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方驿馆。
这里现在住得全是土默特部使者团。
前厅里,端坐在上首的伯思哈儿说道:“哈布列。”
“小的在。”
“到处看看,把明人的豺狗赶远一点。”
“是。”
哈布列带着几个随从出了前厅。
“玄池大和尚,还请出来,这里没有外人了。”
从侧屋里转出一人,穿着跟土默特随从一样的服饰,四十来岁,一把大胡子,几乎可以跟高拱相媲美。
他走到伯思哈儿跟前,行了一个合掌礼。
“贫僧见过昆都楞汗。”
“大和尚请坐。”
玄池在左边下首位置上一坐,从袖子里掏出一串佛珠,在右手捻动。
伯思哈儿也从怀里掏出一串琥珀佛珠,滚圆粗大得多,也在右手里捻动。
“大和尚,这次大汗派你来协助我跟明人会谈,一切都拜托了。”
“昆都楞汗放心,贫僧一定会尽心尽力。”
伯思哈儿身子右边微微一斜,右手肘支在座椅扶手上,轻轻叹了一口气。
“我那大侄儿辛爱黄台吉,犯了浑,居然去袭击明人赏赐册封的车队,坏了规矩。这还不算,还中了明人的陷阱,损兵折将不说,自己还搭了进去。
真是丢脸丢尽了。”
玄池没有出声,静静地听着。
“辛爱黄台吉,是我兄长的长子。兄长也有心让他继承基业。现在出了这么一件事,以后还能不能继承汗位,都不好说。
这是其一。
其二,辛爱受兄长之命,坐镇滦河源头,看着图们汗手底下的野狗。现在他不仅精锐尽失,脸面也丢光。草原上的人,只会跟着强壮的头狼走。以后再难以压制图们汗了。
不过数来数去,我土默特部,只有辛爱最熟悉那边的情况,也最清楚察哈尔部这些人的伎俩。一时半会,大汗找不到替换的人选。”
伯思哈儿说了一通,玄池大概已经清楚了俺答汗的底线。
大明必须要释放辛爱,还有被俘获的辛爱部众,也需要被释放,不能让辛爱部的实力损失得太严重,进而没有办法看住东边的察哈尔部。
玄池稽首答道:“昆都楞汗放心,明人肯定会释放黄台吉的。从他们送国信到土默特川,呈给俺答大汗时,就不会为难辛爱,会释放他。
只是他们会挟黄台吉自重,漫天要价。所以我们在前面的会谈,需要先忍,步步为营,摸清楚明人的底价。”
伯思哈儿点点头,“大和尚睿智。后面会谈,还请多多用心。”
玄池稽首淡淡答道:“是。”
伯思哈儿手里的念珠越转越快,脸上的皱纹也挤得层层叠叠。
“以前明人要么迂腐昏庸,要么胆怯无用,要么贪婪急利,怎么这一回,出乎我们意料。那个胡宗宪,把山西大同和宣府,守得水泄不通,还时不时出击,反杀我们的人。
实在占不到便宜,十几位叫嚷着要踏平山西大同,打进京师的台吉、宰桑和那颜们,这才泄了气,不再乱叫了。俺答汗也才定下叫我们来会谈”
玄池继续保持着沉默。
他在东蒙古待得久了,知道东蒙古三万户,其实就是个大联盟,由数十个部落组成。俺答汗凭借强大的实力,被推为共主。
下面几十位部落首领,各自有部众和兵马,都有自己的话语权。
与大明开战还是和谈,也必须等到内部意见统一,俺答汗才能做最后的决定。
伯思哈儿叹了一口气,“谈吧,希望能够谈出个一二三来,我回去,也好对兄长有个交代。”
玄池低垂着眉毛,耷拉着眼皮。
伯思哈儿也是只老狐狸,叽里呱啦说了半天,从俺答汗那里接到的和谈底线,却是一个字也不肯说。
不过从他的话语间,玄池倒是品味出些什么来。
