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徐府。
“这次老夫身子欠佳,你等能替皇上分忧,也是好事。”
“莫要多心,老夫高兴还来不及,内阁的奏疏,都快堆积如山了吧?”
徐阶坐在太师椅上仰着头,头上垫了一块方巾,说话也有气无力的样子。
最重要的是,他的右腿确实被一层层白巾包扎,哪怕衣服下摆也不能完全遮挡。
而在下方,两名面带胡须的中年男子,正露出一副惶恐的样子,眼里也带着关心担切的味道。
在他们右手边的桌子上,还放了两份礼单,看样子很厚。
“阁老英明,下官等人才疏学浅,这么多奏疏恐有疏漏,还请阁老多担待,实在惭愧。”
其中一个叫李春芳,抬手行礼,低着头说道,语气中带着深深的自责。
这句话的重点,在后半句。
哪怕皇上点名让他们暂代徐阶的事务,可是他们却自称才疏学浅,想要事事请教生病的阁老,实在太惭愧了。
所以这次带来的礼物,是赔罪,更是“请教费用”啊。
这是在向徐阶摆明态度,他们并无野心勃勃的打算,一切还要以您为首。
“阁老,下官带了一支好山参,希望能让您早日康复,严党如今咄咄逼人,您不在几日,下官等人就要多遭几日的罪啊。”
另一个开口的人,叫陈以勤,说起这件事时,甚至眼角都红了,看起来极为真实。
旁边李春芳看了他一眼,两人突然默契的抬手向徐阶行礼,一副没您领导,咱们不行的样子。
徐阶这才伸手拿下方巾,长叹一声后,低头看向两人,不紧不慢的说道,
“苦了你们了,好好做事,皇上英明神武,断不会让严党太为难你们。”
“老夫还要休养几日,有些事,你们自行处理,莫要给皇上添烦恼。”
说罢,他摆了摆手,让人送客。
这两句话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既然你们态度放的这么低,又是皇上的意思,那老夫也愿意放一些权力下去,让你们用。
有些事,可以自行处理,有些事,就按照你们的意思,送来“请教”老夫吧。
甚至徐阶刚才还专门点名了严党,若是你们真生了不该有的心思,以后严党为难你们,却没法应付,那也别找老夫了。
话都到了这个份上,李春芳与陈以勤连忙行礼,随后离开了徐府。
虽然此行的结果有些失望,但是也能接受,他们就是有点心疼送出去的礼单。
而这一切,都在嘉靖的预料中,也在他的掐指一算中。
“又有戏看了。”
八卦道台上,嘉靖盘坐在上面,笑呵呵的来了一句。
在他身后,吕芳正伸手小心给他捏肩,闻言不由露出一丝疑惑表情,主子在指什么?
不过他也没有多嘴,只是继续低着头捏肩,当做没有听到的样子。
第二天早上,内阁终于将票拟送到了司礼监。
现在的掌印大太监——黄锦,坐在主位的椅子上拿起来一看,不由挑了挑眉,
“拿笔来。”
“是,干爹。”
一名小太监快速双手递过来朱笔,上面蘸的墨刚刚好,让黄锦不由扫了他一眼。
小太监低着头没说话,只是静静站在黄锦身旁,似乎在等吩咐。
一时间,几道仿佛要射出刀子的眼神,直接投在了这个小太监身上,就等回头化作灾难了。
黄锦呵呵一笑,手持朱笔在上面批了红,说道,
“等会送去内阁,以后替干爹跑跑腿吧。”
“是,是,儿子领命,多谢干爹赏识。”
小太监扑通一声跪下,不停磕头说道。
而他背后那些仿佛刀子的眼神,最终带着不甘心与愤怒,又慢慢消失不见了。
黄锦没理小太监,笑着将手上的票拟递给旁边石公公,后者看了一眼微微点头,算是过了商议复查的步骤。
这是皇上的意思,自然只要走个流程就行。
小太监磕的额头红了后,这才小心站起身,回头一看,都是目光温和的好兄弟啊。
票拟批红通过,严世蕃与李春芳,陈以勤三人,当天就上任,开始处理内阁堆积如山的奏疏起来。
好在他们本就一直干着打下手的工作,效率还是可以的,一时间,六部,内阁与司礼监再次运转,互相配合,推动朝廷的继续运转。
而比较有趣的是,无论是严世蕃,还是李春芳,陈以勤,三人都不约而同的将一些奏疏放在手边。
他们既看了内容,却又不去处理票拟,只是放在旁边,似乎是准备带回去。
玉熙宫旁边的丹房内,嘉靖也“看”到了这一幕。
“今个三人情况如何?”
他坐在蒲团上,手持芭蕉扇轻轻扇风,面色不喜不怒,一尊丹炉底下燃烧银丝碳,就摆在面前。
这次嘉靖不仅是为了炼丹,更是以外丹,观己身,想要把握住那一丝即将诞生的灵性。
胡宗宪的归附,可是给嘉靖带来了不少龙气,不仅弥补了之前的亏空,更是有多余的部分,可以继续滋养龙灵金身。
“回主子,一切安好。”
吕芳跪坐在旁边,弯腰躬身回道,底下却是硬邦邦的金砖。
“拿个蒲团垫着,朕这一炉丹,还早着呢。”
嘉靖扫了他一眼,一语双关的说道。
吕芳这跪坐,不仅是在表忠心态度,更是在暗示一个问题——严世蕃三人,司礼监该怎么对待?
刚才他就直挺挺跪坐在金砖上,若是不必在意,皇上自然会让他起身,若是要在意,就如现在这般,赐下一个蒲团,继续跪坐。
很快小太监就送来了蒲团,吕芳也不费劲,直接塞在腿下,顿时感觉舒服多了。
“算算时间,两位阁老也确实身子骨不如以前了啊。”
嘉靖似乎感叹了一句,吕芳跪坐在旁边,没有立刻急着搭话。
“把这句话传出去。”
嘉靖瞥了他一眼,随后继续将注意力放在面前丹炉中,仔细感受着其中丹药运转变化之理。
这一炉丹药可不简单,它不再以金石为底,而是真正的草木丹,暗含生死枯荣的道理。
也唯有如此,方能炼出一丝灵性,以此观己身之变化道理。
“是,主子。”
吕芳低头称是,慢慢从蒲团上起身,去安排这件事了。
等他再回来时,几名小太监捧着托盘,上面放着各种药材,然后按照嘉靖的指挥,一一往丹炉里丢去。
吕芳偷偷瞥了一眼打开的丹炉,只见里面无根水一片平静,唯有药材被丢进去时,才溅起两朵水花。
他又看了一眼丹炉下,熊熊燃烧的银丝炭,蓝青色的火焰,总是让他觉得不对劲。
甚至丹炉里的无根水,也非常不对劲,这都烧了多久了?是一点也不见少啊。
吕芳收回目光,最终又重新跪坐在蒲团上,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问。
他只是打算丹成了,厚颜求一枚,表表忠心的同时,顺带验证一下自己的疑惑。
跪坐下来时,吕芳心里不由嘀咕道,一枚丹,不打紧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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