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七爷是个什么人,杨钦听族中人说起过,花天酒地、不学无术,总之在大名府没什么好名声,他娘亲是谢老爷最宠爱的妾室,三十多岁才生下他这个个唯一的儿子,却因为生产落下病根,还不到一年就过世了。
所以别看谢七爷是庶子,却格外受谢老爷宠爱,从小就记在正室名下。
要不是这个谢七爷不争气,十一二岁就开始惹是生非,谢家大部分家业说不得都会落在他手上。
“怎么不说话?”谢七爷一双眼睛笑得弯起,望着杨钦。
杨钦皱紧眉头,躲开谢七爷放在他下颌的扇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都知道。”
谢七爷重新靠在马车里,微微眯着眼睛:“你是说买了尸首代替我那亲妹子?”
杨钦并不言语,谢家人和二房一样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谢七爷也不生气:“我们若是不买,那掠卖人说不得就将人就地埋了,哪里还能再“活过来”?这不也是我们谢家与她的缘分?我唤你过来,是要你帮我给十妹带个话。”
“谢家可以让她成为真正的谢十娘,如果她答应,就让她两日后回娘家,我们也好带她认认亲。”
谢七爷伸手又取来矮桌上的酒杯,凑在嘴边抿了一口,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接着又道:“别的不说,在大名府,谢家女儿绝不会被人欺负,你们也一样,做了谢家姻亲,有事也能来找谢家帮忙。”
谢七爷来之前,仔细盘算过,谢家拿出这样的条件,那女子和杨家应当会欢欢喜喜地答应。
杨明经来谢家送消息说,那女子要写状纸状告谢家,杨家如何也拦不住,还要谢家想法子应对。
状告谢家,无非是想要些好处。
真正的做个谢十娘,够不够?
等谢七爷说完了,杨钦也不迟疑,上前走了几步,靠近谢七爷。
谢七爷没想到杨家这孩子会到他身边来,不过微微一怔后,脸上重新挂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
杨钦垂下头,说了句话,不等谢七爷回应,就转身跑下了马车。
谢七爷看着那小小的身影消失在眼前,耳边仿佛还回荡着杨钦的话。
“我嫂嫂说,若是有谢家人来寻我打听消息,”杨钦道,“让我什么都不要信,因为他就是个做不得主的倒霉蛋。”
听着是句骂人的话,不过仔细琢磨……
谢七爷忽然笑起来,笑声传出了马车。
外面的小厮眼见人跑进了巡检衙署,他们不可能进衙署抓人,看来今日只能到这里,于是吩咐人驾车离开。
车厢中,谢七爷转动着手中的酒杯,身边的丫鬟低声道:“那些人不识好歹,七爷不要生气。”
谢七爷的笑意却更深了,半晌似是自言自语:“可她并没说错。”
闹出这么一桩事,家中商议之后,让他前来说服那女子。只因他与谢家的买卖没有牵扯,万一有什么差错,只管往他头上堆。
之前他只是想要来将那女子打发了,现在还真的有了几分好奇,想要见上一见。
……
杨钦被带进衙署二堂,很快他就见到了那位王主薄,王主薄坐在桌案前处置文书,身边有几个文吏,不停地来回奔走,甚至有人离开了衙署,骑马而去。
巡检衙门竟然有这么多加急的公务?
杨钦就这样看着,没敢靠近。每次看到这位王主薄,都会觉得哪里不太一样,明明是个文士,却又跟他见过的那些文士都不同,气度不输那位贺巡检。
终于桌上的文书没有了,王主薄放下了笔,挥了挥手遣退所有人,然后向杨钦这边看来,杨钦立即躬身行礼。
杨钦虽然依旧穿着单薄的衣衫,但眼睛中却闪烁着几分光亮,整个人看起来都与昨日不同了。
王鹤春脑海中浮现出谢玉琰的影子,短短一日,就能让人有这般变化,可见她的本事。
揣摩一个人,不必紧盯着她去瞧,她做过什么,都会在身边留下痕迹。
两个人还没说话,贺檀就掀开帘子进了屋,瞧见了杨钦,他立即道:“这么早就从家中出来了?”
