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马路边的路灯下,麻早她又是肃然、又是紧张,以期待之中掺杂不安的声音向我说话。
“庄成,你是时候对我说出实情了吧。”麻早全神贯注地观察我的表情,“祝拾已经走远了,周围也没有其他路人会听到我们的对话。我不知道你之前为什么无法细说我朋友的事情,但是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应该没有必要继续遮遮掩掩了。”
“你说得对,我是有必要跟你说清楚。”我点头,“在那之前,我得先问你一个问题。你之前是不是提到过,自己过去在末日时代见识过神印的碎片?”
她虽然有些不解,但还是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是的,见过。”
“神印的碎片长什么模样?”我问。
她停顿片刻,似乎在怀疑我为什么要询问这种细节问题、自己又是否应该将其说出口,但或许是想到自己目前有求于我,最后还是说了出来:“……从外观上来看,神印碎片是一种黑色的坚硬物质,形状不规则,触感像是玉石。而且不知为何,触摸起来没有冷与热的感觉,就像是没有温度那种概念一样……”
“你还触摸过神印碎片?”
“我和朋友在一次意外之中得到了神印碎片。”她回答,“只不过在那之后,我们很快就遭到了大魔的袭击,然后被迫失散了。”
“你的手里没有神印碎片,换而言之,神印碎片就在你朋友的手里……把这么重要的信息告诉给我真的没问题吗?”我奇怪。
“没问题。不如说,我想要拜托你照顾我的朋友。”她说,“我们曾经想要舍弃神印碎片,因为把那么贵重的物品留在身边反而会对我们造成巨大危险。然而神印碎片与我朋友之间似乎存在着某种强力的绑定,我们就算想要舍弃都做不到。
“如果你真的看重神印碎片,那么我希望你能够把我朋友留在你的身边。她只是个孱弱无力的小女孩,不适合怪异的世界,更加不适合留在我的身边。”
原来她是想要“托孤”。
过去在末日时代,她是因为朋友离开自己就会死才会将其带在身边,可如果朋友也来到了和平时代,那种不得已的理由就不复存在,她必须尽快让朋友离开自己。而在这个陌生的和平时代,她唯一能够拜托的对象就只有我。
既然是要我和她的朋友共同生活,那么神印碎片的事情就很难藏住。与其如此,不如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或许她说出这条信息也是为了试探我。如果我真的流露出了欲望,她就要带着朋友远走高飞了。以她空间转移的技能,要逃出我的手掌心简直轻而易举。
“只是,最后……”麻早流露出了有些软弱的情绪,“至少在最后……可以让我和她见最后一面吗?我想要和她说说话。说完之后,我就不会再与她见面了……”
“很遗憾,我没有办法让你与她见面。”我说。
“什么?”她呆住了。
“你之前描述的神印碎片,应该就是这个东西吧。”我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了自己的神印碎片,展现在她的面前。
“神印碎片!”她如遭雷击,“为什么你的手里会有这个东西?难道是我朋友交给你的?不可能,这个东西应该是无法转交给其他人的。难道,难道——”
她连忙环视周围,似乎是想要在这里找出第三者,却怎么找都找不出来。
等等,难不成她是以为我手里的神印碎片是她朋友的,而她朋友已经死了,所以我才可以拿着这个神印碎片?看到她越来越惊慌失措,我立马补充:“你的朋友没有来到这个时代,我手里这个是其他的神印碎片。”
“啊?”她像是被点穴一样停住了。
“事情是这样的……”
我大致解释了自己进入迷雾梦境与她朋友发生接触的来龙去脉。
“……她仍然独自徘徊在末日的废墟里,甚至还忘记了自己的名字,最多再过十天就会沦为业魔?”麻早不知所措地说。
“准确地说,已经只有七天了。”我说,“所以,她到底是叫什么名字?你先告诉我,等我下次进入迷雾梦境可以转告给她。”
“小碗,她叫小碗!大小的小,碗筷的碗!”她第一时间给出了答案,然后急切地问,“庄成,你什么时候能够再次进入那个迷雾梦境?”
