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名字是查理。”
“我的爸爸是中国人,查氏技术集团的董事长。我妈妈是美国人,我有和她一样的金发和蓝色眼睛。”
“我住在曼哈顿上东区的房子里,屋顶是浅浅的蓝色,和天空一样。有只大乌鸦每天都会飞到我的窗前找食,它是我最好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我是地球人,我属于地球,我属于人类社会。我是查理,我是我自己,我还不能绝望,我还不能绝望,我还有我唯一的朋友......”
“......”
瑞文点了点头,安静地聆听着这段每天都要被重复不下十遍的自白。
这段话对于双方来说都没有意义,只是一种相互间的提醒,一种提醒对方不要在日复一日的单调间迷失自我的精神复健。
可是,这一次,他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劲。
“瑞文,我想去那一边走走,可以吗?”
重复完毫无意义的低语后,灿烂的笑容重新回到了查理脸上,尽管瑞文完全无法看见。
“嗯,没问题。”
瑞文点了点头,随意地将注意力投向了梦境世界。
比起一片黑暗的现实,他更想待在那个能看见色彩的地方。
下一秒,他的意识就越过重重丝网,来到了另外一边。
“还好还好,最后一科擦着平均分线过了......这种答案模棱两可的学科,不论温习多少遍都一样。”
瑞雪坐在长椅的另外一头,毫不顾忌地舒展四肢。
“好了,放下一块心头大石,暂时没什么要顾虑的了。诶哥,我想回家住一段时间。给你两天期限,把客厅收拾得像点样子,不要让我在浴室看见男士用品。”
本来就没多少......
瑞文在心中嘟囔了一句,随口问道:
“杨玫也要回家去?”
“杨玫?”
“对啊,你室友,我第一次听到那名字觉得像吃的。”
“我现在的室友是周晓青啊。”瑞雪有些纳闷。
“周晓青是谁?那杨玫呢?”
“杨玫上个月就退租了,说是家里人给置办了套好房子。你不认识晓青?之前还一起吃过两顿饭呢!”
“......”
瑞文在脑海中努力回忆着这名新室友的脸,却找不到半点印象。
“哥......”见对方陷入沉默,瑞雪一挑眉毛,半开玩笑地问道:
“你该不会是失忆了吧?”
“失忆?”
在听见这个字眼的瞬间,眼前的丝线无由来地震动了一下。
奇怪了......瑞文也开始纳闷起来。他总感觉自己的脑海中存在几处空白,怎么也想不起来是什么。
“诶你看。”瑞雪把手机拿到哥哥眼前,滑动屏幕。
“毒汽水案的凶手抓起来了,还记得这件事情吗?事情就发生在身边,当时我还吓得不行呢!”
“毒汽水案......”瑞文对这件事还有印象。
当时,自己到妹妹宿舍捉虫,顺便处理掉了一瓶过期的汽水。
没想到,那竟然和一桩堪称本世纪最为恶劣的违禁药品走私案有关!
可是,在那之后发生了什么呢?
印象中......什么都没有发生。自己照样穿梭于现实和梦境之间,度过了一天又一天。
然而,也许是这些日子过得实在过于枯燥,他基本上没什么印象。
但,还是有些不对劲。
自从与“祂”建立连系后,自己很少忘事,但最近忘记的事情好像有些太多了。
瑞文抬起脑袋,试图向“祂”确认,可丝线彼端的“祂”却回以绝对的沉默,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回到卧房,他闭上眼睛,在辛迪疯人院的床上重新睁眼,在黑暗中听见了楼下的一阵骚动。
几名护工手忙脚乱地挤在查理的房间门口,一片大呼小叫。患者们在走廊里狂欢,发出各种怪声。
“安静。”
瑞文扯动丝线,迫使疯子们安静下来。
“他怎么了?”
他挤开护工,钻进房间内,鼻腔灵敏地嗅到了血腥味。
“他用刀片割了自己的手臂,又来了。”一人无奈地回应道。
“不给你看......绝对不给你看!”
