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节祭祀过地神过后。
神巫回到神峰云中神祠,一旁还跟着西河县县令贾桂,虽然神巫让贾桂不必相送,但是贾桂还是跟着一起来了。
最近。
贾桂显得格外地殷勤,没事总是跑到神巫这边来。
不过他也不提什么要求,倒是还做了不少事情,出了不少主意。
例如之前去鹿城,修那龙堤的时候需要和鹿城郡王那边沟通,需要调派河道的官吏和安排河工等许多事情,便是贾桂来帮着协调的。
龙堤能有这般进展,贾桂也是做了不少事的。
神巫和人间打交道,很多时候避免不了要和官府接触,而贾桂便适时成为了这个中间人。
“这是何物?”
神巫一进入祠中,便看到了中庭里摆放了一地的箱子。
神巫归来,神祠之中没有一个人站着,一个个纷纷跪着迎接。
听到神巫问话,巫觋们一個个站起身来,回应道。
“神巫,这些都是一个自称姓马的信众派人送过来的。”
“好像是个大官,十分有来头。”
“光是送东西过来的人,就有着二三百人,都是从江那边坐船过来的,浩浩荡荡的,气派极了。”
“神巫您看,这里面全部都是宝贝,光是金银绢帛就有数十箱,还有其他奇珍异宝。”
“您看,这据说是北海的海大鱼熬出来的油脂,还有这,据说是南海的珍珠,东海的珊瑚,这还有西域的……”
巫觋们最近虽然见过不少仙物甚至是法器,但是毕竟算不得什么见多识广,一个个十分兴奋,打开一个个箱子和神巫介绍着。
他们当然不知道箱子里面的到底是什么,又作何来历,也都是听那些送东西的人说的。
此时此刻,又说给了神巫听。
不过,神巫静静的走了一圈,寥寥草草地看了一眼。
之后,便开口说道。
“都退回去。”
神巫如今住在仙府之中,见过了种种出自于神仙和天宫的造物,刚刚更是亲手将一副纸扎人偶点化成了金铁的神像法身。
这一回过头来看,所谓的金银器物,所谓的出自北海南海甚至是西域之国的珍宝,也便不过如此了。
不过,正在翻开箱子巫觋,以及站在两侧的年轻的巫女们纷纷说道。
“啊,都退回去。”
这么多的奇珍异宝,还有金银器具和丝绸,就这般退回去当然让人有些舍不得。
这个时候,年迈的祭巫从内里走了出来。
“愣着干什么?”
“神巫让退回去,还不速速退回去。”
这下,众人纷纷行礼。
“是!”
一个个箱子被重新盖上,清点封存之后,重新放在了担子上。
这般多的东西,送过来的时候都是大队人马,退回去也似乎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估计得召集一些山民过来帮忙才能送走了。
不过神巫都说了,自然没有人敢违抗。
神巫朝着里面走去,穿过大殿的时候给云中君的神主牌位拜了拜之后,跟在神巫后面的贾桂也一同拜神。
起身后,她问了贾桂一个问题。
神巫:“东西是那位京城来的马太监送过来的吧!”
其他人不知道从江对面过来的姓马的是谁,神巫当然知道对方是谁。
其用意,神巫当然也大致清楚。
贾桂点了点头:“应当是。”
神巫:“近些日子,你一直跟在这位马太监的身边,可知他是何意。”
贾桂直言:“他希望神巫能接下陛下的圣旨,还希望神巫接下来能去一趟京城,甚至于希望神巫能当朝廷的国师。”
“毕竟神巫有通天的法力神通,他希望能借助神巫的法力来相助朝廷。”
“如此一来,他不仅仅能完成差使,更可得天子看重。”
神巫:“你呢,正在为其出谋划策?”