哈布列从院子门跑了进来,站在前厅前的天井拱手禀告:“昆都楞汗,南蛮,嗯,明国派人来了。”
“好。玄池大和尚,还请回避一下。”
“是。”
玄池说着就转回了偏屋里。
“哈布列,先把乃蛮曼和怯不里花叫来,再把明国的人请进来。”
“是。”
从院子里进来三位身穿青袍和绿袍官服、头戴乌纱帽的官员。
徐渭走在最前面,官服胸前绣着一方白鹇。
身后跟着的两人,一人官服胸前绣着一方鹭鸶。
最后一人身穿绿袍官服,胸前绣着一方黄鹂。
被引到前厅,徐渭瞥了一眼,厅里坐着三人,正中间的正是伯思哈儿。
“大明理藩院典客厅郎中徐渭,拜见伯思哈儿大酋长。”
徐渭上前拱手道。
“这两位是我的同僚。这位是理藩院典客厅礼北局主事吴兑,这位是理藩院司务厅司务李贽。
我们三人,奉掌理藩院事李阁老之命,带了些酒食、布帛,以及时下的瓜果和特产,献于伯思哈儿大酋长,还请笑纳!”
说完一挥手,有杂役抬了十二个盒子进来,放在天井院子里。
理藩院?
伯思哈儿一愣。
玄池和尚不是说,跟我们和谈的人应该是大明礼部,怎么跑出个理藩院来!
全乱套了!
伯思哈儿仰首大笑:“哈哈,大明真是礼仪之邦,待客之道真是以诚相待。客气了,感谢了!
来,来,徐郎中,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们土默特宰桑乃蛮曼,这位是那颜怯不里花。”
宰桑是负责处理政务,那颜是领兵打仗的,伯思哈儿这次带的人是文武双全啊。
徐渭上前拱手客气道:“徐某见过乃蛮曼宰桑,怯不里花那颜!”
“呵呵,客气了。”
领兵的怯不里花笑呵呵地答道,他身材不高,圆胖如同一尊弥勒佛。
乃蛮曼瘦高长条,一脸的冷然,只是淡淡地打个招呼。
两人跟伯思哈儿一样,都会说明朝官话,只是带山西口音,说得很生硬。
吴兑带着李贽上前去,拱手道:“大明理藩院主事司务吴兑李贽,见过伯思哈儿大酋长,见过乃蛮曼宰桑,怯不里花那颜。”
分两边坐下,徐渭先开口。
“伯思哈儿大酋长一路上辛苦劳顿了,请在这四方驿馆,好好休憩两日。但有所求,还请只管说,理藩院愿意竭尽全力,满足大酋长所需。
等大酋长休养好后,我等安排大酋长与辛爱黄台吉见面”
伯思哈儿眼角一跳,“黄台吉他,可好?”
徐渭答道:“挺好的,一天能吃四碗饭,一只鸡,还有四壶酒。每五日,有太医院的太医,给他把脉看诊。
就是身边寂寞了些,我们得黄台吉所请,就派人出蓟州关,快马接回了黄台吉的两位妻妾,住在一起。”
伯思哈儿哈哈一笑:“如此这样,那我也放心了。这次我入朝,我们大汗托我带了些礼品,还请徐郎中转呈给天子,以显我等诚意。”
“一定一定。”
“徐郎中,这次和谈,本汗将与贵国哪一位贵人当面谈?”
“掌理藩院事,李阁老。”
“阁老!”伯思哈儿心里一定,这个和谈对象,有分量。
寒嘘了两刻钟,徐渭起身告辞,带着吴兑和李贽离开了四方驿馆。
伯思哈儿脸色有点闪烁,对着侧屋说道:“玄池大和尚,请出来。”
玄池和尚走出来,脸色凝重,摇了摇头:“昆都楞汗,目前的情况出乎我们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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