查理又哭又笑的声音从房间内部传了出来。
“这不是给你们的!这不是你们的!我不会交出去!我死也不会交出去!”
“让开。”瑞文推开护工,走进屋内。
他能通过丝线感知到查理左手拿着生锈的刀片,右臂上满是鲜血!
“走,你们都走远点。”
护工们交换了个眼神,识相地退出了房间,瑞文关好房门,把查理给拽到了床上。
“你在干什么?”他朝查理的手臂摸去,用丝线代替视觉感知着。
只见,血淋淋的“真相”一词被新鲜的刀口篆刻在查理的右臂上,刀痕新旧交错,层层叠叠,甚至已经深可见骨!
每次发疯,这一行字,都会被对方用刀刻得更深!
“瑞文,你想起来了吗?”
查理语无伦次地说道,露出了笑容。
“想起来什么,查理?你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你还是清醒的对吗?”
“呵呵,我不会让任何人夺走它......我不会让任何人......”
查理喃喃自语,意识似乎开始朦胧起来,脑袋向前一倒。
“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瑞文低声询问道,但对方却已经失去了意识。
这不像是发疯,又或者说,这不像是一般的精神失常,他对于查理再了解不过。
有什么不太对劲。
然而,他却说不清异常的地方究竟在哪里,对方到底隐藏了些什么秘密。
无奈之下,他只能回屋,一边用丝线监视着对方的状况,一边等待院长的归来。
“瑞文。”
过了一段时间,查理在他的脑海中说起了话。
“不要告诉他们......不要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
“究竟发生了什么?”瑞文自己也搞不明白。
“我......原来......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是他们......囚笼......我们......被困在......”
“什么?他们什么?”瑞文在脑海中追问道,可对方却再度陷入了昏睡。
咔。
院长开门走了进来。
“小瑞,你这段时间一直在偷偷往那一边跑,是吗?”
“我呆在这太无聊,那个世界至少有手机可刷。”
瑞文在黑暗中一脸无所谓地回答道。他看不清院长的面孔,但对方的脸色必然不会好看。
“反正你们会帮我善后,不是吗?”
“......下次最好先通知我们一声。”院长将本要说出口的话给咽回了肚子里。
“你最近感觉怎么样?”
“没什么特别的。”
疑虑自院长的眉心一闪而过。
“怎么?”瑞文故意问道:
“有什么东西超出了你们的预期吗?”
“......没什么。有什么需要,尽管向我们提出来。”
瑞文躺回床上,翻来覆去地回想着让对方烦扰的原因,却没法想出来。
查理的话让他确信一定有什么东西被动过了。院长和D教授很有可能对他的记忆动了些什么手脚,让他忘记了些什么东西。
他突然心念一动,伸手摸向床底,发现空隙内空空如也。
这让他莫名地感到了一丝违和。
“印象中,这里应该有些东西才对......”
几小时后,他又无声无息地钻进了梦境,让视线重新被色彩填满,发现卧室墙面上多了一张大幅海报。
“盗梦者......”
道姆.柯布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双眼从海报上直勾勾地注视着他,似乎想要告诉他些什么。
不怎么喜欢电影的瑞文没去理会电影角色的凝视,起身刷了刷手机,看见了那则关于毒汽水的新闻。
如今,案件档案已正式更名为“马家大案“,由于证据确凿,已有两名相关家族成员落网,另有数人遭受盘问甚至短期拘留。
社交软件的消息提示突然亮了起来。联络人昵称是“阿瓜”,也就是罗迪尔格的侄子马斯,花都大学桌游社的社长。
等等。
瑞文有些疑惑。
为什么自己会知道得这么清楚?自己对桌游毫无兴趣,怎么会和这么个人成为朋友?
为什么对方还会刚好是马家相关的人?
这些问题的答案,他的脑子里居然一个也没有!
被篡改了。
瑞文的脑海中顿时警钟大作。
一定有什么东西被篡改了,自己的记忆不连贯,有一些片段从自己的脑海中被抹除了!
“小雪......”
瑞文抓起手机,打给了住在公寓里的瑞雪。
“小雪,问你个事情。”
“怎么了哥那么晚......”
