝对冷静。目盲并未让他感到丝毫恐惧,他清楚知道自己更加需要的是弥补这一问题的方法。
“......”查理没有回答。
“回答我,这很重要。”
“......没有,除了眼白有些充血。”
“还好。能帮我把脸上的血清干净吗?”
瑞文双手撑地站了起来,摸到了洗漱台前,慢慢清洗起了脸上的血污,用棉布擦拭失去功能的眼球。
当务之急,是绝不能让院长他们发现自己失明这件事情。幸运的是,自己的其他感官一样没少,并且能够迅速利用它们填补缺失的感官。
自己已经在这座疯人院里生活了将近二十年,就算不用眼睛观察,也能清楚记得每个房间该怎么走,每样东西放在什么地方。
况且,丝线也能够充当他的第六种感官,只要用一些时间练习,应该能够毫无压力地伪装成一切正常的模样。
“查理,我看不见了,之后你来帮我读书。”
瑞文抓住查理的双手,平静地嘱咐道:
“计划要重启了。只有从这里离开,到外面去找到医生,才有可能把眼睛治好。”
时隔十二年,他打算第二次尝试逃脱。失明意味着逃跑的难度会上升不少,他必须重新构思一套方案。
“梦境世界有着许多能够提供帮助的小玩意。手机GPS应该是不能用,指南针......如果这里不是地球,磁场还能发挥效果吗?”
早在五年前他就想过利用梦境世界里的东西逃脱的方案,可那时查理已经对逃跑失去了信心。
“总之,这些天得去梦境世界找找,顺便调查清楚那起针对‘自己’的事件。但愿那个世界的‘我’不会也瞎了......”
幸运的是,瑞文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梦境世界中的“自己”还保持着视力,尽管近视问题让人有些困扰。瑞文总是在晚上入梦,一边查看新闻,一边搜集自己可能用得上的小玩意,包在掌心里带回现实。小型指南针,计步器,手电筒......
他还得想办法带走自己的妹妹,这是一切问题中最难解决的一个。
院长和D教授这些天不常出现在疯人院内,这点显得有些反常。照理说,临近重要关头,他们应该更加紧张自己才对。
莫非......是他们正在避讳些什么?
“新华尔街的缉捕行动大获成功!”
安杰娜推开虚安部办公室的门,带来了令人振奋的消息。
“阿贝得.阿尔德福抓到了。照这个势头进展下去,抓住走私犯的头目只是时间问题而已!”
“太棒了,小娜!”卫斯理兴奋地站起了身,靠背椅却突然一歪,险些没把他摔到地上。
这两天,他对安杰娜的称呼已经从“安小姐”变成了“小娜”,原因是对方觉得前者听起来像在演连续剧。
“先别急着下馆子。”安杰娜拨了拨马尾。
“那批毒汽水的回收工作不算乐观,针对马家的调查也没有进展。就像我们先前估计的一样,这些地头蛇彼此死咬着不放,密不透风,我们根本搞不到搜查令。”
“能不能从那些次要的家族成员入手?次子啊媳妇啊之类的,他们和马家的利益关系没那么紧密,兴许口风会松一点。”
“马家......”
瑞文在夜风中按着手机,阅读着自己的新发现。
他就着自己当天拍摄下的车牌号,用智能搜图软件找了好几天,终于在网络上找到了一张出现了相同车牌号的照片。
那是一家研究所的照片,那辆灰色轿车刚好被拍了进去,还有那名司机,正是那天向自己搭讪的男人。
“位于大洋市的天使格蕾研究所......刚好和那个人描述的一样。”
瑞文进一步利用搜图软件匹配,确定了那个人的名字叫做罗迪尔格.马,是研究所内的一名药物数据管理员。
“马家人......我好像在哪里听说过他们。”
这时,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东西,点开了花都大学的社团网站,滑到了桌游社的页面,点按了几下。
一张有着几分马来特征的面孔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和罗迪尔格有几分相像。
瑞文忙上网搜索资料,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罗迪尔格的侄子,是大学桌游社的社长。”
【在阅读模式下不能自动加载下一页,请<退出阅读模式>后点击下一页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