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章 悲哭贤妻墓

  沈襄錚出城三十里,红日当头,晒得汗流浃背。

  他不顾一切,拔腿快行。

  时届中秋。

  只因连日少雨,却也燥热难熬。

  来到叉路口酒店中,一个酒保笑嘻嘻地迎了上来,只拿眼睛往他身上溜。

  沈襄錚要了一壶黄酒,一碟油炸猪杂。

  那个酒保,殷勤地前来搭话,开口问道:“客官风尘仆仆,想是来了很远,是晋京还是去太原?”

  沈襄錚正人君子,心怀坦荡,不喜欢打诳语。

  他不由得开口答道:“俺不去太原,要去大西北边关宣府探亲。”

  酒保开颜笑道:“官人有亲属在彼?”

  沈襄錚正要张口,突然想到我到这店内打尖,一个酒保,为何这样关心于我。

  于是猛然省悟,把要说的真话改口了。

  “我有个哥哥,现在宣府大总督杨顺麾下当差,多年不回。嗯,来贵店喝杯酒,是否也要查个祖宗三代?”

  酒保笑着说:“官人疑虑太重,我可是十分同情你。”

  “现在前面山冈上,常常有大虫伤人。”

  “去年十月,浙江绍兴有两个解差,押解一对夫妇去宣府。”

  “那个男人居然逃走了。”

  “可是他的妻子,被猛虎咬死了。”

  沈襄錚听了,不由得面容变色。

  那酒保见了,越发说得神乎其神了。

  “在前山古松边,闲人拾得那女子的散碎骨头和一双绣花鞋,埋在路边。”

  “至今无人敢单身下午进山。”

  “我好意留你,今晚就在敝店安宿,明天结伙上山不迟。”

  沈襄錚心里猛地一沉,脸色苍白,头重脚轻,天旋地转,不能支持。

  但这里焉是可以悲伤之地?

  于是,他急又运气安神,强自支持忍耐。

  沈襄錚匆匆喝了一碗酒,偿还酒钱。

  还赐给酒保十个铜钱小费,拔腿就行。

  沈襄錚像个醺醺醉汉,踉踉跄跄,跌跌撞擅,好不容易摸上荒山。

  又是明月清风,但见古松犹在,哪想佳人难寻?

  沈襄錚背倚古松,欷嘘涕泣,咽不成声。

  想起去年,和崬晶兰就着清泉,咽下多少苦辛?

  患难夫妻情谊似海。

  而今泉水还是如绫,溪涧还是潺潺如诉。

  物是人非。让沈襄錚倍感伤悲。

  溪涧呀,泉水呀,你可知道,崬晶兰今在哪里?

  举目四顾,草木萧疏,夜风潇潇,倍觉十二分凄凉。

  猛见前头路边,似有石碑土塚。

  心中叫得一声苦也,拾级寻去。

  果是一座新坟,疏被浅草。

  坟头立着一块大榆木牌。

  木牌上面隐隐有字。

  沈襄錚就着月光,凑过去细看。

  原是用阴文涂红,镌刻着一首谒子:

