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阶、严讷、郭朴、李春芳面面相觑。
这个问题,不好处理啊。
被抓的辛爱,现在就是个烫手的煎饼。杀了,怕死了儿子的俺答汗失心疯,对大明边关发起全面进攻。
不杀,就这样放回去,太便宜了北虏。皇上不开心,朝野有非议。
关起来,不闻不问?
也不行啊。
好嘛,又跟以前一样,皇上把好事一收,棘手事的往下一扔,闪到一边等臣工们出主意了。
殿里非常寂静,四位阁老谁也没出声。
嘉靖帝也不着急,双手笼在袖子里,歪着头,戏谑地看着自己的四位阁老臣工。
朱翊钧的目光在他们脸上闪过。
李春芳看着冥思苦想,但朱翊钧知道,他肯定在神游天外。
今天殿上,他最轻松,最没有压力。
郭朴坐在那里,神情木然,就像一座泥菩萨一样。他恪守自己的原则,除了吏部铨政之事,他一概不管。
严讷一脸肃然,满是皱纹,略带浑浊的眼睛转个不停。
徐阶神情非常紧张。
他是内阁首辅,又管着兵部,是他本职之事,现在压力全给到他身上了。
过了一会,徐阶吐出一口浊气,缓缓地说道:“皇上,不如发一封国信,给到俺答汗,通报此事,等他回应,我们再做决定。”
嘉靖帝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嗯,通报一声,等俺答汗的回信。你们三位老先生,怎么看?”
严讷连忙拱手答道:“回皇上的话,徐阁老的话,老成持国,臣附议。”
嘉靖帝盯着郭朴,他木着脸答道:“回皇上,臣附议。”
李春芳还没等嘉靖帝的目光转到他脸上,迅速出声:“皇上,臣也附议徐元辅。”
“都同意,哈,四位阁老都同意。”嘉靖帝转过头,看着朱翊钧,“钧儿,你觉得当如何处置?”
徐阶四人听到这句话,心里不由地一突。
徐阶和严讷不由对视一眼。
我们猜得没错!
这次柳河大捷,肯定是太孙在皇上的支持下,一手策划的,徐渭是智囊,谭纶、胡宗宪和戚继光是执行者。
只是你们绕过兵部和内阁筹划这么大的战事,太无法无天了!
胡宗宪、谭纶,太孙年少不懂事,戚继光是武将,不懂规矩,也就算了,伱俩是进士出身的文官,怎么也如此莽撞不知事呢!
徐阶和严讷心里抱怨,但是知道胡宗宪身为“严党残余”,早就与朝堂上的主流文官划清界线了。
他和谭纶为了在九边站稳脚跟,冒险用事也是可以理解的。
不过徐阶和严讷站在各自的立场上,只从仕途着想,其它方面就没有多想。
在宦海沉浮几十年的老官僚,他们都“看透”了,其它方面,如民族大义、如天子守国门,不会多想,也不愿多想。
在两人“忧心忡忡”的目光中,朱翊钧开口了。
“皇爷爷,四位老先生,就这么算了?”
徐阶拱手,沉声问道:“太孙殿下,请问什么就这么算了?”
“写一封国信给俺答汗,然后静待消息,就算了?”
徐阶捋了捋胡须,脑子想了想,答道:“此外还要传令九边,叫各处用心提防,不要让北虏寻机报复。”
朱翊钧等了一会,没有等到下文,不由微微叹了一口气,身为首辅的徐阶,总领着大明国事,也仅仅想到这一点。
二十年来,他把全部身心都用在谋求荣华富贵上去了,就算是十几年坚持不懈地倒严,也只不过是严嵩挡住了他前路。
“我们不需要做预案的吗?”朱翊钧清朗的声音在偏殿里回响。
预案?
什么预案?
李春芳眼睛一眨,身为朱翊钧的“教务主任”,平日里听过许多类似的名字,一下明悟,也知道该如何配合。
“太孙殿下,请问预案是什么?还请明示!”