贾桂:“神巫多想了,贾某在马太监身边并非为其出谋划策,所做之事也都是分内之事,不会去做那些不应当的事情。”
“只是贾某毕竟还是朝廷的官员,其代表天子而来,贾某当然得听从他的号令,此番不过作为西河县令的职责应当罢了。”
“不过贾某认为,天子虽然有旨意,但是圣旨毕竟是下发给凡人的。”
“神巫乃是天人,这旨意神巫接,那定然有神巫的想法,神巫若是不接,那也有神巫的道理。”
说完,贾桂躬身。
“贾某目前正在做的,和应当做的事情,便是一个带话的而已。”
“神巫若是有任何想法,贾某都可代为传达,一定替神巫安排得妥妥当当。”
但是说到这里,贾桂话语又是一转。
“不过,马太监那边若是有什么其他的想法,贾某也定然会告知神巫这边。”
贾桂说完,一副唯神巫马首是瞻的模样。
神巫:“你不是朝廷的官么,怎么能将他们那边的事情告知于我?”
贾桂:“因为贾某相信,神巫所做之事,定然更有利于万民,有利于整个天下。”
“若是那马馥昏了头,妄图做些错事。”
“因为贾某不仅仅是朝廷的官员,也是一个读书人,自然应当阻止。”
贾桂这番话说得格外漂亮。
好话全都让他给说完了,好人也全让他当完了。
神巫不再说这件事情,而是开口说道。
“长江之事未靖,我不得离开更不能离开,也无暇他图。”
“什么侯位和敕封对于我来说完全无用,所谓的荣华富贵对于我也无意,因此这圣旨我不会接,更不会去什么京城。”
神巫和云中君谈过话之后。
她决定暂时一切照常,不理会外面的纷纷扰扰。
之前该做什么,现在还是照常去做。
将该做的事情做完,其他的事情后面再说,那大江之上的事情目前才是最紧要的。
——
如同马馥隐隐感觉的那般,送出去的东西果然全部都退了回来。
“谢过马太监的好意!”
“神巫说了什么?”
“什么什么都没有说,只是让我等将东西退回来。”
“好好好,我知道了。”
马馥看着满院子的金银珍宝,丝毫没有露出笑脸,反而是满肚子的心焦。
马馥想到了一人,抬起头问道:“那贾桂呢,他说有什么办法么?”
寺人连忙说道:“贾县令说,神巫无意,他也没有办法。”
马馥看出来了,这贾桂完全就是个官面上的人物,主打的就是一个谁也不得罪。
但是到了关键时刻,又看谁比较厉害。
而现在。
其完全是神巫那边怎么说,他就怎么做,自己这个天子内侍和太监对其完全没有什么作用。
正当马馥满脸愁容的时候,这个时候却有人登门拜访了。
寺人匆匆跑了进来,马馥本就一肚子火,被吵乱了思绪之后连忙说道。
“急急忙忙地干什么?”
寺人连忙跪在地上,小声地说道。
“马监,有人前来拜访,说是能够解马监目前忧愁之事。”
马馥连忙问道:“是什么人?”
寺人回答:“那人自称是拈花僧。”
马馥:“可是北边来的拈花僧大师?”
寺人:“正是。”
马馥:“我也听闻拈花僧大师就在胤州,不过最近忙于他事,无缘能够相见,快快有请。”
虽然不知道这和尚过来凑什么热闹,一个北朝来的佛门弟子又能够在这楚地云中君和云中神祠神巫的事情上帮到些什么。
但是毕竟人的名树的影,这和尚名气实在是太大了,马馥准备见一见。
毕竟盛名之下无虚士,说不定这和尚就能出个什么主意,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街道上。
拈花僧带上了一众弟子其实早在夏节之前就来了,夏节祭祀地神望山公的时候,拈花僧就在人群之中。
只是他不像县令贾桂和太监马馥一样站在最前头,而是穿着灰色僧衣站在人群之中,丝毫不引人注意。
不过,当他得知。
马馥派了人浩浩荡荡往云中神祠送东西的队伍刚刚将东西送上了山,然后又被退了回来,拈花僧便知道自己的机缘来了。
弟子:“师父,为什么是机缘来了?”
