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文系的学生对《文艺理论研究》这册期刊应该不陌生。
这册学术刊物在文艺理论领域具有极高的权威性,是教育部主管的C刊,即中文社会科学引文索引来源期刊。
这会儿这册刊物主要由文艺理论学会主管,出席本次颁奖的陈荒煤担任这册刊物的主编。
李小林满面笑容的给江弦介绍了下刊物的基本情况,《文艺理论研究》的编辑部设在上海,相对来说她要更熟悉一些。
“文艺理论学会?”江弦看着李小林,一脸愿闻其详的模样。
“文艺理论学会是目前国内影响最大的全国性学术团体,79年刚刚成立,陈荒煤同志担任第一届学会会长,周洋同志担任名誉会长”
光是听到这几个威名赫赫的名字,江弦就知道这个学会的地位绝对没那么简单。
徐中玉这时候开口,冲江弦道:
“我在学会当中担任副会长的职务,在《文艺理论研究》编辑部担任副主编,严格来讲,《文艺理论研究》其实就是我们学会的会刊。”
“原来如此。”江弦点了点头。
了解了《文艺理论研究》的大致情况,他这才考虑起徐中玉和他约稿的事情。
“您想让我谈谈现代派文学?”
“不错。”徐中玉点点头。
“你应该听说过徐中玉先生吧。”
李小林和江弦确认说:“徐先生是著名的文艺理论家,编著教学书籍近千万字,《大学语文》就出自他手。
之前他给你《外婆桥》写的那篇文学评论不知道你读过没有,相当精彩。”
江弦点点头,满脸尊敬的看向徐中玉。
徐中玉已是花甲之年,依旧精神矍铄,高大挺拔,穿着白衬衫、黑皮鞋,扶着拐杖,面容和蔼可亲。
只要上过《大学语文》这个科目,应该都听过徐中玉的名字。
可以说他是这门学科之父。
江弦一想还颇感不可思议,如今他不光和教材里的人物站在一起,甚至和编纂教材的人说上了话。
“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个很特立独行的作家。”
徐中玉笑呵呵的说,“搞现代派文学,文章里或多或少都有些国外作家的影子,像卡夫卡、川端康成,册那,这俩人对国内作家的影响太深了,大部分作家很难撇除作品当中他们的影子。”
“您过奖了。”江弦嘴上谦虚,心里却深以为然。
徐中玉这番话说的一针见血。
有人总结说,在某个时期,中国每一位先锋作家的背后,都能看见一个甚至多个西方的大师。
光是余华就不止一次的提过,卡夫卡和川端康成两个人如何启发了他的写作,又如何阻碍了他的写作。
当时江弦还不大明白“阻碍”的意思,如今已完全领悟。
优秀的作家会努力撇除作品中其他作家的影子,然而卡夫卡、川端康成,甚至巴尔扎克这些人对作家的影响又太深,这就成了很多作家写作道路上的一道瓶颈。
徐中玉继续讲:“相对而言,在你的文章里我很少看到别的作家,除了这篇《外婆桥》。
不知道你看没看我的那篇文学评论,我瞎说一句,说错了你别生气,我总觉得你这篇里充满一部国外的影子”
“OneHundredYearsofSolitude。”江弦和徐中玉异口同声。
二人彼此对视一眼,随后一同会心一笑。
这句英文翻译过来就是百年孤独。
百年孤独还并未翻译引进中国,所以他和徐中玉说的都是这册的英译名。
“之前在日本访问期间买了很多书籍,其中就夹着这样一部。”
江弦主动解释:“等我看完马尔克斯这部著作,深感震撼,这篇《外婆桥》也是以‘冰块’很‘烫’的方式,向加西亚·马尔克斯表示脱帽致敬。”
徐中玉点点头,一副早已预料到的模样,“你的文字造诣很高,我很期待你能讲讲你所理解的现代派理论,你又是国内最具代表性的意识流作家,如果能提出一些理论,一定相当有价值,对于当下的文学界也是件幸事。”
