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檀和王晏离开之后,也没了旁人,于妈妈立即带着人从马车上卸下两个箱笼,搬去了小瓷窑后的屋子里。
谢玉琰叫上杨明德、杨疆,让杨钦也跟着,几个人进屋中说话。
于妈妈关紧了门,杨钦这才将箱笼打开。
杨明德父子下意识地看过去,只见箱笼里放着的都是一串串铜钱和碎银子。
“这是……”杨明德惊诧地起身。
杨疆也委实一怔。
“这是水铺上拿来的银钱。”谢玉琰道。
杨明德意识到什么,怪不得谢玉琰让他尽管试窑……可之前不是说族中给银钱吗?怎么……
谢玉琰道:“这银钱不是要用到瓷窑里的。”
说着她微微一顿:“不是用在眼下这个瓷窑里。”
杨明德父子懵在那里,连杨钦也弄不明白谢玉琰的意思了,只有狸奴依旧悠闲地蹲在一旁打量着房梁上的一角。
谢玉琰道:“四哥今日启程去趟磁县,距磁县九十里左右,有一座鼓山,因鼓山上有二石,其形如鼓,南北相对因此而名,我要你用这些银钱去鼓山买地,越多越好。”
磁县,鼓山?
谢玉琰指了指外面:“四哥与大伯学了不少,应该能有所发现,千万莫要买错了地方。”
杨疆回过神:“六弟妹的意思是,那山里能挖出瓷石?”
谢玉琰点头,现在那里或许有些小瓷窑,但不打紧,鼓山那样的地方,现在应该还没被发现。
“买下来之后,记得去衙署请求勘查,年后文书应该就能下来,矿苗不是金、银、铜、铁矿,朝廷会让我们自己筹钱开采,拿到许可,百年之内瓷窑都不用愁了。”
百年之内都不用愁,那就是有很多瓷石在那里。
杨明德登时激动的脸色涨红:“这样的事怎么能交给疆哥儿,我去磁县。”
谢玉琰打断杨明德:“大伯要留在大名府,稳住谢家人。泥炉出窑的时候,你不在会引起怀疑。”
“四哥年轻脸又生,去衙署办勘查文书反而容易。”
谢玉琰很了解衙署的小吏,让这些人闻到味儿,定会少不了银钱打点,杨明德一双手伸出来,就是个匠人,说不得小吏干脆与地方豪民联手设局,没有个百十两银钱,别想拿到文书。
杨疆就不一样,朝廷明文,百姓踏勘有所收获,给予酬奖,似杨疆这般年纪的男子,若说自己四处踏勘,不会引起什么怀疑,容易开出文书。
“我能去,”杨疆露出坚毅的神情,“爹身子不好,本就不能在这时候出门,我脚程快,也能速去速回。”
长房的重担本就该他挑起,这种时候哪有缩在他爹身后的道理。
谢玉琰道:“有桩事你们要提前知晓。”
杨明德、杨疆都停下来等着谢玉琰说话。
“这新买的土地和勘查的鼓山,以后是用来开新瓷窑的,这新瓷窑不属于杨氏族中,只能被我掌控,你们若是愿意,可分得瓷窑两成盈利。其余族人想要入瓷窑,都算雇工。”
谢玉琰在这屋中,说的每句话都能惊住杨明德。
杨明德本来欢喜的心,一下子像是被浇了盆冰水,半晌才哆嗦着嘴唇:“那……就不是杨家瓷窑了?”
谢玉琰摇头:“不是。”
“那祖宗的家业还是……”杨明德不停地摇头,“不行,不行,若是这般,下去之后我该如何面对阿爷和爹,他们将手艺传给我,就是让我……”
“大伯是准备守住杨氏瓷窑,还是守住祖传的手艺?”
杨明德不明白:“这不都是一样的?”
“当然不一样,”谢玉琰道,“你若想要传承手艺,何必在意是不是杨氏瓷窑?甚至不必在意,传承之人是否为杨氏子孙,这样即便杨氏都不在了,手艺也能一直得到延续,还能从器具上,窥得你杨氏技法。”
“又或者,你在意的只是杨氏瓷窑一直存在,即便后世子孙都不再会烧瓷,那也无所谓,只要能因此获得银钱奉养族亲。”
“若是如此,你也不用在意有没有瓷窑了,杨氏走商开杂货铺子,不是也很好?”
谢玉琰的话,问得杨明德心头巨震,仿佛从前坚定的信念,如今在一点点晃动。
“你觉得瓷窑归属杨氏族中,就是最好,”谢玉琰道,“你的瓷窑不就是这样来的?最终又是什么结果?只要是族长和嫡亲长辈就能随意决定瓷窑生死,你倾尽全力为瓷窑谋求一线生机,到头来不敌一句闲言碎语。”
谢玉琰忽然淡淡地道:“若是这样的情形卷土重来,大伯难不成有手段应对?”
杨明德紧紧咬住了牙,当日族人封窑的一幕幕从他脑海中浮现。
“不知大伯如何思量,”谢玉琰淡淡地道,“我做事,绝不允许旁人干涉,我的瓷窑只能我一人做主。”
“我给,他们才能拿,我不给,谁也别想有二言。”
“只有在窑中做活计的族人,才能得银钱。族中可以供养老幼,却不允许他们倚老卖老,随意插手事务。”
谢玉琰道:“我没有前人栽树后人乘凉的习惯,这树我栽了,就要为我庇荫。我要在磁县开窑,是为了做成大名府乃至北方最大的窑口,在边关榷场上有一席之地,将来可以随贡出海。”
“大伯想好了,是准备抱着杨氏技艺留在这祖窑中,为杨氏族人留一条后路,还是与我走这一程?”
杨明德一颗心砰砰乱跳。谢玉琰的声音不停地回荡在耳边。
做大名府乃至北方最大的窑口?
还能随贡出海?
他没想过,杨氏祖宗也绝不敢有这样的思量。
一个眼睛都看不到那么远的人,又如何懂得走出一条通天大道?
至于杨氏那些长辈和族亲……
杨明德露出惨笑。
没错,就算再修一个新窑,也会落得相同的结果。那些人寻到赚钱的买卖,就会丢下祖传手艺。
他要的是将杨氏技法传承下去,否则他怎么会一直守着这里?
杨明德深吸一口气,话语还没说出口,眼泪先淌出来。
“我听你的,”杨明德道,“能让我一直烧窑,我不要那两成,只要工钱。”
他话音落下,不料谢玉琰却道:“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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