拈花僧:“为师的誓愿是什么?”
弟子:“师父想要宣扬轮回之道,让人生敬畏之心和劝人向善,要让这人间地狱化为极乐世界。”
拈花僧:“如今握有轮回法门的神巫在此,能够一道旨意宣扬道理劝人向善的天子使臣在此,我等又在行着这教化恶人向善之事再次来到了西河县,这难道不是冥冥之中神仙在指引着我们,难道不是缘法到了吗?”
弟子:“师父,你总是说机缘到了,弟子肉眼凡胎,实在参不透这缘法之妙。”
拈花僧:“缘法,便是你想到了,然后去做了,这便是缘法。”
“动念便是缘,做事便是法。”
弟子想了想,觉得拈花僧说得很有道理。
但是再想想,又觉得不太对劲。
这意思不就是说,我说那是缘法,那便是我的缘法么?
这一次到西河县,拈花僧不仅仅带上了从北边带来的那些弟子,还特意带上了那在西河县新收的三个新弟子。
虽然收下这三名弟子的时日不长,但是在拈花僧的循循善诱和勤恳教导之下。
这三人。
如今已经脱胎换骨、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了。
而拈花僧带着三人此来,也颇有想要让云中君看看自己教化之功的意思。
很快。
宅邸里有寺人跑了出来,毕恭毕敬地说道。
“拈花僧大师,马监有请。”
拈花僧作了个揖,然后跟着一起走了进去。
刚刚进入院子,便看到一白面无须大约四十多岁的男子从屋内踏着台阶走了下来,然后走到了院中迎接他们,看上去十分热切。
马馥一眼便看到了走在最前面的大和尚:“看来,这位便是拈花僧大师吧!”
拈花僧连忙说道:“贫僧法号空慧,拈花僧不过是世人戏称,更当不得大师二字。”
马馥连忙说道:“大师过谦了,这几位是?”
拈花僧连忙一一介绍了几位弟子,为首的几人也是声名赫赫,马馥也曾有耳闻。
最后,拈花僧指向了站在末端的三人。
“这三人,是我新收的徒弟。”
拈花僧伸出手,一一划过,一一点名。
“法号不偷,不盗,不抢。”
三个和尚,一齐向着马馥行礼。
“不偷!”
“不盗!”
“不抢!”
“见过马施主。”
马馥一看,这三人一个个面带疾苦,仿佛在悲悯着那受苦受难的芸芸众生。
果然,不愧是高僧弟子,心怀慈悲之心啊!
就是这法号,听起来感觉怪怪的,不过都带着一个不字,看来是不字辈的弟子了。
马馥将拈花僧引入屋中,让人看茶之后,先是谈论了一下佛理,后又问了一下和尚最近的近况,最后终于提到了那件事。
马馥:“大师说,能解我目前忧愁之事,大师可知道我目前忧愁的是什么?”
和尚说:“马施主所忧愁之事人尽皆知,而到这西河县来,也是为了那云中神祠的神巫而来吧!”
马馥并不意外和尚知道:“正是,我来这里想要做什么,现在也算是人尽皆知了。”
和尚又接着说道:“不知,马施主是否功成呢?”
马馥说:“大师应当看到了白日里退回来的东西了吧?”
和尚说:“看到了,车马如龙,远远望之氤氲着宝气,内藏之物怕不是价值连城。”
马馥唉声叹气:“虽然是价值连城之宝,但是却入不得神巫法眼啊!”
和尚说:“马施主虽然有价值连城之宝,但是神巫却并非凡俗中人,马施主想要成事,用凡俗之人的眼光去看待神巫,怕是难以打动神巫了。”
马馥点头,这一点他也想到了:“大师可有解法。”
话说到这里,也到了比较关键的地方了,和尚说话也慢了起来。
其斟酌了一番,才终于开口。
“马施主可知,神巫目前最担忧的,是何事吗?”
