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百户陈名言,拜见世子殿下。”
朱翊钧上前去,把这位二十多岁的锦袍男子扶了起来。
“舅舅,我们是亲如一家人,不必如此多礼。”
陈名言是裕王妃陈氏的四哥,是朱翊钧的舅舅。
陈名言又娶了德平伯李铭次女为妻。
而李铭是朱翊钧的亲外公,他的长女李氏是前裕王妃,朱翊钧的亲生母亲。
所以陈名言也是朱翊钧的亲姨父。
这关系,必须是心腹中的心腹啊!
两人坐下,朱翊钧开门见山。
“舅舅,你听说了东南剿倭粮饷统筹处的事吗?”
“世子,臣听说了。”陈名言答道。
“几经波折,东南剿倭粮饷统筹处在两位会办,徐文长先生和杨金水的一番辛苦下,架子已经搭起来,现在需要填充血肉。”
在朱翊钧的设想里,统筹处类似于国资委兼审计局,负责监管事宜,真正的实事还需要各大商号去做。
这些商号就是大明的央企。
“皇爷爷恩赐下兴瑞祥、联盛祥、德盛茂三家商号名字。兴瑞祥专营丝绸和棉布,联盛祥专营瓷器陶器和琉璃,德盛茂专营茶叶白糖和酒类,还赐下了海商专营权。”
陈名言眼睛一亮,“海商专营权?”
“是的,就是与东西南洋海商的贸易专营权。我们把丝绸、瓷器、茶叶卖于海商,收回白银、白糖、琉璃、铜材、粮食等,互通有无,互利互惠。合法经营,按律缴税。”
陈名言听明白了,关键是“合法”和“缴税”这两点上。
合不合法,皇上说了算。
你按律缴税就合法。
不缴,呵呵,那就不合法了。
“我知道,外公家产业的多交给舅舅打理。”朱翊钧的话让陈名言讪讪一笑。
朱翊钧所言的外公,包括了两位外公,嫡王妃陈氏的父亲,锦衣卫千户陈景行陈外公,以及亲外公德平伯李铭。
李铭只有幼子李瑄,不到九岁,家业必须靠二女婿陈名言帮衬帮衬。
而大明外戚,肯定会想法子往商业上钻营,找几个白手套,开几家商号,没人敢欺负,生意就成了一半。
“舅舅开有两家商号,在茶叶和白糖方面,颇有建树。我想让舅舅抽调人手,帮忙组建专营茶叶白糖和酒类的德盛茂商号。”
陈名言心里只是稍微斟酌了一下,便下定决心。
世子深得嘉靖帝宠信,父凭子贵,连带着裕王殿下的储君地位稳固。这是天下共知的事情。
不出意外,大明江山肯定会传到世子手上,只要不是傻子,都会知道怎么选。
再说他陈名言的身份摆在这里,舅舅加亲姨父,他不帮,天下人会笑他无情无义。
以后在大明封建社会里就混不下去了。
“世子信任臣,臣定当竭尽全力。”
朱翊钧暗地舒了一口气。
筹划了近一年,终于看到了结果。
当初看到皇爷爷嘉靖帝有了倒严之意,就想着如何在这场风波动荡中,为自己捞取最大的好处。
朱翊钧深思熟虑,把目标定在严党名下的胡宗宪这群务实派身上。
这些人,属于历史悲剧人物。
虽然有各种毛病,但做的事,多是利国利民。
比起裕王党为首的清流,地方大世家代表的徐阶等官僚集团,他们才是真正的大明脊梁。
大明以后必定要传到自己手里,而自己也立志要打造一个与历史截然不同的新大明。
胡宪宗为首的务实派,对自己帮助更大,必须保下来,成为自己的爪牙羽翼。
于是自己冥思苦想,抓住皇爷爷想钱想疯了的关键点,成立一个东南剿倭粮饷统筹处,作为明面上为东南筹饷,暗地里也为皇爷爷敛财的机构,把东南剿倭与皇爷爷的钱袋子连在一起。
胡宗宪在东南剿倭剿得越见成效,皇爷爷就越能理直气壮地从统筹处分银子。
世上做任何事都需要付出代价。
想让皇爷爷嘉靖帝给自己和务实派遮风挡雨,那必须对他有所回报。
祖孙之情,庇护得一时,庇护不了一世。
必须利益绑定在一起,才能长久合作下去。
现在东南剿倭粮饷统筹处搭建起来了。
总办赵贞吉是个招牌。
如果是位愿意办事,也真心办事的人,就让他成为名副其实的总办。
要是三心二意,自己在上面,徐渭和杨金水在下面联手,足以把他架空。
现在,自己委托舅舅陈名言组建专营茶叶白糖和酒类的德盛茂,徐文长找人组建专营瓷器陶器和琉璃的联盛祥,杨金水找人组建专营丝绸和棉布的兴瑞祥。
三大商号搭建完成,这件大事就算告一段落。
自己不仅暗中搭建了班底,还悄悄掌握了一条财源,可以伺机进行下一步。
同时,对于自己而言,倒严告一段落。
下一步怎么搞,还得看局势的发展。
朱翊钧开口问道:“舅舅办事,我一向放心。几位表哥都有十岁了吧?”