  猛虎伤健妇,

  闲人葬遗骨。

  何以为丧资,

  包裹并被服。

  诚告后来者,

  过午莫上崮。

  沈襄錚看罢,只觉心如刀剐,痛不可支。

  他捶胸顿足,不由得大声号哭起来。

  这一哭,只哭得天昏地暗。

  只哭得的星月无光。

  声从风送,传遍群山。

  山峦呼应,绵延不绝。

  常言道:男儿有泪不轻弹。

  想这沈襄錚一家,世代缨簪,辈辈忠臣。

  只因耿直无私,忠于朝廷,得罪了奸臣权贵严嵩。

  以至罹莫须有之罪。

  老父流放边塞,尸骨难寻。

  剩下崬晶兰,并腹中一点骨血,也碎裂于虎口之中。

  就是铁为心,石为肠,遭到这等惨境,也要下泪。

  当下鸟雀惊飞,啁啾悲鸣。

  树木摇曳;籁籁低泣。

  朽草含泪,萤光乱飞。

  秋虫尽奏哀曲。

  泉水呜咽,山涧潺潺,也都为之哀嚎。

  绵延山峦,峰回谷应,都在为沈襄錚涕泣不已。

  就在这撕裂人心的悲哭声中,天为之发抖,地为之震颤。

  可是有数十条魔鬼样的黑影,早已围住了荒坟。

  沈襄錚哭得死去活来,滚倒坟前,全然不觉。

  这帮人听够了多时,当中竟也有个别人偷偷为之抹泪。

  为首一条高大汉子,怕乱了人心,“哧哧”两声怪笑。

  这笑声如枭唳霜空,令人毛骨悚然。

  他猛喝一声“上!”

  就有两个凶猛大汉,如狼似虎,恶狠狠扑上坟头。

  当中一个一伸腿,朝沈襄錚腰间狠狠一下。

  而后大声喝道:“歪小子,哭娘儿们哭够了吧!

  快快起来,好送你和恶婆娘相会!”

  这踢沈襄錚的人,正是黑皮。

  他的力气很大,把沈秀士踢得弹将起来,撞倒榆木大“碑”。

  沈襄錚收住悲声,定睛看时,认得是黑皮。

  正是仇家见面,分外眼红。

  奇怪的是,这黑皮踢了一脚后,兀自蹲在地下,揉着脚掌呻吟

  前面已经交代过,这沈秀士身上,紧紧缠着三十一斤四两(五百两)纹银。

  所以,沈襄錚倒安然无事。

  沈秀士虽然武功高超,官至一品大员,但是心地善良,全心全意为民。

  一个良善大员,这时也再不能忍耐。

  他“嗖!”地抽出匕首,一个弓步上刺,直取黑皮头顶。

  同来的另一个是张千张寡刀,见黑皮呻吟着蹲在地上,心中好生奇怪。

  这时急忙挥刀挡开匕首,又立即一个高祖斩白蛇,往沈囊腰间狠力斫去。

  只听得“镗”的一声,只觉得手臂酸麻。

  沈襄錚这下可立定了脚跟,只是晃了两下。

  这一下虽然凶狠,却还是没伤着他一根汗毛。

  可是衣服破裂,包裹散开。

  叮叮当当,铿铿锵锵,无数纹丝白银锭子,骨碌骨碌滚将出来。

  沈襄錚急中生智,口含匕首,懒驴打滚,脚踢手抛,一个天女散花,把纹银锭子当作武器,打将出来。

  只见满地里一片白光,四散飞开。

  几十条鬼魂,没弄清是啥子事,被打得鼻青口肿眼歪斜,哎哟连声。

  也有几个手法快的,接到不少细丝锭子,乐呵呵地直往怀里揣。

  为首的那人接了几块锭子,突然明白了。

  他大喝一声:“都给我上,往死里揍”!

  只见棍棒刀锤,如飞蝗急雨般打去。

  沈襄錚舞动一对短短匕首,怎能抵敌众多长兵器,早已挨了几下,痛入骨髓。

  正在这千钧一发之时。

  只听得一声猛虎狂啸,声震苍穹,地动山摇。

  忽地从嶙峋怪石后,现出一头斑谰黄皮华南虎。

  华南虎怒睁圆目,唇边狂须根根竖起。

  它纵上巨石,又飞跃而起,

  一个泰山压顶,从天而降。

  虎掌一掀,早打翻了黑皮张千。

  绰尾一扫,又有两个黑影直飞出去,头颅撞在巨石上,脑浆迸射,惨叫数声,见了阎罗。

  虎背上一个绛衣女郎,单掌拿大顶,燕子戏蜻蜒,嗖地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亮银枪。

  一个苍鹰扑黄雀,凌空而下。

  “嗖”地一声,磕飞了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张千手中的钢刀。

  随即轻舒猿臂,揪住黑皮头发。

  而后微翻玉腕,一个犀牛望月,把他的脸扭将过来,正对着自己。

  黑皮这下看清楚这女郎的面目,不禁大惊失色。

  女郎右手即把倭刀架在他脖子上,怒叱道:“贼子张千,还认得崬晶兰淑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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