听到徐中玉的语气这么真挚,饶是李小林都有些感动,徐老先生如此高龄,为了推动文学水平进步仍是殚精竭虑。
她又把目光转向江弦,这个年轻到可怕的男人,这才写作几年,俨然已是文坛不可或缺的核心角色之一。
“徐先生。”
江弦沉默了一阵,终于开口,“约稿子的事情我没问题。”
徐中玉兴奋起来,又很快听到江弦嘴里蹦出来个讨厌的“但是”。
“我也有一件事想请徐先生帮忙。”
徐中玉笑容一滞,“有事请我帮?你讲。”
“不知道徐先生有没有听过文讲所的事情,确切一点说,现在叫鲁迅文学院。”江弦开口道。
他说的当然是鲁迅文学院和高教部闹学历的事情。
按照鲁迅文学院领导的想法,他们这个学院毕业以后,应该直接授予一纸能广泛受到认可的研究生毕业证书。
李清泉为了这件事一直在和高教部争取,这会儿撞上这个高教部的徐中玉,江弦便心生出一个在他这里争取的想法。
“你是说鲁迅文学院的学历”徐中玉依旧是面带微笑,“搞鲁迅文学院我是支持的,这能培养我们国家的作家队伍,可是学历的事.还是有待商榷,这种事不能马虎,希望你理解。”
“理解、理解。”
江弦当然知道学历的问题要慎重。
若是门路没开对,留下空子给钻,那以后不知智网的恐怕就不止翟博士一个了,还有平凹兄的女儿,恐怕也不止是进个中作协那么简单。
“这个问题上我会多留心。”徐中玉给江弦留下一句承诺。
“有您这句话就够了。”
江弦笑着说,“那我回去好好想想我对现代派文学的理解和想法。”
接着和徐中玉说了一会儿话,颁奖仪式便开始了,江弦到自己的座位上落座。
“十月文学奖”保持了“全国优秀评选”的优良传统
——不设置长篇奖项。
类别有短篇、中篇、剧本、报告文学、诗歌、散文、文学评论。
首先颁发的便是中篇奖。
江弦瞥了眼获奖者,熟面孔不少,除了蒋子龙,还有作家出版社的从维熙、《京城文学》的王濛、路遥,以及中杰英。
从维熙此前为江弦出版过《琉璃月照铜钱》这篇,此次凭借《第十个弹孔》获奖。
王濛和路遥就不必介绍了。
中杰英则是江弦在文代会上有过一面之缘的男同志。
当时开会的代表们都说,中作协给文代会贡献了两个怪人,一个是个子最高的冯骥才,一个就是个子最矮的中杰英。
中杰英个子很矮,他是青华大学毕业的汽车专业高材生,文学创作只是他生活的一部分,严格来讲他是文理双修的奇才。
这从他的两部代表作就能看得出来:
一个是《汽车及其机构试验方法》,另一个是《在地震的废墟上》。
在一众极为优秀的获奖作品里,最受瞩目的无疑是江弦这篇《高山下的花环》。
《高山下的花环》这篇虽然已经发表了近半年的时间,过了大部分文学作品影响力的发酵期限。
但《花环》这篇仍在读者群体当中保持着关注度。
甚至可以宣称,在刚过去的1981年里,《花环》是中国文坛最受关注的一部现象级。
这部所造成的轰动效应,哪怕在好作品如雨后春笋般冒出的黄金年代也是极罕见的,它的影响力已经打破了时间的桎梏。
《文艺报》上的一篇文章中,曾有评论家将雷抒雁的诗歌《小草在歌唱》、徐中玉的《西线轶事》、江弦的《高山下的花环》视为“军旅文学破冰三部曲”,认为这三部作品可以称为中国当代战争文学的换代之作。
当陈荒煤把奖状发到江弦手里的时候,台下的作家们没有一个不去幻想此刻捧着这个奖状的人是自己。
中篇的颁奖结束,很快又轮到给剧本颁奖的环节。
羡慕嫉妒到怀疑人生的又变成了剧作家们。
如果说《高山下的花环》在一众当中脱颖而出,那《天下第一楼》是做到了真正的独占鳌头。
《十月》的评委们甚至在颁奖词中直接宣布,“《天下第一楼》是《茶馆》之后国内最好的话剧剧本之一。”
看着陈荒煤表情怪异的念出这段话,江弦都怀疑,这个“之一”是不是陈荒煤给加上的。
毕竟他们《十月》的人一向比较大胆、激进,不然也不会敢为天下先的搞《十月》这部杂刊,搞“十月丛书”。
