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诗人的精神状态不太稳定

  京城东城区东北部,有一片叫“东四十四条”,明朝称新太仓南门,乾隆时称王寡妇胡同,嗡嗡嗡叫红日路十四条。

  《今天》的编辑部便公开设立在这里。

  面积不大,屋中央煤炉连接着土制采暖管道,冷炉上堆着一沓一沓的刊物。

  “看看谁来了。”

  “咦?江老师!”

  赵振开拖着江弦进屋,给他倒一杯热水。

  江弦还从没有来过他们这个据点,刚巧编辑部里有几位新加入的同志。

  赵振开便拉着他给大家介绍道:“诸位,这就是写出《棋王》《动物凶猛》的作家江弦。”

  他又给江弦介绍道:“这是万之,这是徐晓,这是遇罗锦...”

  《今天》这个圈子里,无一例外都是些响当当的名字。

  不过江弦注意到角落里坐着个男孩,其他人都介绍过了,唯独他没介绍,跟搞行为艺术似得,大夏天,头戴着一顶“直筒式”帽子,与其说是帽子,不如说是从旧牛仔裤的裤腿上剪下来了一截。

  “江老师,您能给我签个名么?”燕京大学的志愿者查建英问。

  “没问题。”江弦接过钢笔,写下一行文字,工整俊逸。

  [祝学业进步。江弦,1979年7月16日于《今天》杂志社。]

  “谢谢江老师!”

  “以公谋私,建英太不老实了!”

  “江老师,我也想要。”

  “也给我签一个吧,我特别喜欢您的作品。”

  编辑部里其他几个志愿者全都激动,一窝蜂围了上来。

  “你们先等会。”赵振开拉着江弦去到他办公桌旁,给他抽出张信纸,再替他给钢笔吸满墨,“你说的能现写出来,可别把字写错了,我已经忍不住要一睹为快了。”

  “那个人是谁?”江弦没着急动笔,指指那个装束奇怪的男孩。

  “他?这孩子叫顾成。”赵振开介绍道:“他那个帽子谁劝也不摘,他姐姐说以前有个外国老太太,送了他顶直筒羊毛织帽,他老戴着不脱,后来扯坏了,他灵机一动,剪了旧牛仔裤一截裤管戴头上,喜欢得不行。

  你别看他那样,这孩子诗写的特好:‘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绝了,要我说,这孩子就是为诗而生的。”

  “是挺好。”江弦点点头,好奇的瞥顾成几眼。

  近代诗人里有两个公认的天才,一个是海子,四岁会背教员语录,十五岁考上了燕京大学,另一个是顾成,23岁就写出了这首只有两句的《一代人》,此诗一出,立马砍倒一大片,确立了他的文学地位。

  “你先写吧。”赵振开离开桌前,喝一口水,凑去顾成的身旁,一向严肃的他,也爱拿这孩子逗趣,“顾成,摘了吧,多热啊。”

  “不摘。”

  “你戴个这东西干嘛?”

  顾成心情不错的样子,悠哉悠哉小声嘀咕,“安全感啦避雷针啦保护伞啦...”

  他是唯灵浪漫主义诗人,他的精神状态又不太稳定。

  有研究表明:80%的作家有精神障碍,诗人最高87%,小说家77%,剧作家74%。

  当他追求爱情,想和谢叶结婚的时候,谢家人是极力反对的,因为他们怀疑顾成有精神病。

  这怀疑并非空穴来潮,据说顾成追求谢叶时,曾经搬来一口棺材放在谢家门口,躺在里面,说如果不同意,那他就一直在这躺下去。

  后来顾成也很配合的去了精神病医院检查,结果他比医生更懂心理学,给医生侃了一通弗洛伊德的心理分析理论,把医生都给侃晕了,最后给出了精神正常的结果。

  江弦握着笔,稍作思索,洋洋洒洒一首长诗一气呵成。

  “老赵。”

  “写好了?”赵振开端着搪瓷杯过来,从怀里掏出包“三五”牌香烟。

  “三五”牌烟是干部们抽的,赵振开不是干部,他是干部子弟,他爹是人保创始人之一,老人保,不是后世那个新人保,老人保在后世一分为五:人保、人寿、太平、信保、中再。

  就还剩两根,他发完把空烟盒又揣回怀里,解释道:“邻居家小孩喜欢集烟标。”

  “你先看吧。”江弦把座位给他让开。

  赵振开把烟点上,捧起桌上的信纸,扫眼第一行的文字——

  [我如果爱你,绝不像攀援的凌霄花,借你的高枝炫耀自己...]

  院儿里蝉鸣阵阵,烟丝一点点燃烧殆尽。

  赵振开两次把烟嘴递到嘴边,又两次放下,直到烟头烫到手,他才吃痛的把烟丢掉。

  一口没抽。

  “爱?爱情!”老赵标志性的苦瓜脸上,焕发出奇异的色彩。

  他瞳孔不断闪烁着,“万之,你也来读一读。”

  “江弦写的诗?”

  万之好奇的将稿子捧起,读了几行,惺忪的双瞳,渐渐发亮。

  [......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我们共享雾霭、流岚、虹霓。

  仿佛永远分离,却又终身相依。

  这才是伟大的爱情,坚贞就在这里:

  爱——

  不仅爱你伟岸的身躯,

  也爱你坚持的位置,足下的土地。]

  ......

  万之腾一下站起,“好诗!惊涛拍岸!我从没读过这样的诗!”

  他有这样的反应丝毫不怪。

  在80年代,《致橡树》是国民级的爱情诗,所有人都在抄这首诗,所有的文艺青年婚礼都要朗诵这首诗。

  可以下定论的说,在中国新诗八十年发展史上,《致橡树》是最优秀的爱情诗,没有之一。

  《致橡树》的名字还是艾青改的,一开始叫《橡树》,据说艾青从来不抄别人的诗,但他看过后把这首诗抄在了本子上。

  编辑部其余人围过来,讨要《致橡树》的手稿打量。

  “绝不像凌霄花,绝不学鸟儿,好美。”

  “和咱们今天诗派不太一样,又有些抒情...鸳鸯蝴蝶派?”

  “江老师连诗都写的这么好?写的好细腻!”

  《致橡树》最后传阅去顾成手上。

  只有一米六五的顾成,趴在桌前将这首诗读了一遍,双瞳中闪烁起明亮的光。

  “这首诗真美。”

  他一把拽住江弦胳膊,“我喜欢你,你来我家,我给你包饺子。”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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