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呼声中,蒋庆之策马上前。
钱钧行礼,“见过长威伯。”
蒋庆之颔首,见夏言无恙,微笑道:“夏公这是老夫聊发少年狂?”
夏言看了钱钧一眼,“有人畏敌如虎,我夏言宁可战死沙场,也不肯与此等人为伍。”
“总兵,可要追击?”有人想捡便宜。
钱钧不说话,此刻他说什么都是自取其辱。
——敌军来袭,你坐拥优势兵力却不敢出击。等长威伯击败敌军后,你却率军追杀……
就像是两个男子同时喜欢一个美人儿,蒋庆之勇敢上去追求,而且得手了,瞻前顾后的那个男子见状,便想横刀夺爱……
他钱钧丢不起这个人。
夏言看了蒋庆之一眼,这里有数千官兵,要不,咱们追杀一波?
老头儿有些上头了,若是手下有数百骑,他就敢带着他们去追杀敌军。
蒋庆之摇头,“敌军在左近有伏兵,若非如此,此战我不会用这等战法,而是磨,用最小的伤亡击败他们。
我军远来,将士疲惫,此战是靠着勇气激发士气。可也到了强弩之末的境地。”
他看着那些将领,说道:“为将者,当审时度势,攻如雷霆,收如退潮。沙场征战最忌讳的便是贪婪,以及优柔寡断。
贪婪会让人失去理智,导致全军覆没。但凡犹豫不决,便会招致败绩……”
徐渭在后面笑道:“伯爷这是习惯了授课,把这里当做是自家书房了。可这些人岂会听?”
孙重楼用胳膊肘捅捅他,“老徐,你看。”
“看什么”徐渭大大咧咧看去,只见那些将领身体朝着蒋庆之这边前俯,聚精会神的看着他。
就仿佛是一群学生在听先生授课。
专注的忘却了一切。
一个护卫嘀咕,“这是伯爷传家的本领,怎地能教给这些外人?”
孙重楼得意的道:“在苏州府时常有人嘲笑少爷是赘婿之子和病痨鬼,我便和他们打架。他们打不过我,便说君子动口不动手。我说五百年才出一个少爷这等大才,那些人说我吹嘘。我就说……”
孙重楼双手叉腰,看着得意洋洋,“我指着他们说,有本事就十三岁中个秀才我看看。”
徐渭轻声道:“十三岁的秀才,不稀奇。但年未弱冠,却能领军征战沙场,并屡战屡胜,这可不是谁都能做到的。我徐渭……”
徐渭仔细想了想,若是谋划战局,他觉得自己绝不差。但若是临阵指挥,他就抓瞎了。
这位伯爷,越发令徐渭看不透了。
蒋庆之授课完毕,那些将领下意识的拱手,“多谢伯爷。”
蒋庆之莞尔,压根不在意。
钱钧一怔,江策眼中妒火更重,低声道:“总兵,这蒋庆之是在拉拢诸将啊!”
“想先声夺人吗?”钱钧冷笑,“外人终究要走,这里还是我做主!”
县官不如现管。
蒋庆之终究是要走的,等他走了,他钱钧难道不会秋后算账?
“是。”
蒋庆之策马掉头。
他听到了惨嚎声。
那个总旗跪在地上,怀里抱着一个军士。
惨嚎的军士胸口上插着一支箭矢,总旗没拔,只是低声问:“可还有未了之愿吗?”
军士看着他,落泪道:“总旗,疼。”
总旗苦笑。
军士说道:“总旗,给兄弟一刀,杀了我吧!”
能让一个男人求死,可见那疼痛剧烈难忍。
而胸口中箭,在这个不能手术的时代,就是神医来了也留不住人。
总旗起身拔刀。
“你要作甚?”徐渭怒喝。
刀光闪过。
精准掠过军士的颈部动脉。
献血飚射出来。
军士闭上眼,嘴角含笑,“多谢……哎!”
总旗单膝跪下。微微垂首。
“兄弟,一路走好!”
剩下的几个军士跪下。
“兄弟,一路走好!”
徐渭一怔,见蒋庆之走了过去。
“见过伯爷。”
总旗回身跪下。
“你不错,叫什么名字?”蒋庆之今日见总旗指挥得当,几个决断的时机恰到好处,心中难免动了爱才之心。
总旗抬头,坚毅的脸上多了些黯然,“小人马芳。”
身后有将领说道:“长威伯,此人乃是俺答的逃奴。”
马芳低头,苦笑着。
因为这个逃奴的身份,他在大同府不受待见,干脆就借着调动的机会申请来宣府。
本想换个环境,兴许能好些。谁曾想宣府这边也看不起他的逃奴身份。
这位伯爷据闻是天子近臣,想来更看不上我吧!
“今日之战,你觉着如何?”蒋庆之不置可否的问道。
马芳低声道:“卑贱之人,不敢劳动伯爷动问。今日之战,敌将轻敌了……”
身后几个将领都在笑。
“哪是什么轻敌,分明是不敌!”
“一个总旗懂什么!”
马芳心中叹息,笑的愈发苦涩了。
突然肩膀上被人拍了一下。
接着他听到蒋庆之说道:
“此人,我要了!”