“这些日子里,你有没有碰上什么怪事?不连贯的,不合逻辑的事情?”
瑞雪的记忆被动过,这是毋庸置疑的事情,瑞文在意的是,对方可能会借此说出一些和自己有关的细节,帮助自己回忆消失的记忆片段。
“怪事啊......感觉大部分都和你有关耶。”
“说说看,什么事?”
“比如,你有时候突然会变得特别严肃,不近人情,我一喊你,你又突然露出傻笑,嘴咧得贼大,跟在演话剧一样。”
“......还有别的吗?”
“别的?嗯......对了,最近不知道怎么回事,我总感觉......被什么东西看着。”
“什么?”
“就,怎么说呢?明明身边不可能有人,我却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从不可思议的角度注视着我,甚至不止一双。不过,那视线并不让人感到害怕,反而......有些亲切?”
“那视线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应该是上面,天花板之类的地方......”
“!”瑞文立刻扬起脑袋,竟与丝线彼端的“祂”四目相对!
“是‘祂’......”
“什么?你知道那是什么东西吗?该不会想说是闹鬼之类的......”
滴。
瑞文挂掉电话,看向自己的手掌。
为什么瑞雪也会被注视?
自己究竟忘掉了什么?院长究竟让自己忘掉了什么?
不,比这更重要的是......
自己究竟忘掉了多少次?
五年,整整五年。
查理没有一刻放弃过逃跑的念头,但自己却没有丝毫印象。
寒意慢慢从后颈爬上了瑞文的头顶。
这五年间,他们真的没有尝试过逃离吗?又或者......
是全都忘记了?
所有逃跑的记忆,全部都被院长和D教授给消除了?
冷静,冷静......
在他意识到的时候,久违的恐惧竟然再度占据了脑海。瑞文深吸了几口气,走出家门,绕到后院,发现四名守护者都等在那里。
“你们知道发生什么了吗?”他沉声询问道:
“你们知道我的记忆被动了什么手脚吗?”
阿求代表其余三人摇了摇头。
“有一个人想见见你。”
“谁?”
“伦道夫。”
“煮卖茶坊”居酒屋内,五十出头的中年人悠闲地品着啤酒,拿出一只飘着淡淡蒜味的保温壶。
“是你想见我?”瑞文直接在卡座另一侧坐了下来。
“看来你真的忘记了很多事情。”伦道夫老先生微微笑道。
“比如?”
“比如,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了。”
“哦。”
“事实上,这也并非我们的第二次见面。”
“?”
“我们在这座居酒屋内碰面的总次数,一双手应该已经数不过来了。”
“你到底是谁?你知道些什么?”
“你的反应让我很满意。”对方抬手点单。
“看来这一次,也许是过于仓促,也许是偶有纰漏,你的记忆中留下了一些破绽。你得把握好机会,可能不会有下一次了。”
“什么机会?”
“自由的机会。噢,还有,逃离‘那个人’的追杀,要知道,有些人并不希望‘神明’降临到地面上——还记得五年前的过山车吗?”
“我记得......那根安全带的锁扣?”
“它并非是偶然松开的。”伦道夫老先生解释道。
“五年前就有人想杀我?”
“是的,但在那之后,他们为了共同的利益与保护你的那些人合作过一段时间——直到如今再度决裂。”
“我该怎么得到自由?”
“自由不是单靠你一个就能赢得的。”伦道夫老先生接下一满杯啤酒。
“那些将你‘创造’出来的人几乎投入了他们所拥有的一切,但是他们不知道,他们距离真正成功还差最后一步。”
“回到现实里去吧,我可以短暂地分给你一部分‘特殊权限’,把握住这份来之不易的机会。在一切成为定局之前,不要再回来了,否则,他们可能会有所察觉......”
“什么权限......”
瑞文还没把话问出口,身躯就迅速下坠,一下落入失明的黑暗之中,倒在了现实世界的床铺上。
伦道夫老先生的话化作无数碎片,在脑海中不住盘旋,最终,在他的眼前凝聚成了仅有的一个字:
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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