陈名言答道:“回世子的话,三哥之子承德满十二岁,臣之子承宗满十岁了。”
“那正好。我每日下午在西苑南校场练习武艺,枯燥得很。皇爷爷体恤我,恩准我找几个同伴,每日一起练。
嗯,就让小舅舅,以及承德和承宗两位表哥进南校场,陪陪我。”
陈名言大喜:“谢世子殿下!”
北京朝阳门内,大街两边的茶馆酒楼,坐满了人,尤其是二楼临窗的座位,价格翻了两三倍还有人疯抢。
“今儿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今儿是严小阁老被递解出京,发配雷州的日子。必须从这朝阳门出去,都是来看热闹的。”
“什么严小阁老?屁话!大贪官,严世蕃。”
“可不要胡说。他是被皇上免职抄家了,可他爹严阁老,皇上只是叫在原籍闭门思过,没说免他的职。听说啊,皇上又想起他了,准备召他回京了。”
“真的假的?”
“严阁老一回来,徐阁老不就麻爪了吗?”
“唉,当官的斗,跟我们这些平头小老百姓有何干?”
“没干系,也就看个热闹。”
“呵呵,可不,今天来看热闹的人不少。”
在一家酒楼二楼靠街的雅间,六位文士聚坐在一起,慷慨陈词。
“严世蕃被贬斥岭南瘴疫之地,正道人士大为振奋!”
“二十年,我们正道之人,秉承天理大义,前仆后继,赴汤蹈火,今日,终于扳倒了严世蕃,当浮一白!”
“当浮一白!”众人激动地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严世蕃是开始,我们要奋起,要再接再励,把朝中奸邪之辈一一驱除,再复众正盈朝的煌煌盛况。”
“对,这是吾辈之责任,一起共勉!”
“共勉!”
街上传来惊呼声:“严世蕃来了!”
街道两边的窗户被全部推开,无数的脑袋伸了出来。街边上站满了人,黑压压的连成了两条粗线。
严世蕃穿着一身青衫便袍,头戴小帽,端坐在一辆平板马车上,面如死灰。
“怎么这样坐?”
“不知道,好像是宫里叫他这样出京。”
“好狠啊。这是要把他的面皮全捋下来。”
议论声中,突然有人爆出一声高呼:“狗日的严世蕃,老子送你一程!”
话刚落音,一筐烂菜叶子从天而降,纷纷洒洒地落在严世蕃的头上和身上。
像是发号令,街道上空,全是飘荡洒落的菜叶子,臭鞋底,污水。
不到一会,严世蕃身上被污水浸湿,挂满了各式各样的菜叶子,身边的马车上,也堆满了菜叶子,烂鞋底。
“好!”那些文士们跟着老百姓们叫好,“就是要这般杀人诛心!”
“对,就着这让人痛快的一幕,今日我们不醉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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