“预案就是预判可能会发生什么事情,然后依照这些可能发生的事情,做出不同的应对举措,以防万一。”
徐阶三人面面相觑。
嘉靖帝双手笼在袖子,拢在胸前,笑眯眯地看热闹。
“徐阁老说的,写国信给予俺答汗,通报情况是必须的。俺答汗收到这封信,会有什么反应?
俺答汗会恼羞成怒,点齐兵马,南下破边。徐阁老所说的传令九边,严加防守,还不够,需要胡兵部、谭督整饬兵马,严阵以待,伺机对来犯北虏迎头痛击,一挫其凶焰。
同时把辛爱押到大同关口,俺答汗敢擅动干戈,我们就敢把辛爱吊在关口墙上,让草原各部看一看,俺答汗的长子,像条狗一样,被我大明吊死。
既然撕破脸,那就刀枪上见真章,没有什么客气好说的。”
听到朱翊钧这番,徐阶和严讷两人心里不由打了个寒颤。
真是一对好祖孙,睚眦必报,心狠手辣,一脉相传啊!
两人更从朱翊钧身上看到,一股子傲气。
柳河大捷,让这位太孙,气魄高涨了许多。
以后这朝堂上怕是要多事了。
朱翊钧还在继续。
“还有一种结果,俺答汗忍气吞声,派人来谈判。愿意谈,那我们就好好谈。但是总要商量出一条底线来。
比如我们可以释放辛爱,但是俺答汗必须送五千匹好马,交还此前肆虐大同、朔州等地,窜入漠南的白莲教匪首赵全一党.”
严讷突然说道:“太孙殿下,为何不让俺答汗对天盟誓,不再南犯我大明?”
朱翊钧冷笑几声,“严阁老,这样的盟誓,你信?”
严讷迟疑一下,坚定地点点头。
朱翊钧心里冷笑几声,脸上却很郑重地说道:“严阁老是知圣贤道理的君子,可俺答汗不是。这样的盟誓,我不信,恐怕俺答汗自己都不信。皇爷爷,你信吗?”
“呵呵,”嘉靖帝挥了挥衣袖,朗声道,“求人不如求己!
只要我大明九边将士用命,固如金汤,俺答汗来一回损兵折将一回,来回几次后,不用对天盟誓,他也不会南犯我大明。”
朱翊钧拱手道:“皇爷爷圣明!”
他瞥了一眼严讷,继续说道:“如果俺答汗置之不理,就当没辛爱这个长子,那我们又该怎么办?要不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辛爱,挑拨他们父子之间的关系?
我说的预案就是指的这些。做出一个重大决策,要评估对手的反应,根据种种可能的反应,做最好,或最坏的打算。只有这样,才不至于措手不及,手忙脚乱。”
徐阶觉得太孙此话是针对自己的。
措手不及,大明在国事处理,尤其是边务上,一向就是这个特点。
突然爆出意外,内阁、六部上下手忙脚乱,胡子眉毛一把抓,或拖延、或搪塞、或裱糊、或和稀泥、或胡乱应对。
在这种危急时刻,都察院的御史们还出来凑热闹。
别人多少还在想办法解决问题,他们开始“替天行道”,解决产生问题和发现问题的人。
庚戌之变就是例子。
俺答汗破边入寇,抄掠京畿。内阁六部吵得不可开交,勤王兵马或边军被调来调去,跟耍猴似的。
俺答汗的兵马还在京畿打转,御史们开始气势汹汹要除邪扶正,仿佛众正盈朝,俺答汗就会知难而退。
朱翊钧翻阅内库的这些记录文档,哭笑不得。
这就是大明啊。
这就是管理大明万里江山,亿万百姓的朝廷啊。
改吧,必须要改!
想方设法,一点点改吧
嘉靖帝哈哈一笑,盯着徐阶问道:“徐阁老,内阁可有什么预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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