钱钧一怔,他自然不会为了一个总旗的去留和蒋庆之较劲,不值当。
江策说道:“总兵,蒋庆之这是想用礼贤下士的姿态来分化瓦解咱们。”
可一个总旗罢了,还是个逃奴……钱钧心中暗笑,说道:“长威伯看得起他,那是他的福气。”
至于什么手续,蒋庆之和兵部王以旂打得火热,调动一个总旗真不是事。
江策笑道:“那厮,还不拜谢长威伯?”
马芳茫然抬头,蒋庆之回身,微微一笑。
“马芳,拜见伯爷!”
他觉得自己会成为蒋庆之的家丁。
“起来!”
蒋庆之看着颇为欢喜。
装模作样!
江策暗自讥讽。
孙重楼过来,“哎!老马,少爷看上你什么了?”
老马……这个称呼让马芳楞了一下,“小人不知。”
孙重楼好奇去问自家少爷。
蒋庆之笑而不语。
马芳是谁?
历经嘉靖、隆庆、万历三朝的名将!
在九边明军畏敌如虎之际,马芳横空出世,以一次次捷报打了那些非十倍兵力不可出战的将领的脸。
时人称:勇不过马芳!
这样的名将,却因逃奴身份被宣府上下看不起,倒是便宜了蒋庆之。
……
蒋庆之进驻宣府。
“我这几日在市井中询问了不少人,得知宣府将士甲衣破败,兵器也不整。一些将领时常带着家丁出没于酒楼、青楼中,花销不小……”
夏言说完,蒋庆之赞道:“果然是夏公。”
徐渭也微微颔首,“不俗。”
孙重楼对老爷子颇好,闻言就斜睨着徐渭,“少爷都说好,老徐你却说不俗,难道你比夏公强?”
徐渭呵呵一笑,“市井问话是不错,可却容易打草惊蛇。换了我,便会用钱财收买当地混混,这些人才是包打听。”
啧!
这话没说错。
但夏言是谁?
堂堂前首辅,你让他去和混混打交道,合适吗?
夏言看了徐渭一眼,“小子。”
徐渭不小了,可在夏言眼里还是个愣头青。
“钱钧在宣府说一不二,那些混混都是人精,你以为拿些钱财便能买到真消息?你前脚刚给钱,后脚那些混混就把你卖给了总兵府!”
徐渭眯着眼,“财帛动人心,没有打动不了的人心,只有给的不够多。”
夏言倨傲,目无余子。。
徐渭自诩天老大,我老二,当世谁能让我低头?
二人对上了。
蒋庆之走出大堂,叫来孙不同。
“向外放话,就说我准备进军中询问将士关于军饷之事。”
“是!”
身后传来了徐渭的声音,“打草惊蛇!”
夏言摇头,“敲山震虎!”
……
回到总兵府,钱钧召集了自己的心腹议事。
四十余岁的钱钧身材敦实,脸颊微圆,看着麾下心腹,冷笑道:“是谁说蒋庆之浪得虚名?”
众人看向一个将领。
那将领叫做焦斌,他起身,“总兵,下官那妹夫说,蒋庆之用兵兴许有一套,不过更多是麾下有能人。”
焦斌长得一表人才,而妹子更是如花似玉,后来嫁给了京师权贵。妹夫发力,焦斌在军中的际遇也迎来了转机,从副百户一路飞黄腾达,做到了千户。
“陛下宠信蒋庆之,故而令锦衣卫百户为其护卫,令谋略之士为其幕僚……”焦斌讥诮的道:“下官的妹夫说,若非如此,严首辅一巴掌便能拍死他!”
江策恍然大悟,“难怪我说张达也算是宿将,怎会对蒋庆之言听计从,俯首帖耳,原来如此。”
“此次陛下更是令夏言这位前首辅随行相助,可见对这位表弟的关爱。”钱钧捂额,“是了,我就说一个秀才怎会用兵如神。”
江策看看众人,“此人来了,便是要在我宣府大闹一场。诸位……”
在场的将领相对一视。
“弄死他!”一个将领阴狠的道。
“滚出去!”钱钧骂道。
将领讪讪跪下请罪。
“弄死这话莫要再提。”江策说道:“不过总兵,我有一个念头。”
“说。”钱钧正在头痛此事。
“蒋庆之身边能人不少,可这是我宣府。”江策阴狠的道:“令咱们的人盯着,对了,先弄死几个杀鸡儆猴。”
有人说道:“正好有几个刺头。”
钱钧摆摆手,“以违令之罪,当众处死!”
他看着江策,“如此,让蒋庆之处处碰壁。果然好谋划。”
“都是总兵教导的好。”江策谦逊了一番,“不只如此,总兵,只要蒋庆之露出破绽,京师那边……”
他看向了自诩消息灵通的焦斌。
焦斌说道:“蒋庆之与严首辅等人势若水火。”
江策笑道:“若是蒋庆之在我宣府陷入僵局,严首辅等人岂会坐视?”
“宣府咱们给他挖坑,京师有严首辅他们攻讦……”钱钧缓缓看向众人,嘴角翘起。
“哈哈哈哈!”
狂笑声直冲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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