“这个就不是我可以控制的了……”我先是记下了那个名字,然后在心里计算了起来。
我第一次接触到迷雾梦境是在十五楼房间的地下室,当时一号和二号小碗也都进入了迷雾梦境;第二次是在麻早离开之后的当晚,他们和四号宣明也进入了迷雾梦境。两次之间的间隔大约是四天,而现在距离第二次则过了三天。
如果迷雾梦境是每过四天就进入一次,那么我明天应该就可以进入了。当然,由于统计样本太少,这个推测的信用度很低。但是应该不至于再过去七天都无法再进入一次吧?
我试着安抚麻早,她貌似也知道急不来,只能努力压制自己的不安。
我们不再停在原地对话,而是朝着回家的方向继续移动了起来。
“话说回来,小碗这个名字是不是有些奇怪?”我试着转移话题,“这是你给她起的名字吗?”
“也算是有我取的成分吧……”麻早含糊不清地说,似乎仍然在惦记着二号小碗的事情。
“那么,你对于‘宣明’这个名字有没有印象?”我转而问,“迷雾梦境里面的四号就自称‘宣明’,二号……小碗也对于这个名字有特别的反应,像是在害怕什么。你知道她为什么会害怕吗?”
她的反应顿时变得非常阴沉:“你之前提到的四号就是宣明?”
“是的。这有什么问题吗?”我好奇。
“我以前跟你说过,在末日时代,被狂气吞没的生存者会沦为业魔;而我和小碗之所以被迫分散,则是因为大魔的袭击……所谓的大魔,其实就是业魔之中最高级别的个体。”她阴郁地说,“某种意义上,业魔是末日时代人类的其中一种结局。既然是结局,那就意味着无法再前进。成为业魔之后的人基本上是没有办法靠着自己的力量继续变强的。
“所以业魔的力量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此人生前的力量。如果生前是弱者,成为业魔之后最多只是会些稀奇古怪的异能;而生前越是强大,成为业魔之后的力量就越是强大。”
我把握到了她的言下之意:“换而言之,只有生前是最强级别的人,死后才有机会成为最高级别的业魔?”
“没错。”她点头,“在末日时代,大魔的数量不超过十个。而袭击我们的大魔,则被称呼为‘灾魔’。
“灾魔是擅长操纵火焰的大魔,末日时代的人们相信祂是过去一个名叫‘宣明’的强者堕落为业魔之后的形态。灼伤我灵魂的,就是这头大魔。”
灾魔……
“灾”这个字的组成,是一个宝盖头加上一个火,有着自然发生的火灾的意思。
如果说有资格成为大魔的,必须是宣明那种大无常级别的强者,那么其他的大魔呢?
麻早说末日时代的大魔数量不超过十个,这个数字也令我格外在意。大无常的数量也不超过十个,难道未来的大魔全部是由大无常转变而来的?
“麻早,你穿越之前所处的时间段,距离现在这个时代大约有多少年?”我问。
“我不知道。末日时代的时间和空间都非常混乱,有些地方的人相信末日已经降临了超过百年,而有些地方的人则认为末日才降临没过多久。”麻早摇头。
“那么祝拾呢?你之前好像觉得祝拾很眼熟,难道你过去在末日时代有见过她?”
提出这个问题的同时,我难以避免地想到了自己。
或许麻早仍然没有收集到末日将近的证据,但是我所接触到的诸多线索已经表明,末日的存在绝非子虚乌有。这使得末日在我心中的真实感越来越强烈。很多过去的我从来不会思考的事情,现在的我都会认真思考。
比如说,末日降临之后的我身处于何处,又在做些什么事情?
从麻早和二号小碗的描述可以得知,末日降临之后的世界尽管荒芜而又危险,却依然有着少数生存者在废墟之中挣扎求生。其中既有麻早这种“赐福修士”,也有二号小碗那种手无缚鸡之力的十岁小女孩。虽然现在还不知道末日具体会以何种形式降临,但是我不认为在那种就连普通人都有机会侥幸存活的灾难之中,自己会随随便便就死去。
末日时代的人们相信灾魔就是堕落之后的宣明,麻早是这么说的。而既然说是“相信”,那就意味着可能没有铁一般的证据去证明这个推论。就好像一个活人不会说“我相信自己还活着”,真正理所当然的事情是不需要相信的,只需要将其原原本本地接受就可以了。
所以,虽说如此臆测会显得我过于妄自尊大——有没有可能,灾魔其实不是宣明,而是未来的我?
如果不是,那么我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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