马馥摇了摇头:“还请赐教。”
和尚说:“马施主可曾听过,云中君降世之时,有泥蛟从山中挣脱而出,走山入蛟化为龙种霸下?”
马馥点头:“当然听过。”
和尚:“可是马施主估计没有听过另一个传闻。”
马馥有些好奇了:“是何传闻?”
和尚面色凝重,双手合十。
“癸辰年,天地异变。”
“群蛟自千山百川中出,趋长江,遂奔大海,欲逆天化龙。”
“今年,便是癸辰年。”
马馥听罢,瞬间站了起来,急切地询问道。
“这是何意?”
和尚说:“此事我也是不久前才从一道人口中听到,听说是地神鹿阳土伯所降下的神谕。”
“从字面的意思上说,癸辰年此方天地发生了异变,因此群蛟从千山百川中出,欲要争夺那一丝逆天化龙之机。”
“泥蛟走山入江化为霸下,只是这天地异变的开始,只是一个不足道的引子,而不是结束。”
“或许。”
“正是因为这天地将要发生大变,才有神佛降世于人间,才有神巫唤龙铸堤,欲挽天倾。”
这句话按照和尚的理解,是这样的。
用望舒的话来说,便是之前的小冰期彻底结束,气候逐渐升温而衍生出来的种种变化。
马馥呆在当场,仿佛还在消化着这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马馥:“有这般事,为何之前鹿城郡王不说,那西河县县令贾桂也不说?”
和尚:“西河县的贾县令或许并不知晓,而鹿城郡王,或许是没有确凿的证据,这等事情也自然不好明言吧!”
马馥:“不能明言,那为何私下不能说呢?”
和尚没有再说这个,而是重新回到了主题。
“如今神巫最担忧的便是,这群蛟争相化龙,走江入海引起滔天大难。”
“神巫心怀慈悲之心,关切这两岸百姓生死,因此马施主这个时候不论说什么,或是许下高官厚禄,赠予多少奇珍异宝,神巫也不会离开这里。”
马馥听完,连连点头。
“果真不愧是当世神僧拈花僧大师,一语道破玄机,解开了我心中疑惑。”
马馥坐了下来,眼神殷切地看着拈花僧。
“不过。”
“陛下让我来此颁下圣旨,如今的情况大师也了解了。”
“大师既然知道如此之多,又如此了解神巫,可有什么可以教我?”
和尚沉吟了一会,抬起头看着马馥说道。
“马施主听贫僧刚刚所言,也当能知晓。”
“神巫是因为牵挂长江两岸的百姓而不愿意离开此地,也不愿意为一己私心而收受爵位珍宝,是个有着菩萨心肠之人。”
“若是接下旨意有益于长江两岸的百姓,有利于神巫接下来要做的事情。”
“我想,神巫定然不会拒绝。”
马馥又陷入了沉思,一边想着什么,一边频频点头。
“可是这圣旨已经颁下,天子口含天宪金口玉言,我怎能改得?”
和尚说:“还是先去见一见神巫吧!”
马馥惊喜问道:“大师也认得神巫,甚至能说动神巫?”
“说实话,咱也曾两次派人上山,想要面见神巫,可是始终未能见到。”
“所谓事不过三,这第三次便不敢再轻易去了。”
和尚:“不敢说认得,只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说过三言片语而已。”
“贫僧曾无意之间一语道出了神巫在天上的真相法身,后来在江边远远见到神巫法驾,被神巫点破。”
马馥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上下打量着和尚。
“竟然还有这等事,看来大师也生有一双法眼啊!”
“不知,神巫在天上的真相法身为何?”
和尚双手合十:“现在还不可说,不可说啊!”
说罢,二人一同朝着神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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