直接宣布《天下第一楼》是《茶馆》之后国内最好的话剧剧本,这种事情,江弦相信他们是真能干的出来。
颁奖现场闪光灯不断,全国各地受邀前来的记者媒体们纷纷记录着“十月文学奖”的首次颁奖。
颁奖结束以后,还有一场《十月》组织的座谈会,相当于组织作家们坐到一块儿,谈谈文学,聊聊近况,增强文学队伍的凝聚力。
另一方面,场上文坛泰斗级人物云集,陈荒煤、冯沐.丁凌也作为获奖作家被请了过来,这正是年轻作家们向他们请教的好机会。
大家嗑着瓜子、剥着花生,畅所欲言,气氛相当浓烈,以至于很多人都没发现,刚才连拿两座大奖的江弦在座谈会上表现的相当安静,只是拿着一个硬质本,坐在座位上静静的一行行书写。
“自‘伤痕文学’‘反思文学’悉数涌现以后,文坛的发展正在陷入一种短期的沉寂,能引起读者和社会共鸣的作品明显在减少着,我们作家们的创作水平没有获得明显的突破。”
江弦的文讲所同学母国政慷慨激昂的阐释着他的观点。
“在我看来,我们现在的创作正处于一种困境,我们的文学在世界上属于滞后状态,要摆脱这种困境,要追赶世界文学的发展步伐,就要借鉴西方文学的创作方法和形式,这正是我们鼓励现代派文学发展的意义所在。”
母国政的话得来了很多作家们的赞同,尤其是一些偏先锋的年轻作家,他们希望文学能同社会发展一般,通过全面的学习西方文化技巧来实现文学的现代化。
一些老一辈的作家则皱起眉头,对此观点无法苟同。
场面一时间像极了历史书上讲的那些场景,一方主张闭关锁国,另一方主张全盘西化。
座谈会在愈发白炽化的争论中来到尾声,座谈会结束,一些个作家意犹未尽的聚在一起继续讨论。
徐中玉则笑呵呵的与一些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打着招呼,一转身瞥见江弦,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站在了他的身后,手里还提着个硬皮本。
“徐先生,这是和你约的稿子。”
“和我约的稿子?”徐中玉一阵奇怪,“什么稿子?”
江弦笑了笑,提醒说,“您不是想让我谈谈现代派么?”
徐中玉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当即瞪大双眼,惊呼出声。
“这么快?!”
这也不怪徐中玉失态。
他在颁奖前才和江弦约了这么一篇理论文章,这颁奖才刚结束,江弦就把这么一篇文章交到了他手里。
这速度,任谁来下巴都得被惊掉。
什么时候写的?
徐中玉仔细回想着。
他想和江弦约稿的事情,之前从没和别人说过,总不能是江弦本来就有这么一篇理论文章,恰巧带在身上,又恰巧就被他约了。
徐中玉接过江弦的稿子,扫了一眼,约莫几千字的模样。
“你是刚才在座谈会上写的?”
“是。”
江弦大方承认。
徐中玉点点头,这才觉得比较合理。
但仍是无法消去心中的震撼。
即便是座谈会上有时间可以写作,要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这样复杂的环境里,一挥而就这么一篇几千字的文章,也绝非是什么易事。
只能说江弦对现代派文学已经到了信手拈来的地步,随便一写,便有话可说,只是说的话几斤几两,还有待考究。
徐中玉迫不及待的想看看这篇文章写的究竟如何。
他当即找了个僻静处,戴上老花镜,翻开这篇文章。
题目是:
《回到民族传统,回到现实语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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