杨钦笑起来:“更早呢,先去给嫂嫂抓了药,又去集市上走了一圈,方才在衙署门口还被谢家人带去问话。”
“就是那个谢七爷。”
杨钦自然而然就将谢家人拖了出来。
贺檀皱起眉头:“谢家人问了些什么?”
杨钦将谢七爷马车里说的那些话,一字不漏地讲给了贺檀和王鹤春。
杨钦道:“回家之后,嫂嫂就与二伯说了,定要状告谢家人,谢家想要以此收买,嫂嫂哪里会答应?嫂嫂差点被人所害,连自己的身世都忘记了,却依旧认下这婚事,要护着娘和我,这般品行,常人难及。”
“嫂嫂要的从不是银钱,而是将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大白天下。谢家这样的人家,岂能明白?”
王鹤春看着杨钦义愤填膺的模样,那女子知不知晓,杨钦这般护着她的名声?也不知这名声,能被护到什么时候。
王鹤春站起身:“走吧,我带你去见那位先生。”
贺檀有些意外地看向王鹤春,他还以为王鹤春会吩咐身边人将杨钦送去,没想到却要亲自前往。
王鹤春翻身上马,然后向杨钦伸出手。
杨钦心智早开,但个头却不高,正琢磨要蹬在何处借力,就感觉到身上一轻,眨眼功夫就落在了马鞍上。
杨钦不禁惊奇,王主薄看着就是个读书人,可刚刚那一下却让他恍惚觉得,王主薄也有那些军将的本事。
“坐好了。”王鹤春嘱咐一声,便催马前行。
“平日里都读过什么书?”
杨钦坐直了身子:“读过《叙古千文》还有《神童诗》。”
听到《神童诗》,在一旁骑马跟着的随从不禁看了王鹤春一眼。
王鹤春道:“一会儿见了那先生,莫提《神童诗》。”
杨钦不禁道:“为何?”
“诗赋本就无用,”王鹤春道,“不如多学学《论语》、《孟子》。”
杨钦眨了眨眼睛,这位王主薄,是不是因为不喜欢诗赋才没能考上功名?
几个人到了北城,拐进小巷子,眼前就是几间不起眼的房屋。杨钦刚被放下马,就瞧见有人打开了门,紧接着三个十来岁的孩子走出来,三人都背着个小木箱,里面应该放着纸笔等物。
杨钦一直盼着能正式拜师习字,见到这些,也顾不得别的,视线一直在那几个孩童身上打转。
“进去吧!”王鹤春向前走去,杨钦才恍然回过神。
“王……先生……”一个老仆早就在门口等候,见到王鹤春立即躬身。
老仆话音刚落,就有一个中年文士匆匆忙忙地迎了出来。
文士身后跟着的弟子们,像是从未见过先生这般,脸上纷纷露出诧异的神情。
杨钦不知自己是不是看错了,那文士到了王主薄跟前,似是要弯腰拜下去,不知想到了什么,才变成了平辈的中揖。
就算是中揖,也是那文士先行礼,可见对王主薄的尊崇。
杨钦眨了眨眼睛,这会儿再看王主薄的背影,只觉得比方才更高大了几分。
“没有别的事,”王鹤春道,“就是给童兄送来一位弟子,若童兄觉得是可造之材便将人留下。”
童先生这才将目光落在杨钦身上,他反反复复将杨钦打量一番,心中不禁嘀咕,王鹤春从来不做这样的事,现在突然送来一个孩童。
看着孩童的年纪,再想想王鹤春隐迹潜踪,在京中告病,却突然出现大名府,定然是做一桩隐秘之事。
难不成这孩童与王鹤春有什么别的牵连?
该不会背着京中的老大人,为王家开枝散叶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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